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天,他下班回來,接到她傳來的簡訊。他其實很累了,工作的地方這幾天忙出貨,連續加了好幾天的班,疲憊得只想沾枕就睡到不省人事,但她一句話,他還是立刻出門赴約。

因爲她說,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認識那麼久,他從不知道她的生日,也沒想過要探查。

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過得開心嗎?

他以爲,以她的好人緣,應該會有不少人幫她慶生。

她卻搖頭,噘着嘴低噥。“我一直在等你。”

可是……我沒準備禮物。

他想了下,毫不猶豫地解下胸前鍊墜,放到她手中。

“送我?”

他點點頭。不是很值錢,你不要嫌棄。

“誰說的!”她笑得好甜、好甜,伸長了手要他幫她戴上。

“我也有話要告訴你哦!因爲我覺得,十八歲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一定得做點什麼來紀念這個重要的人生階段。”她慢慢地擡起手,每一個動作緩慢卻堅定地比出——我、愛、你!

他驚訝地張大眼看她。

你的手語到底是誰教的?教得真爛,你比錯了……

“哪有!”她抗議地哇哇大叫,爲他花了那麼長久的時間,努力學手語,怎堪如此被羞辱?她上前用力撲抱住他,雙臂圈住他頸間,頰畔相貼,一字字清楚地吐出:“張佑軒大笨蛋,我、愛、你!”

他渾身僵直,拉開她,狠狠退開一大步,臉上是滿滿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靖、靖陽,你開玩笑的吧?我……幽默感不太夠……

“不是。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哦。”

可是……那麼多人喜歡你,你怎麼會……

他語無倫次,完全慌了手腳。

“我纔不管那些,我就是喜歡你嘛!”她嘟着嘴,撒嬌地要靠近他,他慌亂地閃避開來,她的手僵在空中,氣氛頓時凝住。

靖陽,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什麼?”

你有那麼多的追求者,他們任何一個,條件都比我好,而且……

“我不要聽那個!你只需要回答,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他頓住,凝視她激動的面容,水亮的眼淚裡,凝着淚光……

好半晌,他雙手困難地移動:我很抱歉,靖陽……

她的心涼了,“你不喜歡我?”努力忍着淚,不讓它滑落,堅決要看着他回答。

他沒有辦法,直視那張心碎的美麗容顏,別開眼,僵硬地響應:我以爲……我們是朋友……

朋友?原來,只是朋友。他不喜歡她,除了朋友,再也沒別的了,是她自作多情……

“好,我知道了,再見。”她忍着淚,沒在他面前落下。她知道他一直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後,也許她的表現真的太恍惚失常了吧!

其實,連她都不懂,既然對她沒意思,又何必再給她多餘的掛念與關懷?他難道不知道,對於他剛拒絕的女孩子,這樣的關懷其實只是同情?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

獨自走在寂靜的黑夜裡,她突然有了想大醉一場的衝動,而,她確實也這麼做了。

多可笑,十八歲生日,許的願望是談場戀愛,和最心愛的他。沒料到,最後卻是喝得爛醉。

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很糟糕,醉言醉語纏着他問一堆問題,哭鬧不休,又瘋又吐的,形象完全消失殆盡,難怪他後來會嚇得退避三舍,再也不敢接近她。

她沒那麼厚的臉皮再去找他,而他,也從來不會主動來找她,校園中見了面,總是遠遠地、靜靜地看着她……

一夕之間,他們疏遠了。

她一天天地等,等他哪一天願意走向她,卻也一天天地失望,一天天灰心。他,依然站在遠遠的地方,從來,不曾跨上前一步。

再深的感情,都經不起等待,何況,是一段永遠得不到響應的感情。

她累了、倦了,不明白爲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可笑,她也有她的傲氣、自尊,身邊明明多的是追求者,何苦讓自己陷進一段沒有希望的苦戀?他從來不會響應她什麼,那她到底又在堅持什麼?

