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翎出征前一日,蕭老夫人病倒了,這一次病來得很突然,竟是完全下不了牀,蕭翎衣不解帶,親侍湯藥。
一屋子媳婦擠在一塊,看着老夫人暗自抹眼淚,好在桑明在府上,明裡請太醫看過,暗自只服用桑明的藥。
“小七…”
蕭翎給她喂完一碗藥時,老夫人艱難地呼吸着,每吸一口氣都要費很大的力氣,她摸着蕭翎的手,喚着他。
蕭翎緊緊握着她的手,鼻子一酸,竟是不能開口說話。
“奶奶這一次怕是不成了….”她緩緩開口,痛苦呻吟。
蕭翎眉心一凝,“奶奶,不許您說這種話,桑伯伯在府上,他不會讓您有事的!”蕭翎說完,一滴淚滑了下來。
這個世上對他最親的人就是蕭老夫人,小的時候她抱着他不離手,就跟親生母親一樣,把他捧在手心上養着。七歲前他都在府上看書學習,七歲後,他開始遊歷天下,最西去過當年杜笙召建的西域城郭,最南去過大理,而且很多時候他都待在川蜀王謙那。
他在她身前盡孝的時候很少,可她對他的牽掛一分卻不少,他病的三年裡,是老夫人最揪心的三年,祖孫倆雖不常見面,蕭翎每月都要給她寄送有趣的玩物回去,不過是解她掛念之情。直到蘇玉衡出現在他視野裡,他方留在京城娶妻生子,了了老人家的心願。
如今他南伐在際,她卻病倒了,而他不得不離開,蕭翎從未在蕭家人面前流過眼淚,可今日聽到老夫人這話,他差點泣不成聲。
“翎兒,你媳婦這麼聰明,小木墩這麼可愛健壯,奶奶沒什麼遺憾,也不擔心什麼…你放心去吧…”老夫人閉了閉眼,一滴濁淚在蕭翎看不到的方向滑落。
他們一家三口上陣,她哪裡能不操心呢,只是她不能因爲自己的自私而阻礙了兒孫的前程。她看似不容易討好,其實是個很通達的人。
蕭翎哽咽不已,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老夫人睡下後,他只囑咐桑明確保老夫人安虞。
第二日,依舊由太子郊外祭旗,送信王、蕭翎和高翔出征。封蕭翎爲龍驤將軍使持節爲中路主帥,信王和高翔如昔,最後由信王節制三軍。
蕭翎和高翔自然沒什麼意見,人家是皇子,只是二人暗地裡想真正跟南陳打起來時,誰服誰呀?打了再說。
秦少游又一次親自送他去出征,二人騎馬並行,邊走邊說話。
“其實我真的想跟你一道去!”秦少游窩在京城已經很久了,他渾身都在癢。
“哈哈,三天後就是新郎官了,你先娶妻生子,將來有你上戰場的機會!”蕭翎勒着繮繩,看着他笑道。
秦少游想起與福康的事,還忍不住臉紅了,黑着臉不好意思看蕭翎,訥訥道:“上次的事,謝謝你!”
“不用,”蕭翎忽然勒住馬,回頭看着他,“少遊,行事小心一些,儘量少出門,別給褚孝仁找秦家麻煩的機會!”
