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迪爾內,御駕行轅,
儘管經歷了戰亂的摧殘,巴爾幹半島上仍不缺完好的城市,不過瓦倫提尼安似乎習慣了軍營生活的簡單和純粹,相比之下,充滿了虛僞嘴臉和墮落氣息的城市沒有一點值得他逗留的興趣。
瓦倫提尼安雖然是一位軍人出身、性格有些暴躁、嚴肅到不苟言笑的皇帝,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是一位如父兄般隨和對待愛護民衆的仁君,唯一的弟弟不幸遇難,痛失至親的悲慟讓這位過了知天命之年的老者遭遇了沉重的打擊,然而,即便如此,在局勢得到初步的控制之後,瓦倫提尼安依舊不惜拖着心傷的病軀四處巡視,監督戰後重建工作,同時也爲那些和他一樣在戰爭中失去了親人的子民帶去難能可貴的慰問。
遺憾的是,年邁衰弱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瓦倫提尼安的驅使,很快皇帝病倒了。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了起來,而之所以選擇暫時停留在埃迪爾內這座準軍事堡壘中駐紮,也未嘗沒有避免消息泄露的考慮在裡面,畢竟帝國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失去了一位皇帝,如果再有什麼意外,無疑將是更嚴重的災難。
但消息終究是保密不了太久的,因爲瓦倫提尼安的病情,正在劇烈惡化……也許是心傷成疾,也許是舊痼復發,這一次,瓦倫提尼安的身體境況相當嚴峻,甚至期間血管爆裂,若非隨軍醫師及時救治險些喪命。但僥倖逃過一劫的皇帝情形不容樂觀,不得不取消所有行程安排,安心靜養,即便最後能夠痊癒,據醫師的估計,恐怕以後也很難再負擔沉重的國事了,而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踢踏踢踏
軍營外,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中,十數名騎兵打馬向着四面八方飛馳而去,翻飛的馬蹄在鬆軟的土地上不停起落,濺起片片塵土。
轅門前,容貌之間又瘦削了一圈的狄奧多西披掛整齊,外面裹着着厚厚保暖的毛裘,默默佇立在那,眼神中透着深邃地目送着那些騎兵遠去,直至消失在視野中。
那些騎兵分別是去往遙遠東方的亞細亞、比提尼亞本都、卡帕多細亞、奇裡乞亞、邦非力呂底亞、加拉太、猶太、敘利亞、美索不達米亞、腓尼基等諸行省的信使,他們帶去的是瓦倫提尼安皇帝親筆蓋印的敕書,敕書的內容是一系列的重要任命,而這些任命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確立狄奧多西統治東帝國的合法地位,確立權力自瓦倫斯陣亡後的順利承接。
不同於西部的管理模式,帝國在東方的統治基礎顯得十分鬆散而簡單,特別是像亞美尼亞、本都、腓尼基這些原本就曾經存在着強大本土民族的行省,雖然被帝國征服,但基本都是採取懷柔羈縻的統治策略,即安撫當地部族的當權者,確保他們的權力和利益,然後派遣少量駐軍,讓各族族長宣誓向帝國效忠即可,至於具體的管理,除了收稅和一定的司法之外,帝國其實並不太關注。
