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朱七的四合院出來時已經是晚上,我們原本以爲是回家,沒想到應悔元帶着我們往屋後不遠處的陵冢走去。
“應叔,剛纔您提到鳳阿嶺時,朱七反應不對勁,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麼?”我走到應悔元身邊說。
“我知道,七叔的一舉一動又怎麼能瞞過我。”應悔元點點。
“既然他知道,爲什麼不問下去啊。”薛心柔心急如焚說。“他或許是唯一還知道線索的人,他若不說出來,我們下一步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七叔不想說的事,怎麼問也沒有。”應悔元搖頭苦笑。
“爸,之前在屋裡我都不好開口,這老頭什麼來歷啊,瞧他氣踹的多大,當這您的面,想怎麼數落就這麼數落,這要是換一個人,我還不……”
“什麼老頭!叫七爺,尊卑長幼都不懂,別沒大沒小信口開河。”應悔元嚴厲的訓斥田雞。
“應叔,您也別怪他,我們在旁邊看着心裡也不舒坦,您說吧,大老遠您親自來,從進屋開始就畢恭畢敬的賠笑,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宮爵走上前也憤憤不平。“您可是給足了面,叫一聲七爺不難,但也得讓人叫的心甘情願吧。”
“誰年輕的時候不輕狂,你們心裡不也有敬重的人。”應悔元看向我笑着問。“朝歌,就拿你說說,你最敬重的是誰?”
“葉掌櫃、將軍、封叔還有趙叔,也有您……”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太多了,這一路走來,我認識了很多人,甚至,甚至還有我的敵人。”
“我向你們這般大的時候,同樣是心高氣傲,在行當裡混出些明堂,雖說後來有了蜀中葉鳳,關中應龍的名頭,可是在我們心裡,同樣也有值得去敬重的人,這些人就如同我們無法企及的高山,除了仰視永遠也無法逾越。”應悔元心悅誠服對我們說。“而七叔就是其中的一座。”
“七爺認識您又認識葉掌櫃,難道七爺也是這個圈裡的人?”田雞問。
“七叔風光的時候,你們是沒瞧見過,這樣給你們說吧,七叔探墓的時候,但凡是他走過的地方,圈裡的人沒有誰會再去。”
“七爺這麼大來頭?”宮爵大吃一驚。
“爲什麼沒人再去?”薛心柔問。
“去幹嘛?”應悔元笑着反問。“七叔探墓的本事那纔是真正的出神入化,他經過的地方,還會有空墓留下,去了就是浪費時間,我們年輕那會,提到七叔這兩字,誰都是一個服字,莫說是當時,就是現在,不管是我還是九卿,在七叔面前那也得埋着頭說話。”
“那不對啊,七爺既然這麼厲害,圈裡怎麼都該聽到風聞,可在四方當鋪時,怎麼從沒有人誰向我說起過這位七爺?”我大爲不解問。
“哎……”應悔元重重嘆口氣。“都是七叔的命,或許幹這行真有報應,七叔雖然探墓本事首屈一指,可報應全都沒報在他身上。”
“什麼報應?”我追問。
“七叔無後,生一個死一個,最後難產妻兒雙亡,七叔心煩意亂金盆洗手,發誓從此以後不再碰墓,可十年紅潮,七叔未能倖免被打成黑五類分子,懲罰他到白鹿原上當守陵人。”應悔元聲音低沉。
“原來七爺經歷這麼悽慘……”我抿着嘴不知道說什麼。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七叔在白鹿原又成了一次家,居然生的孩子養活了,老來得子,七叔喜出望外,更加堅信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因此自己切掉自己三指,算是對自己懲戒,並且一直留在白鹿原,和之前的林林總總一刀兩斷,不再和任何行當裡的人接觸。”
聽到這裡,我們才恍然大悟,朱七是想要平平淡淡過完剩下的日子,爲了他自己也是爲了得來不易的家。
“爸,這麼說起來,從七爺嘴裡還真問不出什麼,他不惜切掉自己手指明志,他其實切掉的是他的過去,看來這一趟我們是白來了。”田雞說。
應悔元沒有回答,深吸一口氣苦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隆起的陵冢前,這麼高的封土,不用猜陵墓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應悔元坐下來休息,我閒着沒事,圍着陵冢走了一圈,吃驚的發現,這處陵墓居然沒有被盜過,不過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朱七在行當里名望那麼高,他當守陵人,估計誰都要給這個面子,他守的墓當然不會有人來盜,而且朱七留在白鹿原不走,或許也和這個陵墓有關,他是在贖罪,前半生盜墓,後半生守陵,他用這樣的方式來洗脫自己曾經的罪孽,全當是給自己兒子積德。
