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映葭失去意識, 在一片沒有邊際的白茫中沉寂了很久。

睜開雙眼,最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魅惑妖冶的絕色面容——就是絕色之下,更帶着涼入骨髓的恐怖。

映葭沒有感受到美貌, 只感受到了恐怖, 猛地驚坐起來, 往後退去, 質問道:“……你是誰?!”

紅衣美人看着他, 開口卻是男子的聲音:“你問我是誰?”

映葭點點頭。

紅衣美人反問他:“那你又是誰?爲何會落到此處?”

映葭這才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是置身於一邊舍子花海中,被層層重重的紅色包圍, 不見盡頭。

能開滿舍子花的地方只有一個,映葭始終記得, 因爲殘留在他體內的劍魄使他始終銘記着。

這裡是黃泉路。

他竟然會在黃泉路。

他爲什麼會在黃泉路?

發生了什麼事情?

爲什麼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紅衣美人伸手摸過映葭的臉:“……我本以爲, 你就要變成一個死人了, 沒想到,你竟然活了下來……”

“……爲什麼?我爲什麼會都想不起來?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你有幾個魂魄在墜落黃泉的時候散出體外了, 所以你缺失了一部分的記憶,這是正常的。”紅衣美人笑着對他說道,“不過沒關係,慢慢的你會想起一些事情的。”

當然也不是什麼都忘記了。

映葭還記得自己是誰,記得朱雀隕落的前因後果, 也清楚自己曾被封印在塔下千年, 更記得自己找到了映商, 但好像有什麼壞事正在映商身上發生……而其中其他事情, 應該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 他也該記得的,只是他現在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映葭嘗試着站起來, 但現出鳳凰真身的時候,他身體的一切力量都被掏空了,墜落至此,魂魄缺失卻還能活下來,純粹是殘留在體內的劍魄護住了他的心脈——當然,也是劍魄引他前來這裡的。

眼下他連站直都做不到,只是想站着,都很快就跪到地上。

紅衣美人去扶他:“你受了很重的傷,不要隨意妄動。”

映葭吐出一口氣:“……我得離開這裡,我還有事情要做……”

紅衣美人不解:“什麼事情?”

“……我想不起來,但是我清楚,我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我應該現在就去找他……”

“怎麼找?”紅衣美人笑他傻,“這裡是黃泉路,你要怎麼離開?沒有人來了這裡還能離開的。”

“……”映葭看着他,“那你是誰?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大概是黃泉路的看守人?”紅衣美人自己也不確定的樣子,“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活着到這裡的,你也別走了吧,就陪我一起在這裡吧。”

紅衣美人的身體扭得像條蛇,他靠的映葭很近,說話時的氣息撲在映葭臉上,帶着令人背脊發涼的觸覺。他聲音低沉,充滿危險,問:“……好嗎?”

“……”

——

幾乎所有青玄皇宮裡的人都看到了白色的鳳凰現身,而那場大雪,更是持續下了一月,似要將整個青玄都用白雪覆蓋住。

映葭消失了,墨晚天四處搜尋了一個月,卻始終沒有找到映葭的蹤跡。

他當然知道那隻鳳凰就是映葭。

雖然血統並不純正,可他大概是這個世界最後一隻鳳凰了。

墨晚天無處得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映葭好好的會現出真身,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映葭消失的一個月,他過得無比痛苦。

看着墨晚天日漸崩潰的模樣,桑復臨心中升起了扭曲的快感,可他還是虛情假意地安慰墨晚天:“殿下,你可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得打起精神來,否則帝君哪裡,你都不好交代了……”

墨晚天已經無心再去思考除了映葭以外的任何事情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要做什麼,可他真的無心去做了。連桑復臨的勸說都讓他覺得煩躁不堪:“你有時間來跟我說這些廢話不如去幫我找他在哪裡,其他事情都別來煩我,滾出去!”

“……殿下……”

“我說了滾出去,你聽不懂嗎?!”

