兩重心字_【十】

【十】

黃昏時分起了風,烏池的冬季並不寒冷,但朔風吹來,到底有幾分刺骨。衆人乍然從有暖氣的屋子裡出來,迎面叫這風一吹,不禁都覺得一凜。只聽走廊上一陣急促的皮鞋聲“嗒嗒”響過來,慕容清嶧不由面露微笑,果然的,只見來人笑臉盈盈,走得急了,粉白的臉上一層紅撲撲的顏色。他卻故意放慢步子說:“維儀,怎麼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回頭叫母親看到。”維儀將臉一揚,笑着說:“三哥,你少在這裡五十步笑百步。你們的會議開完了?”

慕容清嶧說:“不算會議,不過是父親想起幾件事情,叫我們來問一問。”維儀說:“聽說你最近又高升啦,今天請我吃飯吧。”旁邊都是極熟悉的人,就有人叫了一聲:“四小姐,別輕饒了三公子,狠狠敲他一頓。”她常年在國外唸書,且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所以全家人都很偏愛她。慕容清嶧最疼這個妹妹,聽她這樣說,只是笑,“誰不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兒,有什麼事就直說。”維儀扮個鬼臉,說道:“三哥,你越來越厲害了,簡直是什麼之中,什麼之外。”他們兄妹說話,旁邊的人都有事紛紛走開。維儀這才說:“今天是敏賢的生日呢。”慕容清嶧笑道:“我今天真的有事,剛纔父親吩咐下來的。你們自己去吃飯,回頭記我賬上好了。”維儀扯了他的衣袖,說:“這算什麼?”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亂轉,“莫非外頭的傳聞是真的?”

慕容清嶧說:“你別聽人家胡說。外頭什麼傳聞?”

維儀說:“說你迷上一個舞女,美得不得了呢。”

慕容清嶧說:“胡扯。人家胡說八道你也當真,看回頭傳到父親耳中去,我就惟你是問。”

維儀伸一根手指指住他,“這就叫此地無銀。你今天到底肯不肯去?不去的話,我就告訴母親你的事。”

慕容清嶧說:“你少在這裡添亂,爲什麼非得替敏賢說話?”

維儀“咦”了一聲,說:“上次吃飯,我看你們兩個怪怪的啊,定然是吵了嘴了,所以我纔好心幫你。”

慕容清嶧說:“那可真謝謝你了,我和敏賢的事你不要管。”

維儀說:“聽這口氣就知道是你不好,母親說得沒錯,你總要吃過一次虧,才知道女人的厲害。”

慕容清嶧說:“看看你,這是未婚小姐應該說的話麼?”

維儀嘴角一彎,倒是笑了,“你這樣子,頂像父親。你們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慕容清嶧說:“越說越不像話了。”回身就欲走,維儀問:“你真的不去?”

他只答:“我有公事。”

他確實有公事,到了晚間,還有一餐半公半私的應酬飯,一席七八個人都能喝。酒是花雕,後勁綿長,酒意早上了臉,面紅耳赤只覺得熱,回去時開了車窗吹着風,到底也沒覺得好些。到了家一下車,見熟悉的車子停在那裡,轉臉看到雷少功,將眉一揚。雷少功自然明白,向侍從們使個眼色,大家都靜靜地走開。慕容清嶧一個人從迴廊上的後門進去,輕手輕腳地從小客廳門口過去,偏偏慕容夫人看到了,叫了一聲:“老三。”他只得走進去,笑着說:“媽,今天真是熱鬧。”

確實是熱鬧,一堂的女客。見他進來,頓時鴉雀無聲。人羣裡獨見到一雙眼睛,似嗔似怨向他望來。他見過了慕容夫人,便有意轉過臉去和錦瑞說話:“大姐,你這新旗袍真漂亮。”錦瑞將嘴一努,說:“今天的事,插科打諢也別想混過去,怎麼樣給我們的壽星陪罪呢?”

慕容清嶧酒意上涌,只是渴睡。可是眼前的事,只得捺下性子,說:“是我不對,改日請康小姐吃飯陪罪。”這“康小姐”三個字一出口,康敏賢臉色頓時變了。錦瑞見勢不對,連忙說:“老三真是醉糊塗了,快上樓去休息一下,我叫廚房送醒酒湯上來。”慕容清嶧正巴不得,見到臺階自然順勢下,“母親、大姐,那我先走了。”