繞回去後,看見應悔元還沒有打算回去的意思,拿出幾個白饃遞給我們:“多吃點,先把肚子填飽。”
“爸,黑燈瞎火的跑到陵墓邊上吃東西,幹嘛不回去啊?”田雞一邊吃一邊問。
應悔元沒有回答,好像心事重重吃着手裡的白饃,不時看着時間,他好像在等着什麼,快到凌晨的時候,應悔元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包拿出來。
拉開後居然拿出一把洛陽鏟,一臉苦笑的看了半天,然後遞給田雞,那包里居然裝着四把洛陽鏟,除了薛心柔之外,應悔元一人給了我們一把。
“算起來,我也有幾十年沒碰過這東西。”應悔元握着洛陽鏟感慨萬千,然後淡淡一笑擡頭說。“你既然離家出走跑去挖墓,那我就成全你,今晚我們父子合力,就把身後這陵給刨了。”
我們目瞪口呆看着應悔元,他把我們帶到這兒來,居然是打算挖墓,而且還是挖朱七守的墓,最重要的是,應悔元還真沒和我們說笑。
“你剛纔圍着陵墓走了一圈,想必從哪兒打盜洞心裡應該有數了吧。”應悔元很認真的問我。
我遲疑了一下,茫然的點頭,我倒真不是有心的,只不過是習慣了,看見陵墓後,自然而然就會去想墓室的結構以及方位,還有墓道的位置。
我帶着應悔元走到最適合打盜洞的地方,應悔元笑着點點頭,應該是很滿意我挑選的地方,第一鏟打下去,我就知道關中應龍的名頭絕非浪得虛名。
“別都傻愣着啊,這事你們還不輕車熟路,都過來幫忙。”應悔元挖了半米之後,估計是發現我們面面相覷站在後面不動,鄭重其事對我們說。
我們握着探鏟猶豫不決,看應悔元都挖的起勁,只好硬着頭皮過去幫忙。
“爸,這,這樣不好吧,七爺一輩子不容易,這是他老人家守的陵,我們挖,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啊。”田雞握着探鏟遲遲不肯動手。
“讓你挖,你就挖,說那麼多廢話幹嘛,再說了,這還是你媽的主意。”應悔元說完看向薛心柔。“包裡有汽油,找些柴火堆起來點燃,越大越好。”
薛心柔張着嘴好半天才木訥的點頭,我們一聽更加吃驚,白鹿原上一馬平川,點了火再遠的地方都能瞧見。
果然沒隔多久,熊熊燃燒的大火中,我們聽見遠處狂吠的狗叫,朱七用關中話罵人的聲音由遠而近。
我們全都心神不寧的停下手裡動作,只有應悔元還埋頭繼續挖,朱七牽着一條狗,手裡拿着一把土槍衝過來,看見是我們,先是一愣,目光看見還沒停下來的應悔元,頓時勃然大怒。
“你得是還想翻天,跑到我這兒來挖墓,你到底想幹啥?”朱七把手裡的槍一端,大聲質問。
我們本來就惴惴不安,田雞慢慢移到應悔元的前面,擋住朱七的槍口,本來想解釋,估計是發現,連解釋的理由都沒有。
“七叔,您給瞧瞧,我這個盜洞挖的有沒有用心。”應悔元居然還笑的出來,一巴掌推開田雞指着身後的盜洞問。
“應悔元,你,你……”朱七氣的臉都憋紅,衝着應悔元擡起剩下兩根指頭的手,破口大罵。“我連吃飯的傢伙事都切了,就是不想再和以前扯上任何關係,你知道我留在這裡守陵是圖個安心,你把這墓給刨了,傳出去誰都會以爲是我乾的,你是不是看我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心裡不舒坦,非要逼我死在你面前才滿意。”
“七爺,悔元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打擾到您這兒來,之前問您的事,您老再給好好想想,興許能記起點什麼。”應悔元無奈的苦笑。
“什麼事?”
“鳳阿嶺。”
“不,不知道。”朱七眼神又在閃爍,端起槍氣勢洶洶說。“滾,趕緊給我滾,否則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應悔元沉默了一下,突然扔掉手中的探鏟,回頭看了田雞和我們一眼:“愣着幹嘛,挖一個盜洞對你們來說不難吧,麻利點繼續挖。”
我們哪兒還敢動,倒不是怕朱七開槍,這事咱們不佔理,何況應悔元擺明是用這個辦法來逼朱七把知道的事說出來,這要是萬一擦槍走火,後果不堪設想。
應悔元見我們不動,也不繼續說什麼,從容不迫向朱七走去,胸口就抵在槍口上。
“七叔,今晚要麼您一槍打死我,要麼就告訴我關於鳳阿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