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拉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轉頭再看路放,他的臉色也驀地沉下來。他似乎懊惱極了,也心痛極了,轉過身,就是重重一拳捶到牆壁上,讓她看得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一定是她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個夜晚了。蘇拉想。
當熹微的晨光從窗外衍射進來時,她困頓地揉了揉眼睛,發現路放也同樣疲憊地靠在牆上。他的臉色特別難看,蒼白得如同宣紙一般,胸前似乎還浸滿了血。蘇拉忽然想到昨晚,他們趕到事發現場時,路放跟那些人搏鬥似乎受了傷。後來她沒命地開車撞向那些人,才把他們給嚇跑。
現在路放的傷勢一定更嚴重了。
她強撐着站起來,剛想勸路放先去看看自己的傷,手術室的大門卻轟然開了。
“怎麼樣醫生?”蘇拉再也顧不得路放,直接轉身奔向了那個身穿白大褂的人。
醫生略顯疲態地將口罩去掉:“恭喜,手術很成功。不過病人現在還在昏迷,你們最好讓她好好休息休息。”
“那就好。”蘇拉暗自鬆了一口氣,她回頭,剛想讓路放也放心,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倒在了地上。
“路放!”她心裡一驚,低呼着奔了過去。
……
這天天剛亮,程佳期就醒了。
她頭上還纏着紗布,燒卻已經退了。身體沉得像是一堆鐵,她艱難地扭頭,看到蘇拉趴在她的牀前,還在沉沉睡着。
是蘇拉,而不是路放。
心有瞬間的失落,她咬咬脣,轉頭看向窗外的天。
自從手術以後,她就一直沒有再開口說過話。她聽到過醫生對路放的解釋:說是她腦部受到損傷,所以出現了精神疾病。爲此,路放特意安排她進了一家環境清幽的私人療養院,每天不辭辛勞地陪在她的身邊,跟她說話,逗她笑。
她看得出來,路放變得憔悴了,他的身形越來越瘦削,臉頰上也生出了青荏。她不可能不心疼的!
但是比起心疼
,她更覺得心痛。
她很清楚自己沒有病,她只是無法面對,無法面對這樣一個骯髒的自己。
一想到那個晚上的可怕經歷,她就覺得自己像身處九層煉獄一般,就連在夢裡,魑魅魍魎都輪番糾纏着她。她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更無法面對眼前的路放。
因爲腦部受到重擊,還讓她想起了10歲以前的那些往事。
她想起和路放的初遇,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生日,想起雪地裡那枚旋轉的硬幣,也同樣想起最後她在拼命奔跑時,有個人從背後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那個人還說:“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雖然記不清面容,但是她認得那個聲音,那就是程佳言的聲音!
她的記憶從來沒有像此刻那麼清楚過,可她寧願自己不清楚,那樣一來,她還能相信這仍是一個充滿希望的世界。
可惜現在,媽媽離開了她,爸爸不認她,曾經的姐妹一心只想讓她死,曾經的丈夫居然派人凌辱她。
她的世界早已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模樣。
所以,她寧願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再想任何事情,不再聽任何事情。至少暫時這樣子,她纔會覺得痛苦會被撫平一些。
蘇拉每天都會來看望程佳期,由她接替路放,路放就不會太過辛苦。而方浩也時常會跟蘇拉一起來,看看程佳期的病情進展,給蘇拉打氣。
路放給她請了最好的大夫,又爲她提供了最好的環境,程佳期不知道自己還能瞞多久,但她卻漸漸依賴於路放每日的關懷。
天晴的時候,他就會帶她去院子裡曬太陽,天冷的時候,他會親手爲她做各種暖胃的煲湯。他每天都陪着她,無論白天黑夜,有時他會拉着她的手,跟她說一整天的話。而程佳期從來都不知道他居然這麼能說。
每晚臨睡前,他都會對自己說一聲晚安。從前她不懂,可當她靜下來才發現,原來晚安的意思,就是我愛你,愛你……
她漸漸感到快樂,
一種悲哀的快樂。因爲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幻的,都是建立在她是個病人的基礎上的。一旦她“醒”來,他們將會面臨血淋淋的現實,她的快樂也將無復存在。
可是爲什麼,已經連續三天了,路放都沒有再出現?
她的美夢,終於要走到盡頭了嗎?
“你醒啦?”蘇拉不知何時坐了起來,見她坐在牀上發呆,便拿了件外套給她披上了,同時頭又低下來,似乎很難過的樣子,“你還是不要醒來的好,如果你不醒來,就不會知道那個晚上,路放爲了救你心臟受到了重創,爲了照顧你又積勞成疾導致心瓣膜破裂。”
雙眼仍舊是木然的,程佳期怔怔地望着前方,忽然間卻心臟一抽,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逆行到了頭頂。
心瓣膜破裂?這怎麼可能?
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神色的異常,蘇拉低頭抹着眼淚:“如果你不醒來,就不會知道,再過一個晚上,他就要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他在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個願望,居然是再見你一面。知道他爲什麼會得這種病嗎?醫生說,就是因爲他受傷後沒有及時醫治,又連夜的照顧你。他真是傻,爲了一個永遠不會對他說話的女人,付出到這種地步。就算我是你的好朋友,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程佳期低頭,緊緊咬住自己的下脣,她忽然覺得疼,疼得錐心刺骨,疼得肝腸寸斷,疼得胸口都快要炸開一樣。
而就在這時,門開了,方浩神情沉重地走進來,說:“走吧,我們去陪放哥最後一程,這裡有看護就夠了。”
蘇拉含淚點點頭,站起來時,她深深望了程佳期一眼,然後嘆了口氣,轉身跟方浩離開了。
她走得時候可能是不小心,將一張紙條遺落到了地上。
程佳期彎腰撿起來看了,發現那是路放所住醫院的地址。
看來她說的全都是真的了!
程佳期的心如同被浸在冰水裡一片,寒到徹骨。她緊緊攥着那張紙條,再也忍不住,掀開被子就奪門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