“……是……”

前兩天墨晚天心急氣躁的時候還會拿周圍的東西撒氣,這兩天他卻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了。

又是獨自在書房內坐到了深夜,他都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他無法入眠了。

手裡捏着的是映葭送給他的羽毛,紅白相間。

當初他把自己的龍鱗給了映葭,像是作爲交換,映葭則把他的羽毛給了自己。

可如今,映葭在哪,他卻找不到了。

屋內無風,燭火卻明滅一閃。

墨晚天立刻收起手裡的羽毛,警戒出聲:“……深更半夜,誰這麼大膽,敢在我的書房內鬼鬼祟祟!”

屏風後面似有兩個人走出來,只是一時看不清,前面的人走路姿勢有些怪異,後面該跟着一個人,似在攙扶着他。立於前面的人開口說道:“太子殿下,是我。”

那人的聲音無比耳熟,墨晚天確認自己認識這個人:“……你是誰?”

那人摘下了兜帽,解開了披風,墨晚天難以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會是映商。

墨晚天站了起來,走到映商面前,確定自己看到的人是真實的:“……商兒?你……”

映商看着墨晚天,說道:“太子殿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墨晚天對映商最後的消息是停留在他被劫走,生死未卜。

後來映葭失蹤,他便沒有再關注過映商的消息。

沒想到此時此刻,映商竟然出現在他面前了。

墨晚天問:“是什麼事情?”

“我們都被騙了,一切都是桑復臨的詭計。他現是串通白狐,綁走了我,以此爲威脅要你娶白狐公主。後來再對我下手,又以我爲誘餌,要讓七哥哥殺了白狐公主。”映商沒有多費口舌解釋什麼前因後果,他將最關鍵的事情都先說了出來,這一個月,他也聽說了白狐公主被殺的事情,“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他與白狐公主早就勾結。白狐公主的孩子,八成就是他的。”

可這對墨晚天而言無疑是一個能夠成爲晴天霹靂的消息。桑復臨是他從小到大在一起的摯友,雖說主僕有別,但他更多時候都是將桑復臨當成自己的兄弟。

他怎麼能夠接受,原來是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在背後策劃了這場陰謀,害得如今他與映葭分離了。

墨晚天盯着映商:“……此事非同小可,你有什麼證據?”

映商看着他:“我就是證據。”

“……”

“他先是騙了我,說要去青玄北方找一位仙人求藥給七哥哥服用,我纔會要求跟了他去。但行至國界邊處,他便殺光了殿下特意派去保護我的那幾個人,還將我推到了赤南國內,傷了我一條腿……是我運氣好,遇上了先前就要找的人,是他救了我……”映商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這大概是上天最眷顧他的一回了,在他以爲自己就會這樣死去的時候,千年前救過他的騰蛇男子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救了他第二回,“殿下,桑復臨一直在欺騙利用我們,他就是一切的幕後主謀。我們,包括死去的白狐公主,不過都是他手中的棋子罷了。”

“……這怎麼會,復臨他,爲什麼……”

映商斬釘截鐵地說道:“因爲嫉妒。”

墨晚天看向他。

“因爲桑復臨喜歡七哥哥,只是求而不得。所以他嫉妒七哥哥選擇了殿下,纔想要毀掉這一切。”原先映商是以爲桑復臨心屬映葭,但現在他並不確定是否還是這樣。他會這麼說,是因爲他知道映葭對墨晚天而言多重要,從這一點下手纔是最快最直接的。

“……你說什麼?”

映商絲毫不懼,繼續說道:“他本以爲我必死無疑,便說要我死得清楚,就將這些事情都告訴我了。他還說了,在發生這些事以後,殿下跟七哥哥將無法再回到最初,他便有機會能夠趁虛而入了。”

果然,聽到這些話以後,雖然仍有存疑態度,但墨晚天無法控制地生氣了:“……他,真這麼說……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還騙我,說他跟七哥哥原來是心屬彼此,是殿下從中作梗破壞了他跟七哥哥。殿下,我是不會拿七哥哥名譽來玩笑的。”

“……”

“也是我一時糊塗,纔信了他說的這些話。”映葭靠近墨晚天,“太子殿下,其實你看到我還活着,我還能站在你面前,你就該明白一切都是桑復臨的謊言了。”

“……”正是因爲明白,一切才顯得那麼叫人不能接受。

墨晚天緊閉了一下雙眸,咬牙切齒:“……我都明白了。”

“殿下睿智。”映商說着又問,“對了,七哥哥呢?我原是想着先去見七哥哥的,可我怎麼都沒有找着他在哪裡。”

“……”提到映葭,墨晚天的表情免不了變得苦澀。

映商瞧見墨晚天這樣的表情就知道是出什麼事情了,他着急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七哥哥是不是出事了?”