這種做法看似很粗陋,而且存在非常大的隱患,但其實很有效尤其是對待東方這些民族衆多、互不統屬、鬆散成性的地區,一味的強硬只會遭致禍端,那些頑固好戰的少數民族可以反反覆覆地叛亂讓帝國疲於應付,與其這樣,不如先以絕對的武力消滅當地原本的政權而後對那些搖擺不定的貴族加以震懾的同時輔以籠絡,這樣做,只要羅馬的大旗不倒,這些喜歡相互結仇的東方民族很快就會忙着爭奪彼此的利益而無暇去對帝國造成困擾,因此,除了歷史上少數時期東方的幾個崛起帝國入侵羅馬,一些行省脫離或是被征服,大部分時期這些遙遠的行省反倒是非常穩定。
但這種穩定顯然不包括在皇帝寶座換人的時候,瓦倫斯的突然陣亡對東帝國造成了劇烈的震動,阿德里安堡的慘敗更是讓東方偏遠的一些行省陷入混亂,不穩跡象初露端倪,幸虧瓦倫提尼安的大軍及時趕到控制了局面,否則幾次騷動或是叛亂是免不了的。
但是,大軍坐鎮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原本瓦倫提尼安打算在徹底穩定住局勢後再全力扶持狄奧多西上位,可是現在時間和機會已經不等人了,身體的惡化讓瓦倫提尼安自知無法再遷延時日了,狄奧多西的地位確立迫在眉睫。
於是,趁着眼下局勢明朗,病重的消息尚未泄露,瓦倫提尼安果斷派遣信使分赴諸行省,爲狄奧多西造勢,而造勢最好的藉口無非就是剛剛結束的戰爭,指揮若定、重創哥特人的勝利正好爲狄奧多西的上位提供足夠耀眼的光環,再加上瓦倫提尼安的任命和賞賜,想必那些貴族會收斂下去。
獲得行省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軍權,不過阿德里安堡之戰,東帝國的精銳軍團毀於一旦,剩下的除了達西亞邊境的邊防軍和君士坦丁堡的一個禁衛軍團以及遠在埃及、兩河的幾個鷹旗軍團,其餘全是地方守備的軍隊,可供狄奧多西直接接手的兵力實在有限,所以瓦倫提尼安所幸在將上述的軍團指揮權交給狄奧多西之後宣佈將允許狄奧多西自主保留招募20支主力軍團的權力,這等於將東帝國的軍事大權提前交給了狄奧多西,從而爲狄奧多西的上位加了雙保險。
東帝國的局勢漸漸明朗,恢復國力、重建軍團的事情完全可以留待稍後處理,而之所以此刻,讓狄奧多西的眼中抹不去那一縷深深憂慮的根源,並不在東帝國,而恰恰是西部。
轅門前,一聲輕嘆,佇立良久的狄奧多西驀地轉身,在衛士們的注視下朝着大營中央走去。
狄奧多西腳步略顯沉重地向瓦倫提尼安靜養的軍帳走去,腦海中卻已被紛亂的思緒所填滿,而這千頭萬緒直指的問題核心就是可以預想到的未來,帝國面臨的艱難處境。
閱歷遠超同儕、加之自身深謀遠慮,沒有多少人比狄奧多西更清楚帝國堪憂的現狀,在不列顛、在西班牙、在日耳曼、在高盧、在羅馬乃至在東方,狄奧多西所看到的一幕幕,都無不預示着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的臨近,而眼下,更是到了引而未發的邊緣。
東方,正在恢復的薩珊波斯這幾年正在暗暗積蓄着實力,隨時可能向帝國重新叫板,而在北方遼闊的草原上,一個強大到令人恐懼的馬背民族虎視眈眈地覬覦着帝國,而自身的矛盾重重,讓帝國面對這些外部壓力時年復一年,愈發力不從心,不過這些,狄奧多西相信憑藉着自己的年富力強,只要苦心經營,自信未嘗不能應對。
他真正擔心的是,西部,那裡,纔是帝國的根啊!可是,那裡卻已經爛了,腐朽的貴族、尸位素餐的官僚、衰退的奴隸制、經濟農業的頹勢、軍隊的廢弛,無數的寄生在帝國肌體內的毒瘤無時不刻地不在吸食着帝國的生命力。
而相對衰落的帝國,北方,廣袤的中歐、北歐,無數野蠻好戰的日耳曼民族正磨刀霍霍,他們從羅馬學到了文明,學到了他們所需的一切,他們充滿勃勃生機、充滿擴張**,衰朽的帝國就如同擺在他們面前的一道美味大餐,一旦有朝一日,攔阻垂涎三尺的他們的最後鐵柵轟然倒塌,那些蠻族勢必蜂擁而入,羣起向帝國發起進攻,漫長的邊境線,將成爲致命的破綻!