“好!”秦少游眯了眯眼角,
“保重!”說完二字,蕭翎策馬奔騰,一匹白馬如離箭般朝南方飛奔而去。
秦少游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平身最討厭的事就是送人出征,七年前他送杜家四兄弟和杜伯伯出征,他們再也沒回來,那是秦少游心裡永遠的痛,去年六月初六那夜,他在韓彥筠死時見到杜笙後,那一刻百感交集,他尊敬地喊了一聲杜大哥,杜笙是他和韓彥筠的大哥,能文能武,在認識蕭翎之前,他最佩服的就是杜笙。
他兩次送蕭翎出征,覺得自己很窩囊,要不是褚孝仁忌憚秦家,他定可以隨他一道南下征伐,大丈夫不求金銀財富,但求拼灑熱血,馳騁山河。
蘇玉衡並沒有立馬跟着去前線,因老夫人病重的緣故,她帶着小木墩在家裡先待一陣子,待蕭翎前線安頓好後再去,此外她還要參加福康的婚宴。
老夫人知道小木墩要多陪她幾天,心情又好起來。只是她生病時,怕過病氣給孩子,不然孩子進來看她,只要聽到他們在隔壁玩笑的聲音她就歡喜。
這兩日蘇玉衡把孩子丟在安仁園,自己都在端王府幫着她娘準備福康的嫁衣之類。
端王絲毫沒有把褚孝仁的不高興放在心上,他高高興興地給女兒準備嫁妝。福永郡王去年娶了李家女爲妻,現在大姑娘福康終於也嫁了出去,他就差把心情好三個字寫在臉上。
端王府這麼高興時,秦家卻因爲一件事愁上了。
秦夫人將府內所有事打點好回到後院正房,發現白天從不回後院的秦世連坐在靠窗的榻上歇息。
“你今日這麼閒?”秦夫人走了過來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因秦家就兩個粗老爺們,秦少游還很不喜歡侍女之類,故而屋子裡多的是老嬤嬤和一些粗使丫頭,秦世連也不喜歡別人服侍,一般都是秦夫人親自動手。
秦世連聞言把手中那看不進去的書放下,“我是擔心一個事!”他眉頭皺成川字型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也坐下來抿了一口茶,笑道:“我說呢,你怎麼好端端看起書來,說吧,什麼事?”
秦世連看了一眼窗外,見沒人過來,他壓低聲音說道:“你說你們咱們那木頭兒子知不知道那回事啊?”
“噗!”秦夫人一口茶噴了出來,
“你瞧你瞧你..”秦世連見她噴了一地水,嫌棄起來,
秦夫人哭笑不得,連忙拿着布巾擦了擦胸前的水,笑得岔氣,“原來你擔心這個呀!”
“可不是嘛!”秦世連沒好氣瞥她一眼,“除了這些婆子之外,正兒八經的女人他都沒見過幾個,及冠那年拿着鞭子把賓客都抽走了,名聲在外,更沒姑娘敢多看他兩眼,你說他要萬一…..萬一不會怎麼辦?”
可不能丟了老秦家的臉!
他兒子明明長得高大健碩孔武有力,可別不會洞房,那丟臉丟大發了。
秦夫人還在笑,秦世連埋怨地看着她,“都怪你,好歹弄個丫頭給他放在身邊,他也漸漸能通點人事!”
秦夫人終於緩過氣來,斜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沒提過,你兒子差點跟我翻臉!”
“哎呀呀,不說了不說了,先想想怎麼辦吧!”秦世連擺擺手,攀舊賬誰都攀不過他妻子。
可惜秦世連不是高翔,要是高翔,一準直接把高洋叫到跟前,“兒啊,你到底搞不搞得定呀?你要搞不定,爹賞你一個侍妾開開葷?”
秦世連就只能坐在這跟自己妻子商量。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這事交給我!”秦夫人毫不在意,
秦世連有些糾結地看着自己妻子,覺得這種事讓妻子去做是不是不太好。
夜裡用完膳時,秦世連也吃得很快,然後瞅了一眼對面埋頭狠吃的秦少游,再對秦夫人擠了兩眼,就起身了。
“我去書房坐坐!”秦世連臨走前朝那些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些個婆子覺得老爺很古怪,可也沒多說,看明白了就一塊都出去了,最後裡頭就剩下秦少游和秦夫人。
秦少游一般睡前院,吃完飯他就準備走,秦夫人叫住了他。
“等等,給你個東西!”