墨晚天艱難說道:“……他,不見了……”

——

桑復臨聽到墨晚天傳喚他進宮的消息時並沒有太驚訝。

自映葭消失之後,墨晚天一直陷在消沉之中。

但他總不可能一直這樣消沉下去。

算算日子,也是該想清楚有些事情準備往前看了。

而自己是他最信賴的朋友,他心中若有什麼念想,自然會找自己商量。

那段時間對桑復臨而言是報復成就感最甚的一段時光。

映商跟白璧都死了,映葭消失了,墨晚天的種種所爲又導致他在青玄帝君中的地位有所下降——而自己,乾乾淨淨,毫無嫌疑。他甚至連見到墨晚天時裝模作樣該說哪些話都想好了。

所以,任桑復臨千算萬算,他都沒有算到,一見到墨晚天,自己就被他拿下了。

事情莫不是暴露了?可墨晚天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桑復臨被迫跪在墨晚天面前,他爲自己喊冤:“……太子殿下,你這是何意!”

墨晚天穩坐在位,表情卻陰鷙嚇人,他問:“……我收到消息,你勾結白狐,與白璧私下有染,可有此事?”

“殿下,這絕對不可能。白狐公主居於後殿,我如何能進?前後不過就去了那麼一次,也是在太子的允許之下才進去的。”

“可我在白璧的遺物中發現了她留下的證據,她似乎也擔心你會背叛她,所以將你們每次私下會面所有事情都記了下來,需要我拿來給你看嗎?”

那瞬間,桑復臨是相信的。

因爲他心虛,因爲桑復臨只說了跟白璧相關的這件事情。

他怕白璧真的留下了這樣的證據。

可他怎麼會承認:“……殿下,這不可能,絕對是她無中生有作假誣賴我,我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殿下的事。”

“你若現在老實交代,我可以聽你解釋。但你要死不承認,等我拿出證據,就不會這麼簡單了。”墨晚天陰沉地盯着他,“告訴我,白璧所懷的野種,是不是你的。”

桑復臨絕對不會承認。

就算墨晚天真拿出白璧所留下的證據,他也不會承認。

反正白璧都死了,是非黑白,也開口說不得了。

桑復臨堅持:“殿下,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來人,將證據帶上來。”

墨晚天口中的證據,並不是什麼白璧留下的東西,而是映商。

他說完這句話,其身後的簾子就被掀開,映商走了出來。

映商的腿上有傷,走路困難,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前面,走到桑復臨面前:“桑復臨,我們又見面了。”

沒想到映商會出現。

桑復臨沒有想到墨晚天的證據,竟然會是映商:“……這怎麼可能,你怎麼……”

映商一聲冷笑:“我怎麼可能還活着是嗎?桑復臨,你要殺人,就應該親眼看着他斷氣,否則,百密一疏,反而會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墨晚天都不用再多問什麼了,桑復臨看到映商時的反應,就能說明一切了:“……復臨,我當你是知己摯友,你爲什麼……”

桑復臨也沒有想到,自己從頭到尾佈置出來的精心騙局,最後竟然毀在了映商身上。

那時的一時心軟害了他。

早知會如此,他就應該親手切斷映商的喉嚨,看着他氣絕身亡。

桑復臨也不願多說了。

他做的事情,墨晚天是不可能原諒的,解釋不過都是徒勞:“既然殿下都已知曉,我也不多費口舌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桑復臨的態度無疑使得墨晚天更爲火大:“……你當然得死,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你以爲我會放過你嗎!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話是這麼說,但桑復臨到底也是青玄貴族,即便是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也由不得墨晚天私下處置。

桑復臨的所作所爲使得許多人大爲吃驚,其中也包括了青玄帝君。

因爲桑復臨跟墨晚天交好,帝君也差不多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對待,知道他竟在背後用這樣的陰謀詭計傷害墨晚天時,他憤怒之餘也有悲傷。

