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紅院,錦繡的廂房。
沈言昔斜靠在軟榻上,看着手中的賬本。
錦繡坐在對面,彈着琴,一曲奏罷,起身走到他的榻前,伸手將賬本拿開。
沈言昔微微一呆:“錦繡你……”
“人家躺了兩個月,你也就躺了兩個月,如此心不在焉,白費了我一首好曲子,你回去吧。”
沈言昔低着頭不說話,神情恍惚。
錦繡微嘆一聲:“何苦呢。”
外間,噠噠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錦繡緩緩起身,走去開門。
沈貴垂着首不看她,只淺淺行了個禮,低低說道:“勞煩將這信遞給我家公子。”
錦繡接過信件也不回禮,轉身進了廂房。
“呶。”走到沈言昔身邊,素手一揚。
沈言昔回了回神,坐起身,接過信件,打開,看完。
“怎麼了?”
“是義兄的信。”沈言昔隨口答道,隨即算了算日子,又道:“明年八月的秋闈……時間過的真快。”
見他又怔怔地出了神,錦繡微微搖了搖頭:“三年了,人家又參加了一次鄉試,你倒是一直原地停留。”
沈言昔琢磨着她的話,半晌,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言昔……”
聲音漸漸遠了,消散在漸起的西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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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間,冬至臨近。
江雨煙的身體終於好轉。
春草端來了新熬的燕窩,送至她的嘴邊。
江雨煙接過燕窩,舀了兩勺,便放下了。
“小姐,不合胃口嗎?”
面前的春草比起初來沈府時,消瘦了不少,看向自己的雙眼帶着殷切的期盼,江雨煙漸漸溼潤了雙眼。
“小姐,怎麼哭了。”
江雨煙擡起頭,努力給了她一個微笑:“沒事……都怪我不爭氣,連帶着你跟我受了這許多苦。”
“沒有。”春草使勁搖了搖頭。
江雨煙從榻上起身。春草趕緊上前給她披了個外氅。
推開窗戶,窗外零零星星的小雪四處飄落,滴滴點點,輕盈迴旋。
江雨煙深吸了口氣,伸出手觸碰到那點點微涼,綿綿的雪花落入掌心,轉瞬消逝,只留下一滴晶瑩的水珠,仿若思念的淚。
“小姐,身體剛好些,不要受了涼。”
“不要緊,已經好全了。”江雨煙探着雙臂接雪,許久不出屋子,讓她此刻稍顯興奮。
春草無奈,只得在火爐裡多加了些炭:“這些日子,倒勞煩二夫人一直記掛着,時不時差人來問候,呶,這些銀骨炭也是前幾日二夫人專門吩咐送來的。”
江雨煙點了點頭:“現下我也好了,明日早起些,先去給婆婆請安,然後去二姐姐那裡親自道聲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飄飄灑灑,漫天遍地。
遠遠的,似乎傳來了孩子清澈歡快的笑聲。
江雨煙側耳聽了聽,對春草問道:“是孩子的聲音麼?”
“好像是的。”春草點了點頭。
江雨煙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場雪下得急,不消一會地上便積了厚厚的一層。
遠遠的,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歡快的跑跳着,如一支破土的小花,在一片白色的天地間,肆意綻放。
江雨煙只覺心內柔柔的,愛憐之情油然而生。
“是小小姐。”身後,春草也跟了出來。
江雨煙微微笑了笑,解下披風,團了一團雪加入了相思的遊戲裡。
“五姨娘。”小相思見到面前的美人兒,停下了腳步,甜甜地喚了一聲。
“乖。”江雨煙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五夫人。”相思的奶孃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給她行了個禮。
江雨煙微微點了點頭,問道:“怎麼沒見二姐姐。”
“午膳後二夫人說要小憩一會。無奈小小姐一直鬧着要玩雪,奴婢怕吵着二夫人休息,便帶了小小姐出了院子。誰知小小姐見了雪便停不住,奴婢這腿腳也跟不上了,真真兒是長大了。”說着,奶孃愛憐地看了看身邊的小人兒一眼。
“五姨娘,你陪我玩吧。”說着,相思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兒拉住了江雨煙的衣襬。
“好。”江雨煙彎下身子,又團了一團雪,飛快地跑開,對相思道:“快來追我。”
“哈哈……”相思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天地間。
“姨娘,我要去那裡玩,我要去那裡玩……”不知不覺間,兩人跑到了前院的荷花塘邊,水面結着厚厚的冰,又附上了一層白雪,遠遠的,便望見水塘中間幾支壓着雪的荷葉殘枝,在一片白茫茫中,有着別樣的美。
“不行啊,相思。我們還是到別處去玩,這裡太危險了。”江雨煙耐着性子哄着。
“不要,我要去嘛,我要去把荷花摘來,送給姨娘。”
“乖。”江雨煙摸了摸相思凍得通紅的小臉,笑着說道:“荷花已經謝了,等明年開花時,相思再採來送給姨娘好麼?”