康敏賢見他旁若無人揚長而去,忍了又忍,那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幸好她是極識大體的人,立刻若無其事地與錦瑞講起別的話來。一直到所有的女客走後,又陪慕容夫人坐了片刻才告辭而去。她一走,錦瑞倒嘆了一聲。維儀最心直口快,兼之年幼無遮攔,說:“三哥這樣子絕情,真叫人寒心。”一句話倒說得慕容夫人笑起來,“你在這裡抱什麼不平?”停了一下又說,“敏賢這孩子很識大體,可惜老三一直對她淡淡的。”錦瑞說道:“老三的毛病,都是叫您給慣出來的。”

慕容夫人道:“現在都是小事,只要他大事不糊塗就成了。”說到這裡,聲音突然一低,“我在這上頭不敢勉強他,就是怕像清渝一樣。”提到長子,眼圈立刻紅了。維儀心裡難過,錦瑞說道:“母親,無端端的,怎麼又提起來。”慕容夫人眼裡閃着淚光,輕輕嘆喟了一聲:“你父親雖然嘴上沒有說,到底是後悔。清渝要不是……怎麼會出事。”說到最後一句,語音略帶嗚咽。錦瑞的眼圈也紅了,但極力勸慰:“母親,那是意外,您不要再自責了。”慕容夫人道:“我是一想起來就難受。昨天你父親去良關,回來後一個人關在書房裡好久——他只怕比我更難受。我還可以躲開了不看不想,他每年還得去看飛行演習。”

錦瑞強笑道:“維儀,都是你不好,惹得母親傷心。”維儀牽了母親的手,說:“媽,別傷心了,說起來都是三哥不好,明天罰他替您將所有的花澆一遍水。”錦瑞道:“這個罰得好,只怕他澆到天黑也澆不完。”維儀說:“那纔好啊,誰叫他成日不在家,忙得連人影也不見。抽一天時間陪母親也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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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瑞說:“就指望他陪母親?算了吧,回頭一接電話,又溜得沒影了。”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說着,只是一味打岔。慕容夫人道:“我上去看看老三,我瞧他今天真是像喝醉了。”走到樓上兒子的臥室裡去,慕容清嶧正巧洗了澡出來。慕容夫人說:“怎麼頭髮也不吹乾就睡?看回頭着涼頭痛。”慕容清嶧說:“我又不是小孩子。”又說,“母親,我和敏賢真的沒緣份,你跟大姐說,以後別再像今天這樣刻意拉攏我們。”慕容夫人道:“我看你們原來一直關係不錯,而且自從你回國後,你們也老在一塊兒玩,怎麼現在又這樣說?你父親挺喜歡那孩子,說她很得體。”慕容清嶧打個哈欠,說:“父親喜歡——母親,你要當心了。”

慕容夫人輕斥:“你這孩子怎麼沒上沒下地胡說?”

慕容清嶧說:“反正我不喜歡。”

一句話倒說得慕容夫人皺起眉來,隔了好一陣子才問:“你是不是心裡有了別人?”半晌沒有聽到他答話,只聽到均勻的呼吸,原來已經睡着了。慕容夫人輕輕一笑,替他蓋上被子,這才走出去。

因爲是年底淡季,團裡停了演出,不過每禮拜四次的訓練還是照常。練習廳裡沒有暖氣,不過一跳起來,人人都是一身汗,倒不覺得冷。牧蘭腳傷好後一直沒有訓練,這天下午換了舞衣舞鞋來練了三個鐘頭,也是一身的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於是坐在角落裡拿毛巾拭着汗,一面看素素練習。

素素卻似有些心不在焉,動作有點生硬,過了片刻,到底也不練了,走過來喝水擦汗,一張芙蓉秀臉上連汗珠都是晶瑩剔透的。牧蘭見衆人都在遠處,於是低聲問:“你是怎麼了?”

素素搖一搖頭沒有說話,牧蘭卻知道緣故,有意問:“是不是和三公子鬧彆扭了?”

素素輕聲說:“我哪裡能和他鬧彆扭。”牧蘭聽在耳裡,猜到七八分,說:“我聽長寧說,三公子脾氣不好,他那樣的身份,自然難免。”素素不做聲,牧蘭道:“這幾日總不見他,他大約是忙吧。”

素素終於說:“我不知道。”牧蘭聽這口氣,大約兩人真的在鬧彆扭。於是輕輕嘆了口氣,說:“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停了一停,才說:“還是要勸你,不必在這上頭太認真。我聽說他有一位關係極好的女朋友,是康將軍的六小姐,只怕年下兩個人就要訂婚了。”

素素聽了,倒也不做聲。牧蘭說:“我看三公子對你倒還是真心,只不過慕容是什麼樣的人家?這幾年我將冷暖都看得透了,許家不過近十年才得勢,上上下下眼睛都長得比天還高。長寧這樣對我,到現在也不能提結婚的話,何況三公子。”

素素仍是不做聲。牧蘭又嘆了一聲,輕輕拍拍她的背,問她:“今天是你生日,我真不該說這樣的話。回頭我請你吃飯吧?”

