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前來的時候,工地周圍還是一片荒涼,好不容易找個餐館,還是特別簡陋和廉價的那種。從個別角落那沾滿了蒼蠅的蒼蠅紙可以看得出來,那家餐館的衛生情況好不到哪去。但不管怎麼說,當時去的那家餐館,已經是這附近最好的一家了。
如今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工地周邊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比較像樣的餐館不少,看起來很有檔次的賓館也開了好幾家。
城市在高速發展,真可謂日新月異,但爲這些改變默默努力的人們,卻還沒有變。富有的依然富有,貧窮的依然貧窮,努力的依然努力,懶惰的依然懶惰……
寧父來的這家是個川菜館,有上下兩層樓,樓下是大堂,樓上是包間。
飯店老闆看樣子跟寧父已經很熟,看到寧父進門,立刻笑着迎過來遞煙:“寧哥來了啊,今天幾個人?”
寧父接過煙點上,笑呵呵的問:“就我們一家三口。樓上有閒着的包間沒?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次,想好好說說話。”
“有有有!就咱們這關係,就算沒有我也給你清出來一間。這位就是你們那位在江北大學唸書的小公子啊,果然是高材生,長得一表人才。”飯店老闆果然是個典型的生意人,說的話讓人聽着非常舒服。
寧父尷尬的笑了笑,沒有接話,只說了句“感謝”,便帶着寧宇和寧母上了樓,在飯店老闆的安排下,進入到了包廂之中。
因爲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有人說“江北大學高材生”這樣的話,讓寧宇很明顯的感覺到,他身爲江北大學的學生,在外面一定是父母的驕傲。
可這個身份越讓他父母感到驕傲,隨着寧宇的休學,他們就一定有多失望。如果有人知道寧宇當前的真實情況,會不會嘲笑他的父母,會不會讓他父母覺得臉上特別不光彩?
寧宇暗暗攥緊拳頭,更加覺得自己要在自己選擇的這條道路上拼出個人樣來。他不想讓任何人因爲他而感到失望,不想成爲任何人茶餘飯後當笑話一樣說出來的談資。
可能因爲是老熟人的關係,老闆上菜的速度非常快,寧宇他們還沒坐下來太長時間,一盤盤菜就已經端了上來。
“能不能喝點?”寧父忽然問道。
寧宇聞言一愣,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父親,猶豫片刻,才點頭道:“下午沒什麼別的安排,是可以喝點酒。”
“你在外面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應該沒這麼拘束吧?男孩子,做什麼事大大方方的,這樣比較受歡迎。你喝白酒還是啤酒?”
“呃……都行。”
寧母在一旁有些擔心的道:“不是說上工地不喝酒嗎?你們還是不要喝了。”
“沒事,我讓老吳幫我盯着了,下午我哪也不去,沒別的安排。”寧父說着,起身開門喊來服務員,要了一瓶白酒。
寧宇其實並不喜歡喝白酒,他覺得白酒的味道太難喝,尤其喝完之後,打嗝帶出的酒味兒就好像是滿肚子都是嘔吐物一樣,特別噁心。
但想到即將要離開江北,下次再見到父母,說不定就是過年的時候了,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不作聲的在旁邊等着,等待機會合適了,再開口說告別。
待所有菜都上了桌之後,寧父打開酒瓶,給寧宇倒上了一杯酒,給自己也滿上了一杯,然後他端起酒杯朝向寧宇舉了一下,輕輕碰了一下桌面,算是碰杯,然後仰脖喝了一大口。這一口,他竟然喝下去了小半杯,就像是喝白開水一樣。
寧宇見狀,也忙喝了一大口酒。
“嘶……呼!”白酒喝起來真的好辣啊!