她不再嚴謹地拒絕每一雙靠近她的腳步,對誰都能談笑風生,甜柔軟語;也對誰保持朋友分際,嚴守底限。換句話說,就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誰都知道她變了,變得風情萬種,嬌媚似水,身邊的仰慕者,比起從前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相對的,放在課業上的心思難免會被分散許多。

她可以爲了赴一場電影邀約,蹺掉一整天的課;也可以在期末考前,考慮要答應誰的邀約,把課本放逐到邊疆……

一開始,或許還抱着些許期待,等他的後悔、等他的主動爭取,可是,終究什麼也沒等到,演變到後來,她逐漸地心冷絕望,不再對他懷抱任何的期待,反正——他什麼也不會給她。

從一開始,都是她在一廂情願,一直都是。

主動拉近兩人的距離、處處關懷他、擔心他挨冷受凍、煩惱他被同學排擠、爲他學手語,努力走進他無聲的世界……做盡所有她能做的一切,掏盡心力,毫無保留地付出,最終,卻只換來一場空。

她不想,再當那個一廂情願的傻瓜了。

畢業後,她可有可無地填了所屏東的學校,或許是自我放逐,也或者,是知道他的老家在屏東,畢業後,不再升學的他,毫無疑問會回去。

潛意識裡,她其實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出現,無時無刻提醒他,他錯過的是什麼,而這些,是他當初親手推開,不願握牢的!

她不願相信,他對她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真的不相信!

如果他真的不愛她,她不會怪他,她只是氣他對她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卻只會用寫滿深沉情緒的眸光追隨着她的身影,不肯、也不願伸手去爭取。她一個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矜持,他還要她拋卻顏面自尊到什麼地步?

聽完她年少時的暗戀故事,我輕輕嘆了口氣。

沒想到,外表看起來自信、美麗又堅強的靖陽,心裡也藏着這樣一段脆弱而憂傷的愛戀心事。

那是在我和李柏琛分手之後的某一個晚上,三個人睡不着覺,撲克牌又拿出來,圍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而會意外聽到這個故事,是因爲靖陽手氣太背了,抽到國王牌的我又剛好好奇地問了她一句:“你愛過嗎?很真心的那一種。”

於是,這個問題讓她花了兩個小時回答。

“靜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

“是很笨。”我十二萬分同意,“愛情不能這樣賭氣的。”

“你還不是賭氣和李柏琛分手?”

“……”好吧,半斤八兩。

或者說,在愛情裡,女人都很笨,明知道不對,但還是會去做一些外人看起來很笨的事情。

“想不到你這個公共汽車也有這麼感性深情的時候。”寧夏意外地嘖嘖稱奇。

靖陽丟了記白眼過去,“既然知道,以後就少叫我公共汽車。”

“可是靖陽,你一路跟到屏東來,真的只是像你說的那樣,報復他,要他後悔嗎?”我看見,她的表情產生微微變化。

她說,她和男孩子約吃飯,絕對挑他工作的那家餐館。長期這樣下來,就算那家店的食物再好吃,不吐也快吃膩了吧?

我想,她會不會,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擔心沒她在身邊看顧着,不太懂得照顧自己的他,會不會又凍着餓着?

“其實,靖陽,你到現在還是很愛他對不對?”不然,明明是都市型的女孩子,誰會那麼笨,單單爲了賭一口氣,舍繁華的都市區大老遠跑來屏東這幾近半鄉下的偏遠學校?

她眸底,泛起淡淡的淚光,苦澀一笑,“很笨吧?明明氣他、怨他、惱他,卻也……放不下他。”

我想,我懂了。

他們雖然沒有在一起,彼此之間,卻一直存在着無形的糾纏,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不像我,斷了……就是斷了。

回過神來,我聽見寧夏冒出一句:“直到現在,你有過幾個男人?我是指滾來滾去的那種——說、實、話!”

我有說過,靖陽今晚手氣很差吧?

不過關於這個問題——幹得好,張寧夏,我也想知道。

“……”她低嚅了聲。

“什麼?聽不到。”我和寧夏異口同聲。

“沒半個啦!”

咚!我們直接撞到牀柱,四顆瞪住她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真的假的?”我驚叫。她看起來,像是很放得開啊!

“哇靠!原來是聖女貞德,那幹嗎老表現出蕩婦卡門的樣子?害我以爲你多能玩!”

“是你自己思想骯髒好不好!我只是‘男性朋友’比較多而已,誰規定出去吃個飯、牽個手就要跟人家上牀?”

“我思想骯髒?拜託!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到處對男生放電,還要別人怎麼想?”

“你不要自己魅力不夠就嫉妒我!”

“我嫉妒你?哼,笑話,我幹嗎要去嫉妒一輛公共汽車?”

“誰是公共汽車了?我還是處女!”

“處女了不起啊,這裡不只一個!”

……

又來了,這兩個人說沒幾句就能吵,我很能習慣了,非常、非常的習慣。

但是……兩位偉大的處女,麻煩你們放輕音量好嗎?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