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迪拉埃,議事大廳,
因爲遠來大軍的高層指揮官們需要一個議事的場所,這座原本卡迪拉埃守將的辦公地點自然就被單獨騰了出來,作爲瓦倫提尼安皇帝臨時辦公的地方。
用精心處理的椴樹原木搭建而成的大廳外形十分自然美觀,內部重新裝飾一新,雖然不及羅馬的尊貴華麗,但別有一番地方風情而且大廳主體的木料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四面的窗戶讓採光變得十分充裕,大廳外綠樹掩映,空氣清新,因而幾天來瓦倫提尼安皇帝都會選擇在這裡接見從附近行省趕來的總督、將領、財政官和監察官,以便加深瞭解哥特叛亂之後對附近地區所帶來的影響。
往日這裡總是會飄蕩着混合葡萄酒香味和侍女體香的芬芳以及將領官員熱烈的交談聲,然而此刻大廳內卻瀰漫着一股彷彿連空氣都爲之凝滯的死寂。
隨同大軍前來的數十位帝國高級軍事將領盡數齊聚,站在大廳中央鋪着的鮮紅地毯兩端,頂盔冠甲,那盔纓依舊招搖,甲冑依舊鋥亮但是現在的他們卻全然沒有了往日昂揚奮發的神態,一個個低垂着頭神情茫然地看着腳下的地面。
而在將領的上手,名貴橄欖木雕琢打製而成的**王座上,瓦倫提尼安皇帝赫然在座,此時的他絲毫沒有平常的儒雅和鎮靜,蒼老的臉上青筋虯突、雙眼赤紅,目眥盡裂,鼻端的粗重呼氣聲在鴉雀無聲的大廳內顯得如此清晰,還有那臉部和頸部已經乾枯的皮膚內滲出的極不正常的血紅,更是讓大多數時候就像一位和藹長輩的瓦倫提尼安皇帝看上去如同一頭已經到怒氣爆發邊緣的人形惡魔,渾身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瓦倫提尼安皇帝的這副表情,是從從大廳中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回憶着說出阿德里安堡之戰經過的馬克西米安剛剛講述到一半時開始的,一聲憤怒得難以自抑的咆哮之後,皇帝便再沒有任何的話語或是舉動,只是神情痛苦地跌坐回王座,一瞬間彷彿蒼老了無數歲只剩下一具衰朽的軀殼。
沒有人敢擡起頭直視皇帝的雙眸,只有跪在地上的馬克西米安依舊雙目含淚、語氣低沉地繼續講述着一切,直到最後一個充滿悲愴的字音落下,一段昭示着羅馬霸權從此謝幕的痛苦塵埃落定。
沉默……
甚至連外面的值守衛兵隔着橡木大門都感覺到了身後大廳內的詭異氣氛,不由地相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詫莫名。
不知過了多久,大廳內的羅馬將領們和沉浸於喪父之痛以及國殤之痛的馬克西米安依舊沉默着。
突然。
“噗!”一聲特殊的聲響。
一干羅馬將領愕然擡頭,就看到王座上的瓦倫提尼安皇帝仰頭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身前的地面,而後頹然仰倒,嘴角殘餘的血順着乾硬的鬍鬚點點滴滴濺落在紫袍上。
“陛下!”幾聲驚呼,臨近的幾個羅馬將領立刻神色大變地衝了過去扶起了皇帝,其他人也紛紛神情驟變地圍攏上前,無比緊張地注視着皇帝的情況。
“我沒事,你們都退開。”這時,一個蒼老中帶着深深疲倦的聲音響起,瓦倫提尼安皇帝似乎是清醒了過來,不過臉色煞白,透出嚴重的病態,嘴脣甚至都有些發紫,不過那雙眼睛中的目光卻是從未有過的炯然有神。皇帝推開身旁將領的攙扶,自己掙扎着坐起,而匆匆從後殿趕來的內侍正用絹布小心地細細擦拭着他嘴邊的血跡。
彷彿只是轉動一下身體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臉上浮現出一絲痛楚之色的皇帝,用尖銳的目光掃視着紛紛退開到三步之外單膝跪地的羅馬將領們,凝視着他們每一個人的臉,直到所有人都低下眼眸。
“阿德里安堡之戰,除了你們,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關於帝國戰敗的消息從現在開始,實行最高級別的緘口令。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包括你們最親近的人。”瓦倫提尼安皇帝的聲音因衰弱的身體而顯得輕微,然而,那話語中的警告卻讓所有人都不由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毫無疑問,這是瓦倫提尼安皇帝在處理戰敗的後事了,阿德里安堡之戰的慘敗對帝國意味着什麼,在場的都是帝國最高層的將領自然是心知肚明。一旦這場失敗的消息立刻被傳出去,對帝國來說將是滅頂之災,那些近幾十年來一直蠢蠢欲動的周邊蠻族必然再無顧忌,蜂擁而起,屆時就將是無可挽回的災難性後果,以現在帝國所能聚集的薄弱力量,根本無力應付那般局面!所以,消息泄露出去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羅馬將沉淪於風起雲涌的蠻族入侵的風暴之中,直至被榨乾最後一滴血,四分五裂。
大廳內,所有人都在爲此深深震撼着,戰敗的事傳出去是遲早的事但能否讓帝國挺過這場劫難的關鍵,就在於能延緩阿德里安堡戰敗的這個消息多久!如果能搶在蠻族從匈奴人或者哥特人那裡得到這個消息之前,儘量穩定住東部的局勢,同時調集舉國之力,集結所有軍團做好傾國之戰的準備,那麼,帝國就還有**涅槃的希望。
就在衆人心頭浮起千頭萬緒、惶惶無措之時,皇帝的虛弱聲音再次響起:“我現在要求你們立刻回去召集你們的部下,所有大軍明日必須開拔進入色雷斯行省!無論擋在面前的是哥特人還是匈奴人,我對你們的要求只有一個,不惜代價,擊敗他們,進入君士坦丁堡!我們必須力挽狂瀾,在東帝國陷入徹底的動盪之前,扭轉命運!”說到最後皇帝幾乎是咬着牙齒,嘶吼了出來,儘管身體的痛苦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但所有將領,都清楚地認識到皇帝那不可動搖的決心和意志。帝國已經沒有退路,只有快刀斬亂麻,和命運豪賭一次!