秦少游傻愣地看着他娘給遞了一本書。
“咳咳,”秦夫人臉皮再厚,說起這種事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平常人家閨女出嫁,做母親的總要給本書看看…這個你學着點!”她偏身遞給秦少游。
秦夫人一張老臉通紅,不就是擔心兒子不會嘛,真是操碎了心。
秦少游面無表情看着她,沒接,“娘…我是兒子,我是娶媳婦,又不是女兒出嫁,你不用給我啊!”
“……”她真的生了塊木頭嗎?秦夫人淚流滿面。
他怎麼就抓不到重點呢!
“這跟女兒兒子沒關係,你拿過去看就知道了!”秦夫人堅持遞到他跟前。
秦少游接了過來又放在案上,“你不是說這是人家給女兒的嗎?是不是您掏箱底掏出來的?那人家兒子娶妻給兒子給什麼,你照着給就行了唄!”
他堂堂男子漢,怎麼能拿給女人的東西!
秦夫人終於失去耐心,白了他一眼,“人家兒子娶妻,先給送通房丫頭,我給你,你要嗎?你要,娘立馬給你弄幾個來!”秦夫人很豪氣道。
秦少游終於明白他孃的意思了,他繃着臉指着那書道:“那這是什麼?”
秦夫人恨不得抽他兩下,“坊間俗稱小人書,就是春宮圖冊!”
秦少游一張臉羞得通紅,“我不要!”說完就往外走,要讓人知道他洞房前兩日看春宮圖冊,他還不給人笑死呀!
秦夫人怒了,低吼道:“你給我站住,你要不怕洞房那夜被你媳婦瞧不起,你就別看!”
秦夫人出嫁前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可偏偏嫁到秦家,秦世連性子內斂,秦少游悶聲不吭的,她多年來就養成了在家裡吼爺們的脾氣。
“……”秦少游止住了腳步,雖然他常在軍營裡也聽那些弟兄們成日說什麼“婆姨滋味好”之類的葷話,可他們說的他也沒聽懂呀,難不成那事真得學?
要洞房之夜他真不知道怎麼做,福康會不會笑話死他呀!
不成,在娘面前丟臉總比在媳婦面前丟臉強,所以秦少游又黑着臉回來了,裝作不在意的把那書給捎走,留給秦夫人一個偉岸的背影。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秦夫人指着他罵道。
秦少游大婚之日很快到來,福康出嫁添妝的人太多太多,皇宮裡的娘娘,皇子公主郡主郡王府上,每家都送來了添箱,蘇玉衡暗地裡自然是添得最多的那個。因二人的婚事備受矚目,甚至可以說是百姓極力促成的好姻緣,故而秦少游迎親路上,可謂是萬人空巷。
秦少游還沒到府上時,秦世連就開始跟賀客打招呼,“今日是小兒大婚,還請各位高擡貴手,這回可不能逗他!”逗出毛病就完了!
衆人皆笑,後來除了幾個喝醉的公子開了秦少游幾句玩笑灌了他幾杯酒後,還算是平安,秦世連連連擦汗,生怕榆木頭兒子犯渾。
如此,總算是把秦少游安安穩穩送去了洞房。
“你都交待了吧?”
送走賓客後,秦世連悄悄在後院門口問秦夫人,秦夫人朝裡頭努了努嘴,“給是給了,約莫也看了,會不會嘛….這得看動靜!”
說着秦夫人忽然眯着眼笑道:“你去屋子裡坐着,我在這聽會兒,看成不成?”
秦世連狠狠嘆口氣,搖頭先往自己院子去了,怕兒子不會洞房,整個京城應該就他吧。
結果秦夫人把福康陪嫁的嬤嬤和丫頭安頓好,自己帶着兩個老嬤嬤還真悄悄聽起動靜來。
她倒不是真的要湊熱鬧,福康和秦少游性子都剛烈,此前二人又成日打打鬧鬧,她還真有些擔心。
於是,她豎着耳朵靠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