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牀是夠大夠舒服的,可是隻有一牀被子。
一牀被子?難道要跟他同牀共枕嗎?這種事情她纔不幹呢。
其實,走出浴室的程佳期看到整張牀只有一個被子時,也忍不住蹙眉了。她翻遍了整個房間,終於在櫃子裡又翻出了一條備用被。
程佳期抱着被子走到牀邊,見路放只是盯着自己卻並不說話,還故意一本正經地問他說:“你喜歡睡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路放饒有興趣地瞄着她。
“那我就睡左邊。”程佳期衝他甜甜一笑,徑直走到牀的左邊,把被子鋪上去。
說也奇怪,她以前也很少跟人拌嘴作對,偏偏遇到路放時,就像被人挖掘出了無限的戰鬥慾望。難道這就是冤家?
呸,她纔不要跟他是冤家呢!
她正鋪得有條不紊,一隻大手卻探過來,驀地按住了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手卻像砧板上的魚般,被對方按得死死的,掙都掙不回來。不由得擡頭,她發現路放正似是而非地睨着她,藏青色背面的映襯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的濃郁,連眼眸也濃郁得深不見底:“我有說過讓你睡牀上嗎?”
程佳期一使勁兒抽回自己的手,挑釁似的甜甜笑着:“路大律師,我不睡牀上難道睡你身上嗎?”
“你可以試試。”路放也笑了。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雖然淡淡的,曈色卻暗的如同最深的夜。
夜色般的笑容裡,他的手不知何時竟已握在了腰帶上,作勢要脫掉浴袍。
“你!”
程佳期霍地一下背過身,剎那間臉頰又變得嫣紅:“我沒功夫理你。你自己睡吧,大不了我睡椅子。”
她說着,抱起被子走向陽臺,把畫板畫筆都放在桌子上,她抱着被子認命似的坐進休息椅裡。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睡人家的腿軟,誰讓她有眼無珠賴錯了對象呢!
算啦,反正有江左萍佈置給她的設計任務在,今晚她也註定睡不好。
把畫紙攤開夾在畫板上,程佳期拿起畫筆,一面細細勾勒着,一面思索
着江左萍的用意。
這次比賽週期長、又最耗心力,以爲她身懷六甲的江左萍擺明了不想讓她參加比賽,但又擔心這樣做會埋沒她的才華。因此,江左萍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她在短期內做一批主題設計小樣出來。
這個要求,倒不是爲了難爲她,而是爲了檢驗她。因爲匆忙而大批量的作業讓她來不及思索和考慮,只能對要求做出最本能的應對。這樣不假思索、未經雕琢的作品,恰恰也最能檢測出她的基本功底,以及設計思路。
如果她能達到江左萍的要求,就說明她確實具備奪冠的才華,江左萍自然也會應允她參賽。如果不能,她即使參賽,也挺不到最後意義不大。
而達到江左萍的要求,就必須在保證量的同時,同樣保證質。
主題設計,首先就要有一個明確的主題。一套時裝,裁剪、質料、廓型、色彩,細微的差別可能差之千里,卻又因爲有了共同主題而萬變不離其宗。確切地說,如同時裝是人,主題就是靈魂,一個沒有靈魂的人不過是軀空洞的木偶,一個沒有主題的時裝也是如此。
那麼,她到底應該選擇一個怎樣的主題,才能徹底地打動江左萍呢?
“就這種東西也想拿去參賽?”
頭頂驀然傳來一記低沉的男音。
程佳期回望過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路放。他正叼着一根菸,月光下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愈發清冷。
煙癮可真是大。
不只是在心裡嗤之以鼻,程佳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
他一個律師,憑什麼對她的作品指手畫腳?她好歹也是法國設計名校畢業的,是科班出身,難道不比他專業?
路放並沒有多言,而是彎腰,拿起桌上的三張畫稿,逐個掃了一遍後,搖頭道:“如果只是普通的成衣設計,這已經算是上乘作品。可惜對於時裝而言,這些設計線條太生硬,色彩不明確,裁剪又過於繁複冗雜,主題看似統一卻根本毫無交融點。總的來說,這是一副完全沒有靈魂的作品。”
心臟微微一顫,程佳期擡頭,不可思議地盯着他:“你也學過設計?”
其實他所說的問題也正是程佳期所擔憂的,用詞雖然並不十分專業,卻字字珠璣切中要點。難道是由於他是Vivian的兒子,從小耳濡目染的緣故?
“我只是一個門外漢。”路放淡淡搖頭。
是啊,一個門外漢都能看出來的問題,怎麼可能糊弄過享譽國際的設計大師——Vivian?她雖然明白這些設計的問題所在,但卻沒有解決的良方。
想到這裡,她不禁覺得喪氣,擡頭剛想拿回自己的畫,卻發現路放指間的煙,不知何時已經燒在了她的畫稿上,而他竟似毫無所覺。
“喂,你燒到我的畫稿了!”
程佳期急得一把奪過她的畫,剛想撲滅時,腦子裡卻驀地浮現出下午在Vivian辦公室裡的那一幕——
那時候,她的眼前是跳動的火焰,火焰裡是程佳言那張永遠僞善的魔鬼面孔,她知道,接下來的路只要她稍不留神就會魔鬼點燃的火舌所吞滅。
所以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拿起自己的畫稿撲了上去。
因爲她也知道,破而後立。沒有毀滅的決心,就沒有重新獲得機會的可能。
燃燒本來就代表着一種嶄新的生機。
“你就這樣看着它燒下去?”耳畔,路放那略顯擔憂的聲音將她來回現實。
“等一下——”程佳期攔住他想要撲滅的手,迅速從包裡找到那副她在監獄裡最後一天所畫的作品,而後,將畫紙的中心對到火苗上。
薰衣草花田裡的男人漸漸被焚至消失,火苗如同初升的太陽般,熱烈而盛大的燃向兩邊,無論是左邊那個身穿月白長裙純如天使的少女,還是右邊那個一襲深色禮裙妖如鬼魅的女人都在火光中慢慢地靠攏、燃燒,最終衍生出一種凌厲的美感。
那是一種嫵媚、慘烈卻又絕美的生機。
就像發現了珍寶的孩童般,最後火光燃盡的時候,程佳期驀然一笑,連看向路放的眼裡都閃着奇異的光。
路放的脣角不動聲色地彎了一彎後,又不動聲色地收回這笑容。
“你就準備睡在這裡?”再開口,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一如既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