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了,皮包骨頭的那種,像冬日裡被寒風打碎的枯柴一樣。他的嘴脣有微小的龜裂,漲起黃白色的幹皮,臉上有些泛青黛色的胡碴兒,眼角、雙頰、腮幫、下巴磕磕碰碰的都是傷。
這樣的他簡直像是一個陌生人,田宓呆愣着,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總覺得這是個夢。
“我沒死,是不是很失望?”蕭珏始終懶懶地倚在門框上,此刻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還是從前那個欠揍的高傲模樣。
“你……你混蛋。”田宓本來還想罵他一句,但她輕輕蠕動了一下脣齒,卻發覺自己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了。
“讓我抱抱,看看吃胖了沒有?”蕭珏垂下頭斂去眼裡的那點朦朧,他笑着張開手臂。
幾乎是出自本能的,田宓撲到他的懷裡,一種像火一樣的情緒,一點一滴,匯聚在身上每一寸肌膚裡,互相撕扯着,卻無法突破而出。她的雙手止不住般地顫抖着,卻還是緊緊扯着他胸前的衣服。她用力咬着他肩膀上的衣料,她想冷靜下來說話,她有好多好多問題想要問他,卻還是控制不了地嚎啕大哭。
到今天爲止,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可當她再次見到蕭珏的那一刻,她才發覺自己是多麼的脆弱!
蕭珏的身子好像格外的單薄,田宓這麼撞進來,他忍不住皺着眉頭身子歪了一下,但他用手撐住牆壁,另一隻手卻捏了捏田宓的臉:“瘦了,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田宓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她含着眼淚抽搭着說:“誰說我沒有好好吃飯,我不知道吃的多好多香,我……”
說完這句話,她就歪在蕭珏的懷裡,暈了過去。
實在是太累了,連日來她的身子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弦,在見到蕭珏的這一刻,徹底鬆弛下來。
醒來的時候田宓已經躺在自己的牀上,當時她有一瞬的驚慌,她幾乎以爲剛纔看到的一切又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夢。
好在,她一扭頭,就看到
了蕭珏的臉,疲憊地,卻也是,安寧的。
他也在睡,他的睫毛烏黑而濃密,輕輕地覆在眼簾上,他甚至連衣服都沒脫,只是這樣睡在她的身側,支着手臂。
田宓的心瞬間靜下來了,她緩緩坐起,這纔看到牀頭的柱子上掛了幾瓶點滴。她的心很疼,昏迷的時候,她人雖困頓,腦子卻還清楚。
她依稀聽到蕭珏跟別人的對話,也就知道,蕭珏從廢墟里被擡出來的時候,簡直瘦得不成人樣,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傷,但他只在醫院接受了一天的治療,就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可能是那邊的消息有些滯後,所以在帝都的她們纔會不知道這個喜訊。
睫毛簌簌地抖動了一下,一大滴淚水悄無聲息地滾下,落在蕭珏瘦削的臉龐。
蕭珏敏感地側了側身子,倏地打開眼簾,遂即握緊田宓的手,那雙曾經深不見底的眼眸裡,便充滿了蜜一樣的甜軟:“你醒了?”
“嗯,我吵着你了?”心似被這種甜糯浸潤着,田宓側過臉,迅速地吸了吸鼻子。
蕭珏搖搖頭,好整以暇地凝視着她,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摩挲起她的頰:“看你怎麼瘦成這樣,好像我們蕭家人虐待你一樣。”
田宓咬了咬乾澀的脣,違心地說:“是啊,就是你。就是你在虐待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苦日子就像沒個頭似地,現在好不容易清淨幾天,你又回來了。”
蕭珏的手勢頓了一下,接着又愛憐地摩挲起她垂肩的秀髮,語氣調侃,眼神卻深邃,似乎還帶着點黯然:“我跟你說過我會跟你離婚的,現在我回來了,你再也不用天天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跟個苦菜花一樣。你高興嗎?”
離婚……
從他失蹤後,她就已經不計前嫌,一顆心地撲到他那裡,早將離婚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可是現在他回來了,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那些不該忽略的過往,是不是也該一併重新算起?
“我高興?”田宓的身子瞬間僵硬了,她不覺間向後退了退,脫
離他的禁錮,“你要是死了我就更高興了!”
心裡突然覺得很委屈,田宓也顧不得自己身子虛弱,掙扎着從牀上站起來,走了出去。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只要一看到他,她就覺得心裡好亂。
下午喝了點白粥,田宓又把自己關在畫室裡塗鴉,一張人像,反反覆覆地描摹、勾勒。那棱角分明的臉龐、薄薄的脣、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眸子,她越畫,就越像蕭珏。
“我到底怎麼了?”
田宓將手中的筆扔到地上,像孩子一樣抱住自己的雙膝。
門開了,蕭珏慢慢地走過來,他的心情似乎特別好,伸出手輕輕地摩挲着田宓的頭頂:“還哭什麼?看我活着回來了,你就這麼傷心?我不是都說過了,我會跟你離婚,我會放你走。”
心裡突然顫動的,田宓恍惚地擡起頭,發現蕭珏的容色還是那種毫無血色的蒼白:“大選,你不需要錢了?”
蕭珏的手勢在驀然間頓住,他緊挨着田宓坐下來:“不需要了,這次汶川的事情,國家和議會都很重視。我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選票的走向目前也很穩定。”
田宓沉默着垂下頭,心裡微微刺痛着,是啊,他不再需要錢了,也不再需要她了,所以他可以這樣爽快地和她離婚。
她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地跟他離婚了,終於可以從這場不幸的婚姻中解脫了。
可是爲什麼,她的心竟是那樣不捨,那樣牽痛。
“怎麼,你後悔了?”蕭珏摸摸她的臉頰,忽而揶揄地一笑,“你該不是愛上我了吧?”
“你臭美!”田宓撥開他的手扭過頭去,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在臉上流竄,難道說,她真的愛上了這個不知好歹的混蛋嗎?
注視着她的淚水,蕭珏的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彷彿是笑,卻又有些悵然,他伸手攬住田宓不斷震顫的肩:“別哭了,這些日子你爲我傷了多少心,媽都跟我說了。我們已經錯失過一次了,幹嘛還要硬撐着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