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手裡執着一根銀針, 伸進細口瓶裡,略微攪了一攪,再拿出來, 銀針通體純黑。
他嚇了一跳, 看着榮真。
榮真坐在對面, 想着剛纔自己問了江玉華, 太后除了把這個小瓶交給自己, 可還有別的什麼吩咐嗎?
江玉華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她們一家受太后扶持,幫太后辦事是肯定的, 太后不多說的話,她自然也不再問。
榮真把瓶子的蓋塞回原處, 晃了晃小瓶, 聽着裡面液體攪動的聲音。
太后給自己這個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自己算是個戴罪之身, 在朝堂上沒有用處,難道是要自己消失?
那何至於讓皇后這般勞師動衆地送瓶□□過來, 以她的能力,殺了自己不比捏死條螞蟻容易。
一定另有隱情。
“木樨,你去把陳展叫來。”榮真吩咐道。
木樨連忙小跑出去。
過會陳展進來了,朝榮真一拜,“公爺, 何事?”
榮真看了木樨一眼, 木樨便走出了門。
他心裡還是有些顧慮。
“宮中的情況可有什麼變化?”
陳展低下頭, 想了一會兒, “櫻雪樓那邊沒有送來什麼信啊。”
“但安排在宮中的探子還是正常的吧。”
“沒錯。”
“那幫我準備轎子, 我去一趟。”
照說夫人剛剛去世,榮真便來這風月之地於理不合, 於情更不容,不過幸好他在外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倒不需避諱。
榮真進了櫻雪樓的門,小廝便迎上來,“公爺,我們公子等着了。”
榮真微微恍神,差點走錯了路,被人提醒了下,才轉了個方向。
“公爺,您要的,宮中密探每月交過來的情報都在這了。”白綾,接替楚溪的人,把整理好的一沓信紙都交給了榮真。
“麻煩你了。”榮真衝他致意,把信紙收了起來,就準備起身。
白綾兩手並在一起,“要我送送公爺嗎?”
榮真擡手,“不必,”他剛要邁出白綾的房門,又轉過了頭,“楚溪,他,最近怎麼樣了?”
“楚溪他……”白綾的眼裡有明顯的慌亂,他的段數實在太低,榮真立刻就知道了他接下來的話不能相信,“挺好的。”
“說實話。”
“他死了。”
榮真覺得眼前忽然黑了一下,“什麼時候的事。”
“剛剛下葬三天。”
比江玉簪早一天。
“我以前收到的消息說,他的病情不是很穩定的嗎?”榮真覺得自己的拳頭一點點攥了緊。
“您被關進天牢那天,楚溪心急,想託咱們在天牢裡的人進去看看您,可他身體實在支撐不住,那天又降了大雪,跟他一起去的小廝……”白綾心中嘆息,說的話斷斷續續,“說他在路上,就不行了。”
榮真強自鎮定,“葬在了哪?”
“按着楚溪他自己的意願,他的屍首被火化了,骨灰葬在西郊。”白綾緊咬着嘴脣,他不是不會察言觀色的人,榮真額頭上的青筋,已經算是警告了,自己再說下去……
“他的病情穩定這件事也是假的,對嗎?”
破罐子破摔吧,“是,他那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哪還能提筆,那些信都是他一早寫好了,定期要我寄送而已。”
白綾說完,又去取了個箱子,裡面厚厚一疊楚溪的書信,每個信封上都標着日期。
一封比一封相隔的時間要長,這樣就可以讓榮真慢慢的,慢慢的遺忘自己了。
榮真抱着這個箱子,走出了櫻雪樓。
西郊這個墳地既不靠山也不鄰水,很少有人會把死後長眠的地方選在這,會選在這的家裡也少有人來供奉。
楚溪這一輩子,最求不得的就是一個清淨了。
榮真朝跟着自己的下人揮了下手,自己席地,就坐在了楚溪的墳前。
他想起自己以前還和楚溪開玩笑,兩個人都是病秧子,比一比,活得長的那個要按約定,常給自己帶些就喝。
楚溪連這種事都這般好勝?
榮真的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想着把自己剛纔在街邊小攤買的酒掏了出來,把酒壺上的蓋子掀開,酒水撒在地上。
“公爺倒是好興致,”一個令人討厭的聲音從榮真的身後響了起來,程督雲道,“夫人喪期未過,就來看小情人了?”
榮真向後瞥了一眼,“這是在楚溪的墓前,你如何說我無所謂,別玷污了他。”
程督雲紅着眼瞪向榮真:“你可知道他爲了什麼死的?”
榮真不語。
“你究竟何德何能,值得楚溪爲你這樣,”程督雲一邁步站到榮真面前,揪起他的衣領,迫着榮真站起來,“他臨死之時,唸的都是你的名字,對我不屑一顧,給他收屍給他落葬的明明都是我!”
程督雲的每一個字都花了極大的氣力。
榮真看着他的樣子,覺得可笑,“你知道他爲什麼死的嗎?”
“……”
“楚溪身上種着南越的情蠱,凡男子與他行顛倒陰陽之事,就會促使情蠱深入他五臟,”榮真的眼裡忽然掉出眼淚來,“我在他十四歲的時候買下他,自那天起,沒有任何人染指過他,如果我是殺他的兇手,你又覺得自己能逃到哪裡去?”
程督雲難以置信地搖頭,不可能的,楚溪從來沒告訴過自己。
他以爲楚溪每次事後的疲累只是因爲體質太差的緣故,這不可能的,爲什麼他不說……
“啊!”程督雲崩潰地大喊了一聲,狂奔着離開了西郊墓地。
榮真看他走了,呼了口氣,又坐到原處,“我這說法挺卑劣的吧。”
他自言自語道,“明明知道你是爲了我纔去接近他,卻想讓人把害死你的這樣愧疚一起承擔。”
“這麼卑劣的我……”
年少時候的楚溪五官更加精緻,再加上骨骼沒有完全發育,遠遠看去和一個江南女子無兩樣,加上經過特殊的訓練,一舉一動都溫溫柔柔的樣子,“我明白公爺不是完人,甚至還要更差一些,”他說到這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斂起來,“但公爺,願意對我這麼個無足輕重的人施以援手,便說明公爺的心不是涼的。”
“楚溪便願爲公爺赴湯滔火。”
榮真捂着臉,想着他和楚溪之間的點滴,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