桑復臨的審判進行了十多天,最後做出的懲罰是要他從三十三重天上的萬鶴臺上墜落。

這是青玄能做出最嚴厲的懲罰了。桑復臨是貴族,不能真殺了他。而萬鶴臺下連黃泉,即便桑復臨能夠活下來,也永遠再出不來,就當是流放了。

要將桑復臨推下萬鶴臺的人是墨晚天。

這髒活原不需要墨晚天來做,可他就想親自送桑復臨上路,親眼看着他萬劫不復。

桑復臨被關在地牢那幾日,墨晚天去看過他很多次。

儘管桑復臨對所有罪行都供認不諱,但墨晚天在心底深處,還是對他留有一絲情誼——畢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墨晚天將他當成自己最爲親近的摯友。

可桑復臨自認罪後,對墨晚天便不再搭理,任憑墨晚天說什麼,他都不肯說出這麼做到底是出於怎樣的原因。

動手之前,墨晚天看着桑復臨,語氣已經很冷漠了:“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其實你還是動手殺了我好,映商就是個好例子,你若不親眼看着我斷氣死絕,也許哪天,我就回來了。”

“別做夢了。”墨晚天道,“既然你已經說完了,那就準備上路吧。”

“其實還有一句。”

“說。”

“這麼對你,我從未後悔。”桑復臨說出最後一句話是如此,“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你,我從未將你當作過自己的朋友。”

“……行了,去死吧。”

墨晚天眯起眼,一把將桑復臨推下了萬鶴臺。

——

映葭似乎受了很重的傷,雖然表象上看不出,但醒來的頭幾日,他連挪動身子都難,休息了好幾天後,才能勉強站立行走。

這幾天來,在他身邊的就只有那個明明看上去絕美非常但透着一股陰森恐怖的紅衣美人。

當然,幾日相處之後,映葭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就叫清琴。

他說自己原先不過是一把琴,也不知爲何會落到此地。他沒有之前的記憶,而來到這裡後也再出不去。映葭能夠來到這裡,他很開心,這是他來到這裡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因爲終於有人跟他說話了。

不過相較之下,映葭其實沒那麼喜歡清琴。因爲清琴實在太滲人,映葭都不敢與他靠得太近。

而且他的記憶並沒有恢復,他清楚自己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人跟事,但怎麼都想不起來那些是什麼。

當務之急是想個辦法出去。

他要去找映商。

可紅色的舍子花無邊無際,映葭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也找不到出口在哪。

他去哪裡,清琴都跟在他的身後,見他煩躁的模樣,清琴幽幽地問他:“……怎麼,你在找出口嗎?你想要離開這裡嗎?”

映葭都不敢將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他覺得自己要是一時誠實說出了心裡話,下一秒清琴就會毫不留情地殺了自己——映葭的法力還很弱,真要動手,他想自己不會是清琴的對手。因此只好說道:“不,你不是說這裡沒有出口嗎,我還怎麼出去……我不過是想到處走走罷了,我好幾天都動不了,是該好好活動一下自己的身體了……”

可這個清琴又好像意外單純,映葭這麼說,他就信了,一點懷疑都沒有:“你想活動身體?那我帶你去一個有趣的地方。”

說完,他就拉過映葭的手,要帶着他走。

清琴的手掌冰涼如鐵,映葭只想抽回,可清琴握得很用力,映葭掙脫不得。

最後,清琴帶着映葭來到了一把劍前。

這把劍劍身漆黑,刀刃泛着鋒利尖銳的鋒芒,它插於地中,周圍的花顯然是因爲它的存在而枯死了一片。

映葭看到這把劍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心臟跳動帶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像是恐懼,又像是期待,只因他認得這把劍——就是這把劍,化身爲塔,將他囚禁了千年之久。就是這把劍,將劍魄打入自己的體內,毀掉了自己的內丹,而在漫長的歲月後,又有一部分與自己融爲一體,無法剝離。

清琴指着劍開口說道:“這把劍好奇怪,自它來到這裡後,周圍的花都枯死了,而且怎麼都拔不出來。”