“遵命!陛下!”所有羅馬將領齊齊站起身,轟然應喏!
“你們先退下吧,我需要休息。”似乎終於支撐不住疲倦之感說完這些話的皇帝頹然地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離開。
“陛下保重身體。”看到瓦倫提尼安的篤定表情,將領們知道留在這裡也無益,於是盡臣子之道地躬身行禮,然後紛紛轉身就要退出大廳,然而就在這時,一直跪在地上的馬克西米安忽然猛地站起,衝上前拔出腰側短劍,身形如電般閃至皇帝身邊,一劍刺出!一道雪亮眩光晃過衆人眼睛!
“馬克西米安!”幾聲無比震怒的咆哮,幾個羅馬將領鏗地拔出短劍,追了上去,電光火石之間他們根本來不及判斷那個身影到底在做什麼,但是他們都看到了馬克西米安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刺出了手中的劍!
噗嗤!然而,馬克西米安的暴起發難速度實在太快,不等近旁的羅馬將領趕到,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音已經響起!
滴滴滴~~
粘稠的鮮血順着從背後刺出的劍刃滴落在地上,噗嗤!又是一聲不過這次是抽出劍刃的聲音,馬克西米安神色平靜地將佩劍從面前的人腹部拔出,帶出一溜血線,而後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向面前十幾員舉起戰劍就要砍下的羅馬將領。
然而,那些將領手中的劍,並沒有斬下。
砰。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倒下,灰白的雙瞳中殘留着臨死的不甘和不解,看着大廳的屋頂,彷彿在無聲的控訴着,然而,那並不是瓦倫提尼安皇帝的屍體,而是那個剛剛爲皇帝擦拭嘴角血跡的侍從。
馬克西米安的“冒犯”行爲讓羅馬將領們面面相覷,然而當看到那具漸漸冰冷下去的屍體後,將領們的臉上不由面露一絲瞭然,然而馬克西米安驚駕殺死的畢竟是皇帝最信任的內侍,於是,衆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皇帝,這個時候,只有瓦倫提尼安皇帝纔有最終也是唯一的處置權
王座上,顯得非常虛弱的瓦倫提尼安同樣是一臉震驚和怒色,其實,馬克西米安拔劍衝來的時候,皇帝並沒有判斷出他的目的,而是和其他人一樣,下意識地認爲他是要行刺,然而皇帝鐵血軍人出身即使面臨死亡也是處變不驚,只有眼中綻放出無限殺機,同時手已經伸向了腰側的華麗佩劍。然而下一秒,那道森冷的劍光只是從他的身側一閃而過。
一瞬間,皇帝就已經明白了馬克西米安的真正目的,於是,他放鬆了緊繃起來試圖反擊的身體,靜靜地等待着。他看到其他羅馬將領舉起戰劍追了過來,而殺死了內侍的馬克西米安面無表情地漠然將短劍插回劍鞘,然後單膝跪下在王座旁邊。
半晌,
“等一下派人把屍體擡出去好好安葬。”瓦倫提尼安皇帝簡單的一句話爲這件出乎意料的事畫上了句點,羅馬將領們聞言沒有任何疑問地立刻收起武器,魚貫退出了大廳,只剩下馬克西米安孤傲而不屈的身影依舊跪在王座旁,彷彿最忠實的守護者。
大廳內,寂靜持續了片刻
“馬克西米安?內奧特?龐貝里烏斯。”皇帝的口中突然小聲唸叨出一個名字。
王座旁,單膝跪地的馬克西米安聞言,身軀立刻猛地一顫,而後驕傲的頭垂得更低了,似乎在宣示着自己和整個家族的忠誠。
“我需要你幫我傳達一個命令。去巴黎吧,我的孩子,傳達完我的命令,你就留在那,接替你父親,爲帝國戍守邊疆。”皇帝轉過頭看着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良久,微微一嘆輕聲道。
似乎對於皇帝這個形同發配的諭旨沒有任何意義,馬克西米安無聲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