危機還不僅於此,狄奧多西自信自己可以在東部依託黑海的天然屏障營建一道牢固的防線抵禦匈奴人的威脅,可是他在東部的大力作爲卻無法顧及西部,反而也許會給西部帶去禍患。
當然,如果瓦倫提尼安陛下仍身體康健,那自然沒什麼好值得擔心的,可關鍵就在於,陛下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即便病癒恐怕也無法再身先士卒了,這意味着西部失去了它最依賴的脊柱!
對於格拉蒂安,狄奧多西是滿意的,格拉蒂安是一個溫和善良政治能力很強而且熱血有幹勁的年輕人,如果是作爲一個承平帝國的繼承人,他很適合。但是,環境決定了人,狄奧多西和格拉蒂安相處也有段時間,狄奧多西很清楚,格拉蒂安欠缺了決斷和魄力,而且在軍事上太薄弱,如果陛下將帝國交付給他,狄奧多西很擔心他是否能承擔起處理危機的重任,因爲匈奴人很可能見東方無隙可趁,而選擇悍然西進,從北方首先入侵日耳曼人的領地!有着強悍的騎兵和哥特步兵爲爪牙,再加上這些從古老東方遷徙而來匈奴人天生就懂得如何戰勝敵人,日耳曼人如果抵擋不住,無非就是兩種結果,一是舉族遷徙衝擊帝國邊境,要求帝國庇護,二是和哥特人一樣淪爲匈奴人的爪牙然後在征服森林河流之後南下進攻帝國!
面對如狼似虎、羣魔爲倀的匈奴人,稚嫩的格拉蒂安能應付得了嗎?
想到這,狄奧多西的腦海中驀地閃現出另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也許,只有那個傢伙,才能協助格拉蒂安應付匈奴人的威脅。”狄奧多西喃喃自語着。
“奧古斯都萬歲!”
突然,兩聲莊重的敬禮聲打斷了狄奧多西的思考,擡眼一看驀然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大帳的門口,剛剛喊出聲的正是門前的兩名手持長矛的侍衛。
擡腳欲踏入軍帳,然而腳剛擡到半空,不知什麼原因,狄奧多西忽然收回了腳步,開口朝侍衛問道:“陛下醒着嗎?”
“稟告閣下,剛剛醫師來換過藥,陛下喝下藥已經睡了。”侍衛立刻回答道。
“嗯,那我稍後再來。”聽到答覆的狄奧多西沒有多說,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了軍帳,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啊,閣下,向您致敬。”忽然,一個人影低頭走來,險些直接和狄奧多西撞上,那人驚呼了一聲,結果見到自己差點撞上居然是狄奧多西,面色發白,趕緊惶恐地退到一旁鞠躬道。
“沒事,格拉達醫師,陛下的情況好轉了些嗎?”狄奧多西僵硬古板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揮揮手示意剛纔的事無心之失,接着便問道,原來此人正是負責照顧陛下的醫師。
“陛下的傷勢已經穩定了,閣下,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陛下早日康復。”叫格拉達的醫師似乎有些緊張,說話的語氣有些凌亂。
狄奧多西只以爲是剛纔事的緣故,也不在意,溫聲勉勵了一番便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格拉達醫師看着遠去的狄奧多西,驀地伸手摸了一把額頭,上面竟全是冷汗。
“好險!”格拉達醫師撫着胸口唸叨了一句,隨即小跑着直到來到一個軍帳前,唰地閃了進去。
裡面有一個士兵,似乎正在等待着他。
格拉達醫師毫不意外地露出一絲得以的笑容,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抽出一張信封遞給了那士兵,臉上全然沒了剛纔的慌張眼神中盡是興奮,只聽他低聲說道:“立刻將這封信傳回羅馬,皇后一定會對這封信上的東西感到滿意的。”
聞言,那士兵神色不動地接過信封,點點頭不發一語,徑直出了營帳,而隨後格拉達醫師也悄悄離開了這裡。
誰也不會猜到,皇后居然安排了一個親信在瓦倫提尼安的身邊而且是負責照顧皇帝的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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