映葭沒有給予他迴應。他慢慢地朝着劍靠近,呼吸都緊張了起來。他覺得不可思議,曾經將他視作魔物非要封印不可的劍,在墜落黃泉後,身上的正氣卻已然被邪氣腐蝕。

它曾經那樣排斥自己。

可如今,自己體內還有它的一部分劍魄,它爲此竟然同自己產生了共鳴,它接納了自己——映葭好像都聽到了它發出的聲音,它要他將自己拔起來,它要成爲他的劍,它要跟他融爲一體。

映葭走到劍的旁邊,正要伸手握住劍柄時,又看到了刻在劍身上的兩個字——纏魔。

幾幕古怪的畫面在映葭的腦海中閃過,應該是被他遺忘的記憶。

似乎有一個人曾對他說起過這把劍。

纏魔劍。

——這是一把傳說中的神劍。

——只有纏魔劍能擊碎不老石。

映葭頭疼了起來,他想將這些畫面再看得清楚點,將傳入腦海的聲音聽得清楚點,可一切都是斷斷續續,他既不能前後都聽明白,也始終看不清出現在腦海中的那個男子的面貌。

映葭只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這把霜降劍,可是舉世無雙的。

“喂,你沒事吧。”清琴見映葭的模樣不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映葭被猛然拍醒,鬆開了握着劍柄的手:“……我,我沒事……”

“怎麼?你也要試試自己能不能拔起這把劍嗎?”

“……嗯,對……我想試試……”

“那你試吧,我等着看你好戲。”

但清琴纔剛退到了一邊,又好像發現了什麼,驚訝地叫着不說,猛地朝着一個方向跑過去,還招手示意映葭也趕緊過去。

映葭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這把劍放一放,去到了清琴旁邊:“怎麼了?”

清琴蹲在地上,像是在戳着什麼東西:“你看,又來了一個人啊。”

映葭也蹲了下去。

如果他的記憶還完整,他就能認出來眼前這個人是桑復臨。可映葭拂開血紅的舍子花,看到桑復臨這張臉,除了覺得這張臉很熟悉意外,再無其他感覺了。

清琴毫不客氣,一巴掌拍在桑復臨的臉上,聲音清脆響亮。

映葭被嚇一跳:“你在做什麼?”

“叫他醒來啊?”清琴絲毫不覺自己的行爲哪裡有問題,對着桑復臨的另外半張臉也是一巴掌。

沒想到是這麼兩巴掌下去,當真把桑復臨打醒了。

他睜開迷糊的雙眼,剛開始看什麼都不真切,直到看清映葭的臉,他就像見了鬼一樣,叫了出來。

他這一叫,清琴差點把第三個巴掌拍到他臉上去:“鬼叫什麼?”說着又去掐桑復臨的臉,“莫不成你是從陰曹地府裡逃出來的鬼?”

桑復臨喘着粗氣,對清琴猛掐自己臉的行爲也沒有阻止,他只看着映葭:“……這裡是哪裡?你怎麼會在這裡?”

映葭覺得桑復臨無比眼熟,可他就是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你認識我嗎?”

“………”

“……你不是映葭嗎?”

“我是……你認識我?”映葭直直地看着桑復臨,“這裡是黃泉路上,你是誰?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桑復臨拍掉清琴的手:“……你不記得我了嗎?你想不起來我是誰了?”

映葭搖搖頭:“……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可我覺得你很熟悉……”

清琴插嘴說道:“他落到這裡的時候三魂七魄都不完整了,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

桑復臨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也沒有料到竟然又會在這裡見到映葭——而映葭,尚不知道他背叛了墨晚天的真相,此時此刻竟然又失憶了。

真是老天助他,他命不該絕。

桑復臨自不能把內心這樣的情緒展露在自己臉上,他問映葭:“你真想不起來我是誰了?”

映葭點了點頭:“……抱歉,我們是什麼關係?我應該要記得你嗎?”

清琴在一邊說道:“要我說,其實沒了幾魂幾魄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你現在還活着。而且將來要是不小心死了,找到這丟失的魂魄,說不定你還能死而復生一次。”

可沒有人去在意他說了些什麼。

桑復臨的餘光瞥到不遠處的纏魔劍,他站起來:“這是什麼劍,爲什麼這裡會有一把劍?”

映葭道:“這是纏魔劍,最初封印了我的劍……你知道嗎,我被封印起來過的?”

“我當然知道,就是我跟……就是我將封印解開,救你出來的……”

“你是救了我的人?”