“不要,我現在就要去。”說着,相思掙開了江雨煙牽着她的手,跑到塘邊。
“相思,不要。”江雨煙大驚,追了上去。
“咯咯。”相思歡樂地笑着,揮舞着軟乎乎的小胳膊,一點一點踏入塘中。
“不要啊。”江雨煙臉色驟變,急忙追到塘邊,對四周驚呼:“來人啊,快來人。”
相思並不明白姨娘在擔心着什麼,時不時轉身對江雨煙笑道:“姨娘,快來。”
江雨煙咬了咬脣,提起裙襬,探出了芊芊玉足跟着相思走入塘中。
“小姐。”
“小小姐。”
隨後而來的春草與奶孃大驚失色,一時間慌了神,好半晌纔想起去喚人。
“相思,慢一些。”江雨煙踏着積雪,小心翼翼地追在相思的身後。
“姨娘,來追我。”相思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歡快地跑着跳着。
“不要跳。”一瞬間,江雨煙的臉上沒了一絲血色,心頭的不安漸漸涌現。
腳下的冰面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相思……”江雨煙大喊一聲,頓頓地停住了腳步。
相思小小的身影停了下來,似乎聽懂了江雨煙聲音裡的絕望與恐懼。
“姨娘別怕,相思來了。”相思對她甜甜地笑了笑,腳步輕盈地跑了過來。
“不要過來,不要……”
冰面破裂的聲音越來越大,腳下一沉,繼而是刺骨的寒冷。
“姨娘。”相思顫抖的尖叫聲傳入耳中。江雨煙努力維持着即將渙散的意識,用盡全身力氣將身前那個小小的身體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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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一片黑暗,沒有一絲光亮。身體裡的寒意與周圍的溫暖相互交錯,帶來了無盡的痛苦。
思緒漸漸清晰,身邊有着輕微的交談聲。
江雨煙動了動四肢,沉重的雙眼睜開了淺淺的縫隙。
遠遠的,大夫正坐在桌邊開着方子,與一旁正在拭淚的春草,時不時地低聲交談幾句。而牀邊站着的……是那個絕情的男人。
他在看着自己。
“雨煙……”見她醒來,他驚喜地喚了一聲,眸子裡閃耀着擔憂與自責。
指尖微微顫動,心裡的疼痛傳至四肢百骸。
江雨煙重又閉上了雙眼,不去看他。
良久,只聞得一聲輕微的嘆息,繼而沒了聲響。
身體的寒意再次襲來,隨之而至的是強烈的疲憊感。
江雨煙再次昏昏睡去。
清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又過了幾日,屋裡飄散着淡淡藥汁味,牀邊已經沒了那個人的身影。
“春草。”江雨煙掙扎着起身,對屋外輕輕喚了一身。
“來了。”春草奔了進來,滿是倦容的臉上掛着一絲驚喜。
“小姐,你終於醒了。你快把我嚇死了。”
江雨煙坐正了身體,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春草細心地在她的身後加了個軟枕,笑着說道:“這次換的這個大夫真是神醫,知道小姐你一直昏睡,吃不下湯藥,便要我一直不停在屋外熬着藥汁,說即使小姐你不喝,聞着這藥味也會好轉。”
江雨煙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良久,好似想到了什麼一般,江雨煙猛得一驚,拽着春草的雙手道:“相思呢,相思怎麼樣了?”
“沒事,她沒事。”春草趕緊答道,安撫着她焦急的情緒。
“那就好,那就好……”江雨煙鬆了口氣,喃喃說道。
沒了往日的期翼,反倒可以安下心好好養病。
江雨煙難得地配合大夫,按時吃藥,又鍼灸治療。不出幾日,面色便紅潤起來。
春草也變得沉穩,不像往日那般貪玩了。見江雨煙坐在牀頭看書,她便不聲不響地做着事情,經常一兩個時辰也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