素素這才搖頭,說:“舅媽叫我去吃飯。”牧蘭說:“你答應她?還是不要去了,不然回來又慪氣。”素素說:“不管怎麼樣,到底還是她養了我一場。不過就是要錢,我將這兩個月薪水給她就是了。”

牧蘭說:“我不管你了,反正你也不肯聽。”

素素換了件衣服去舅舅家裡,路很遠,三輪車走得又慢,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就在雜貨鋪門前下了車,櫃上是表姐銀香在看店鋪,見了她回頭向屋裡叫:“媽,素素來了。”舅媽還是老樣子,一件碎花藍布棉衣穿在身上,越發顯得胖。看到了她倒是笑逐顏開,“素素快進來坐,去年你過二十歲,沒有替你做生日,今年給你補上。”又說,“銀香給你妹妹倒茶,陪你妹妹說說話,我還有兩個菜炒好就吃飯了。”

銀香給她倒了杯茶,搭訕着問:“你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這料子顏色真好,是在洋行裡買的吧?”又說,“我上次和隔壁阿玉在洋行裡看過,要八十塊錢一尺呢。”素素說:“這個是去年牧蘭送我的,我也不知道這麼貴。”銀香就問:“方小姐出手這麼大方,是給有錢人做姨太太的吧。”素素聽她這樣說,心裡不由生氣,便不答話。銀香又說:“長得漂亮到底有好處,叫有錢人看上,做姨太太雖然難聽,可是能弄到錢纔是真的。”

素素生了氣,恰好舅母出來,“吃飯了。”牽了她的手,殷勤地讓她進屋內,“瞧你這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有空多過來,舅媽給你補一補。”又說,“金香,叫弟妹們來吃飯。”金香在裡面屋裡答應了一聲,兩個半大孩子一陣風似的跑出來,吵吵嚷嚷地圍到桌邊。金香這才走出來,見到素素,仍是正眼瞧也不瞧。舅媽說:“怎麼都不叫人?”兩個孩子都叫:“表姐。”伸手去拿筷子。那棉襖還是姐姐們的舊棉衣改的,袖口的布面磨破了,露出裡面的棉花來。素素心裡一酸,想起自己這樣大的時候,也是穿舊衣服,最大的金香穿,金香穿小了銀香穿,然後才輪到她。幾年下來,棉衣裡的棉花早就結了板,練舞練出一身汗,這樣的天氣再叫風一吹,凍得叫人一直寒到心裡去。

最小的一個孩子叫東文,一面扒着飯一面說:“媽,學校要交考試費呢。”舅媽說:“怎麼又要交錢?我哪裡還有錢。”又罵:“連這狗屁學校都欺侮咱們孤兒寡母!”素素放下筷子,取過手袋來,將裡面的一疊錢取出來遞給舅母,說:“要過年了,舅媽拿去給孩子們做件新衣服。”舅母直笑得眉毛都飛起來,說:“怎麼好又要你的錢。”卻伸手接了過去,又問:“聽說你近來跳得出名了,是不是加了薪水?”

素素說:“團裡按演出加了一點錢。”舅媽替她夾着菜,又說:“出名了就好,做了明星,多認識些人,嫁個好人

家。你今年可二十一了,那舞是不能跳一輩子的,女孩子還是要嫁人。”金香一直沒說話,這時開口,卻先是嗤地一笑,“媽,你瞎操什麼心。素素這樣的大美人,不知道多少有錢的公子哥等着呢。”停了一停,又說:“可得小心了,千萬不要叫人家翻出私生子的底細來!”話猶未落,舅母已經呵斥:“金香!再說我拿大耳摑子摑你!”見素素面色雪白,安慰她說:“好孩子,別聽金香胡說,她是有口無心。”

這餐飯到底是難以下嚥。從舅舅家出來,夜已經深了。舅媽替她叫的三輪車,那份殷勤和以往又不同,再三叮囑:“有空過來吃飯。”

三輪車走在寒夜裡,連路燈的光都是冷的。她心裡倒不難受,卻只是一陣陣地煩躁。手指冰冷冰冷的,捏着手袋上綴着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水鑽,刮在指尖微微生疼。

等到了家門口,看到雷少功,倒是一怔。他還是那樣客氣,說:“任小姐,三公子叫我來接你。”

她想,上次兩個人應該算是吵了架,雖然她沒做聲,可是他發了那樣大的脾氣。她原以爲他是不會再見她了。她想了一想,還是上了車。

端山的暖氣很暖,屋子裡玻璃窗上都凝了汽水,霧濛濛的叫人看不到外頭。他負手在客廳裡踱着步子,見了她,皺眉問:“你去哪裡了?舞團說你四點鐘就回家了。”她遲疑說:“我去朋友家了。”他問:“什麼朋友?我給長寧打過電話,牧蘭在他那裡。”

她垂首不語,他問:“爲什麼不說話?”她心裡空蕩蕩的,下意識扭過臉去。他說:“上回我叫你辭了舞團的事,你爲什麼不肯?”上次正是爲着這件事,他發過脾氣拂袖而去,今天重來,卻依然這樣問她。她隔了半晌,才說道:“我要工作。”他逼問:“你現在應有盡有,還要工作做什麼?”