“對,就是我。”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纏魔劍的旁邊。

桑復臨當然知道纏魔劍是什麼,這是傳說中的神劍,專斬禍世妖魔,且有着能夠擊碎不老石的強大力量,甚至能掀翻整座須彌山——竟然就是這把劍將映葭封印起來了,而自己在墜落黃泉後還能遇到這把劍。

桑復臨野心勃勃,想要拔起這把劍,爲自己所用。

要是能夠獲得纏魔劍的力量,他何愁殺不回去。

可纏魔劍並不願意讓他觸碰自己,桑復臨才握住劍柄,就感到一股鑽心的灼熱。連忙鬆開,卻爲時已晚,掌心已經被燙傷了。

清琴嘲笑說道:“看來這把劍很討厭你,我握上去可不會這樣。”

桑復臨微訕:“該如何將它□□?”

映葭道:“我來試試吧。”

他覺得纏魔劍不會排斥自己,他甚至能夠感受到纏魔劍對自己的呼喚。

就是有點不安。

剛纔握住劍柄的時候,像是缺失的記憶畫面在他腦內涌現,這種應該想起什麼卻什麼都想不起的感覺讓映葭覺得很不安,直說了就是害怕。

但有些事,便是害怕,也要繼續去做。

映葭再次握住了纏魔劍的劍柄。慶幸的是,這次並沒有什麼奇怪的畫面在他腦內出現,握住劍柄後,映葭非常輕鬆地就將纏魔劍拔了出來。

清琴看呆了,在旁邊鼓掌:“……你好厲害,我試過好多次,都做不到的。”

桑復臨也沒想到映葭這麼輕鬆就能將劍拔出。

對上桑復臨疑惑驚訝的目光,映葭說道:“……這把劍封印我時,將劍魄打入了我的體內,雖然後來封印解開,但還有一部分劍魄留在我的體內……你知道嗎?”

桑復臨搖頭:“我不知道,你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情。”

而這把纏魔劍,到了映葭手上後,慢慢起了變化,最後變成了一支箭。

“我剛還想着我不會用劍,只會用弓箭,它就真變成一支箭了……”映葭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

桑復臨的內心立刻醞釀起了風暴。

看來想要回去,不得不利用映葭。

最好有什麼辦法,能瞬間取得映葭的全部信任,並且讓映葭爲自己所用——他能使用纏魔劍。如果能用纏魔劍擊碎不老石,獲得不老石的力量,別說對付一個青玄了,便是四靈國加起來,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映葭一邊看着自己手上的箭,一邊問桑復臨:“既然你認識我?那你知道商兒嗎?他現在還好嗎?”

提到映商,桑復臨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知道,他是弟弟,你費了很大心思才找到的他。”

“他在哪裡?我來到這裡之前,是跟他在一起嗎?”

即便失憶了,卻還記得映商,也依舊在乎映商。映葭對映商的這份感情,倒是真叫桑復臨有些感動了。

可很快,一個狠毒的念頭就在他的心裡成形。

他看向映葭:“……你真的只記得映商,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映葭就是想不起來:“……我真的,想不起來你是誰……”

桑復臨從懷中掏出了那串赤色小石,那是映葭的東西,他才用這招騙過映商,眼下打算再騙映葭一次。

他將赤色小石遞到了映葭面前:“……你可還記得這個是什麼東西?”

映葭當然知道這是什麼,這對朱雀而言,是護身符一般的存在,帶在身上,圖個平安遂意。

這是他的東西,竟然會在桑復臨身上:“……爲什麼,這個會在你身上?”

桑復臨知道墨晚天曾經將自己的龍鱗給過映葭,眼下便問:“我也將我的龍鱗給過你,你可還帶在身上?”

“……這片龍鱗,原來是你的東西嗎?”說着,映葭就從懷裡掏出了那片龍鱗。

“對。我將我的龍鱗給你了,而你將這個給我了……我們是什麼關係,難道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這算是交換定情信物了。

映葭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就是難以將這件事情跟眼前的這個人聯繫起來。

清琴都聽懂了這是什麼意思,發出了一聲驚歎。

“……那爲什麼,我們都會落到這裡?”

桑復臨故嘆口氣:“這都是,青玄太子搞出來的事情。”

“……青玄太子?”

