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碎碎點點的月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眸子裡，又像是綻放在夜空裡星光。
“你說過，能夠遇到一個讓你流淚的人，也是一種運氣，”程佳期擡眸看着他，脣色嫣紅，彷彿新補的妝般晶晶潤潤的，那閃着星光的眸子裡卻蒙起一曾水霧，抽抽搭搭地泫然欲泣，“我現在覺得我好幸運。我好想哭。”
心忍不住突突地急跳，路放靜靜看着她，原本託在她肩膀的手，卻緩緩地上移，移到她黑雲般烏亮的長髮上，又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摩着。髮絲繞過他的下頜，吹在他的臉頰上，被海風凍得冰涼顫抖，他的內心卻溫暖而平靜。
他終於還是抱住了她，手指的觸感細膩而溫熱，比任何時候都來的溫柔。
程佳期忍不住垂下眼睫，哭泣着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大滴大滴的淚水倏然間落下，打溼了他胸前的襯衫。這哭聲彷彿還不能抒發她心裡的感觸，她又攥緊了他的衣料，哭聲也越來越大，連瘦弱的肩膀都微微顫抖着，彷彿一個迷路的孩子。
疼惜的滋味如同潮水般，在胸臆蔓延開來，路放抿了抿脣，像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頭頂：“別哭了，哭髒了你還得給我洗衣服。”
程佳期聞言，抽噎着拿拳頭捶他：“哼，我不理你了，你這個沒有情趣的人！”
路放被她鬧得苦笑不得，只得用力抓住她胡亂揮舞的手掌，曾經冰封似的黑眸裡滿溢着溫柔和寵溺。
時光，如果能停止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可惜，越美的時光，就越是如同指尖細沙，稍縱即逝。
好不容易哄着程佳期回了家，路放扶着她往大門的方向裡走，可剛走了兩步，就看到有一個黝黑的人影驀地從門口臺階上站起來。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那人影匆忙間撲過來，是一個上了年齡的女人。
聽到這把熟悉的聲音，程佳期微微推開了路放相扶的手，蹙眉問她：“宋媽？你怎麼
在這兒？”
宋媽擡頭，警醒地朝四下看了看，方纔眼神閃閃地看向程佳期：“我聽說您現在跟路先生在一起。所以，匆匆忙忙就來了。”
“你找我……有事嗎？”程佳期看了一眼路放，更覺得奇怪，忽然間心頭一閃，失聲問道，“是不是爸爸的病又嚴重了？”
“不是的，程老先生的身體很好，沒什麼大恙，”宋媽連忙搖頭，見她情緒稍稍緩和後，才怯怯地說，“小姐，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我忍不住一定要告訴你，不然我良心不安。”
“你想說什麼？”程佳期眼睛微微眯起來，心裡卻驀然間涌起了莫大的不安。
“一個月前，程先生和程太太都出去了，我在家裡打掃衛生，卻意外聽到二小姐跟沈先生的談話。沈先生說，只要二小姐願意出庭擔保：案發時你衝她喊了一聲快跑，他就會答應她，跟你離婚，和她在一起。”
“你說什麼？”
程佳期怔在那裡，只覺得心突然間漲大了，擠得她透不過氣來，耳朵裡像聽了一個夏天的蟬聲，嗡鳴着震得她緩緩後退。
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她轉過眼，盯着道路兩旁的白玉蘭燈，眼睛漸漸模糊。她馬上低頭垂下了濃密的長睫，眼淚，終於抑制不住般，一顆一顆地從她的腮邊滾落。
……
夜色愈漸濃重，整個樓層都漸漸沒有了聲息。
路放在走廊上來回走了三遍後，終是將步伐停頓在程佳期的房門口，輕輕推開半掩的門：“還不睡？”
“我睡不着。”
程佳期搖了搖頭，她正抱膝蓋坐在牀頭上，桌上的檯燈朦朧昏黃，如同人的心般，濛昧不清。
路放走進來，坐在她牀邊的高背椅上：“因爲剛纔的事？”
聞言，程佳期的眼神微微一黯：“他爲了救我，不惜和那個魔鬼交易……他根本就不喜歡佳言的，他心裡還是有我的。”
她說着，仰起臉，可是喉嚨裡卻像塞了一把稻草
般，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我呢？我卻一次又一次地……對他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我甚至還要跟他離婚，還騙他說……說我已經跟你在一起了。我怎麼可以這麼做呢？”
她低下頭，凌亂的長髮從肩膀兩側靜靜垂下，她深深呼吸，忽然不能抑制的哭了出來。
她並沒有放聲哭，而是拼命壓抑着，以至於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了一起，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子般。
路放看着她，眉角幾不可知地抽動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冷聲呵斥她：“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沈展銘是個成年人了，不是一個可以任人玩弄於股掌的傻子。現在，你既然已經出來了，他完全可以不顧之前對你妹妹的承諾，重新和你在一起。但他爲什麼非要和你離婚不可？看你被趕出家門，他又管過你問過你嗎？上次在他的公司，發生了那樣的事，他爲你說過一句話嗎？”
他說得那樣慷慨激昂、振振有詞，這幾乎是程佳期住進來以後，他說過話最多的一次了。
“不，不是的，”可程佳期根本不聽他的，她只是拼命地搖頭，顫抖中淚如雨落，“你也是個律師，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如果他跟我重新在一起，佳言完全可以說她之前的證詞全是展銘逼她說的，那麼，展銘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所以……所以他爲了救我，不得不委屈求全，留在佳言的身邊。”
程佳期忽然哽噎起來：“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你還想怎麼辦？”路放站起來，閉了閉眼，驀地就指了指門外說，“難道要跑回去跟他和好嗎？”
他的身影是那麼的偉岸，霍然站起來時連桌上的燈光都被他擋了大半，陰影斑駁在牆上，彷彿是舊時斑駁的畫卷，又像是記憶裡的只鱗片爪。
程佳期怔然地望着，然後，極緩慢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說着，長長的眼睫已然闔上，聲音疲憊而虛弱：“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