寧母面露無奈的道:“你們爺倆兒別光喝酒啊,多吃些菜啊。”
“嗯。”寧宇點頭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糖醋蘿蔔皮送進口中,“咔咔”的輕輕咀嚼,壓了壓酒味兒,但仍無法避免的感覺胃裡面火辣辣的難受。
身處沒有外人的包間之中,酒也喝了一大口,寧宇覺得該說出憋在心裡的話了,於是放下筷子,準備開口。
可是,寧宇一句話還沒等說出來,卻聽寧父道:“先多吃一些,有什麼話等會再說。”
雖然寧父此時正低頭夾菜,但好像已經猜到了寧宇想要說話一樣。
寧母雖然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但卻隱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於是皺眉道:“老寧,你怎麼回事?孩子有什麼話想要說,你就讓他說啊。”
“還是吃完再說吧,省得等下沒胃口吃。”
“老寧!你怎麼回事!”寧母緊接着扭頭對寧宇道:“你別跟你爸計較,你爸就這個破性格。”
“嗯。”寧宇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低頭默默的吃着菜。
一家人好不容易再一次聚一次,之前還都好好的,可是現在上了飯桌,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微妙。
寧宇隱隱覺得,他父親好像已經知道了他此次過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之前那一路笑呵呵的,可能只是給別人看的,實際上,他父親可能心情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好。
原本氣氛應該非常溫馨的一頓家庭聚餐,結果成了全家人低頭沉默着吃飯,整個包間裡面只有“叮叮噹噹”的碗筷碰撞聲,氣氛也沉悶得非常不正常。
正常都是喝酒助興,但寧宇和寧父兩個人卻都好像是在喝悶酒一樣,除了偶爾以杯碰桌子當做碰杯之外,再沒有任何互動。
寧母有些受不了了,“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子上,不悅道:“你們爺兒倆到底怎麼回事,都說句話啊。”
寧宇停下筷子,看了眼母親,又看了眼父親,嘴脣動了動,想要說話,卻如鯁在喉,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反觀寧父,卻好像沒有聽到妻子的抱怨一樣,依然自顧自的夾着花生米往嘴裡送。
其實寧父的酒量並不算很好,這一次因爲喝得有些急,這還沒到半個小時,已經喝下了半斤酒,整張臉都已經很紅,手中的筷子也在夾菜的時候微微有些搖晃。
“什麼時候走?”寧父忽然問道。
問這句話的時候,寧父依然自顧自的夾着花生米往嘴裡送,完全不去看那一臉疑惑的寧母,以及滿臉震驚之色的寧宇。
原來,寧父已經知道寧宇這一次過來的目的。他之前什麼也不說,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正如他最近這麼長時間沒有去找過寧宇,不代表他不知道寧宇做過什麼,比賽進展到了什麼程度。
“老寧,你在說什麼啊?你是不是喝多了?”寧母焦急的問道。
寧宇道:“再過幾天就去魔都了。”
寧母聞言一怔,扭頭看向寧宇,只覺得不可思議。
“去魔都做什麼?”寧母忙問寧宇。
這一次,寧宇還沒等回答,寧父已經道:“他們比賽晉級了,以後的比賽都在魔都,不去魔都,難道還留在江北嗎?”
“爸,你都知道了?”寧宇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低下頭很小聲的問道。
寧父笑了笑,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桌對面的寧宇道:“不管結果如何,只要你努力了,以後不後悔就可以了。出去了,不要給咱們老寧家丟人,知道不知道?”
原本寧宇還以爲這一次過來道別,會非常的艱難,父親會生氣,母親會傷心,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雖說父親特別不贊同他打職業電競,但他已經堅決的走出了這一步,父親再不情願,卻依然默默的支持着他,甚至一直在關注着他的一切。
“爸,謝謝你。”寧宇感覺心裡暖暖的,眼眶微微泛紅,比他已經醉紅的臉還要紅。
寧父拿起空酒瓶晃了晃,確認裡面已經沒有酒之後,擡頭向寧宇問道:“還能不能喝了?”
寧宇連連點頭道:“還可以再喝一點。”
聽到這話,還處於發懵狀態的寧母立刻就不幹了:“你們倆都少喝一點,喝醉了多難受啊……”
寧父不理會寧母的嘮叨,擺了擺手,示意寧宇再去要一瓶酒。
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繼續悶頭吃菜的父親,寧宇猶豫片刻,站起身,走出包廂喊來服務員,又點了一瓶白酒。
“你們爺倆兒,怎麼一個德行?算了,不管你們了,隨便你們吧。”寧母坐在一旁生悶氣,不再說話,寧宇和寧父則繼續喝了起來。
這一頓午飯,寧宇父子兩個人都喝多了,最後寧宇迷迷糊糊的直接睡在了工地,一直睡到天黑才揉着有些疼的腦袋醒過來。
寧母適時的遞給寧宇一晚熱乎乎的白糖水,寧宇喝過之後,感覺胃裡暖暖的,酒也醒了不少。
環顧一圈,寧宇發現寧父不在屋裡,於是問道:“我爸呢?”
寧母道:“監工找他有事,他出去了。小寧啊,你真的要去魔都了?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你和爸。”
寧宇其實有一句話憋在心裡,實在沒法說出口。因爲他知道,這一走,除了省親,可能就不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