“對,你可記得這個青玄太子叫什麼名字?”

映葭覺得這應該也是自己該知道的東西,因爲聽到這個青玄太子,映葭的額頭就痛了起來,可他就是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

映葭的反應叫桑復臨自信地將這個故事編了下去:“商兒現在,就在這個青玄太子手上。”

果然,一聽到映商,映葭的反應立刻就不一樣了:“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桑復臨毫不留情地抹黑墨晚天:“我將你從封印中解救出來後,帶你回了青玄,帶你找回了弟弟……我們原本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這個青玄太子出來攪局,想將你佔爲己有不夠,還想要強迫商兒也……其中過程實在太過複雜,也太痛苦沉重……總之現在,商兒還在他手上,而我們被他從三十三重天上的萬鶴臺上推了下來,纔會落到這裡……”

“……怎麼會這樣……那商兒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是很危險,我們得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裡,去救商兒。”

“可這裡是黃泉,有什麼辦法能出去?”

一直聽着他們兩個人交談的清琴在此時突然出聲:“……怎麼,你們兩個人好不容易纔到了這裡陪我?現在都要離開了嗎?”

映葭從醒來的那日就覺得清琴可怕陰森,現在說着這樣的話,就更加嚇人,清琴這麼問,他都不敢給出回答。

可桑復臨並不怕清琴,他道:“我們來這裡不是爲了陪你的,我們還有很重要的大事要做,如果你知道能如何離開這裡,也請麻煩告訴我們。”

“……來了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是能離開的,如果你們非要離開……”清琴那張絕色無雙的美豔臉龐說話間就變得恐怖猙獰起來,他擡起手,地上的花便在他操縱下變成了兩把劍,“……那就只好把你們都變成死人了……”

清琴揮下手,由花合成的劍便朝着他們迎面刺去。

“小心!”桑復臨擋在了前面,“快躲!”

映葭眼下法力低弱,根本不是清琴的對手,只有緊緊地躲在桑復臨的身後,防止受到攻擊。

躲的同時,映葭也在想着辦法。

纏魔劍成了一支箭可供他用,可以他所有的法力,是否能射出一個讓他們逃跑的出口,卻未可知。

但清琴的攻擊又緊又快,桑復臨顧忌着自己,根本無法有力還擊。

映葭咬牙,決定嘗試一下,這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他喚出無念弓,架上纏魔劍,拉動弓弦,心中所念不過是打開離開此處的出口。

而箭出弦後,直直朝着清琴而去。

若是以映葭自身法力凝出的箭支,大概不會是清琴的對手。但這是纏魔劍,有着能毀滅不老石的力量——幾個來回之後,清琴便敗下陣來,纏魔劍穿過清琴的身體,又回到了映葭的手上。

清琴跪了下來,他口吐鮮血,由纏魔劍刺穿的洞口變得越來越大,最後帶着清琴的身體消散,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看似無底的洞口。

映葭想這就是黃泉的出口了,畢竟清琴是黃泉的看守人。

如果今天在他手裡的不是纏魔劍,他絕對不可能這麼輕鬆就能打敗清琴,然後打開離開黃泉的出口。

桑復臨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洞口略有懷疑:“這是什麼?”

映葭走到邊上,面無懼色:“應該就是黃泉的出口了。”說罷,他縱身跳了下去。

桑復臨見映葭跳了下去,也只好跟着跳了下去。

在狹小黑暗的洞裡不知下落了多久,映葭感覺自己都要冷凍住時,終於到了終點。

他落在一片黑色的海中,桑復臨也緊隨他後掉了下來。

他們又遊了很久才游到岸邊,上岸的時候都溼漉落魄,且精疲力竭。

映葭坐到地上,望着這一片黑海,說話的力氣都小了許多:“……這裡是哪裡?該不會是黑海吧?”

桑復臨也沒什麼力氣:“……應該是,這裡距離青玄可不近……”

“……我們接下去先做什麼?直接去青玄救商兒嗎?”

“不,我們不去青玄。”桑復臨道,“我們要先去三十三重天。”

“……去哪裡做什麼?”映葭只想着先去救映商。

“……我們要先去擊碎不老石,將不老石的力量佔爲己有,然後再向青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