應有盡有,她恍惚地想着,什麼叫應有盡有?她早已經是一無所有,連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也叫他踐踏殆盡。

雷少功正巧走進來,笑着說:“三公子,我將蠟燭點上?”他將茶几上的一隻紙盒揭開,竟是一隻蛋糕。她吃了一驚,意外又迷惘地看着他。他卻說:“你先出去。”雷少功只得將打火機放下,望了她一眼,走出去帶上門。

她站在那裡沒有動,他卻將蛋糕盒子拿起來向地上一摜。蛋糕上綴着的櫻桃,落在地毯上紅豔豔的,像是斷了線的珊瑚珠子。她往後退了一步,低聲說:“我不知道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冷笑,“看來在你心裡,我根本就不用知道你的生日。”她聲音低一低,再低一低,“你是不用知道。”他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她不做聲,這靜默卻叫他生氣,“你這算什麼意思?我對你還不夠好?”

好?好的標準也不過是將她當成金絲雀來養,給錢,送珠寶,去洋行裡記賬。他是拿錢來買,她是毫無尊嚴地賣,何謂好?她的脣際浮上悲涼的笑容。和倚門賣笑又有什麼區別?若不是偶然生下孩子,只怕她連賣笑於他的資格都沒有。他確實是另眼看她,這另眼,難道還要叫她感激涕零?

他見到她眼裡流露出的神氣,不知爲何就煩亂起來,冷冷地說:“你還想怎麼樣?”

她還想怎麼樣?她心灰意懶地垂着頭,說:“我不想要什麼。”他說:“你不想要什麼——你少在這裡和我賭氣。”她說:“我沒有和你賭氣。”他捏住她的手腕,“你口是心非,你到底要什麼?有什麼我還沒讓你滿意?”

她低聲地說:“我事事都滿意。”聲音卻飄忽乏力。他的手緊緊的,“你不要來這一套,有話你就直說。”她的目光遠遠落在他身後的窗子上,汽水凝結,一條條正順着玻璃往下淌。她的人生,已經全毀了,明天和今天沒有區別,他對她怎麼樣好,也沒有區別。可是他偏偏不放過她,只是逼問:“你還要怎麼樣?”

她脣角還是掛着那若隱若現的悲涼笑容,“我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到底叫她這句話氣到了,“我給你,你要房子、要汽車、要錢,我都給你。”

她輕輕地搖一搖頭,他咄咄逼人地直視她的眼,“你看着我,任何東西,只要你出聲,我馬上給你。”只要,她不要這樣笑,不要這樣瞧着他,那笑容恍惚得像夢魘,叫他心裡又生出那種隱痛來。

她叫他逼得透不過氣來,他的目光像利劍,直插入她身體裡去。她心一橫,閉上眼睛,她的聲音小小的,輕不可聞,“那麼,我要結婚。”喉中的硬塊哽在那裡,幾乎令人窒息。他既然這樣逼她,她只要他離開她——可是他不肯,她只得這樣說,她這樣的企圖,終於可以叫他卻步了吧。

果然,他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臉色那樣難看,他說:“你要我和你結婚?”

她幾乎是恐懼了,可是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仍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會怎麼樣說?罵她癡心妄想,還是馬上給一筆錢打發走她,或者說再次大發雷霆?不論怎麼樣,她求仁得仁。

他的臉色鐵青,看不出來是在想什麼。可是她知道他是在生氣,因爲他全身都緊繃着。她終於有些害怕起來,因爲他眼裡的神色,竟然像是傷心——她不敢確定,他的樣子令她害怕,她的心裡一片混亂。長痛不如短痛,最可怕的話她已經說出來了,不過是再添上幾分,她說:“我只要這個,你給不了,那麼,我們之間就沒什麼說的了。”

他的呼吸漸漸凝重,終於爆發出來,一伸手就抓住她的肩,一掌將她推出老遠,“你給我滾!”她踉蹌了幾步,膝蓋撞在沙發上,直痛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她抓住手袋,轉身出去,只聽他在屋裡叫侍從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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