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某片場。
火光漸漸的縮小,再慢慢的消逝了,白煙嫋嫋。
穿着白襯衫一頭蓬亂頭髮的少年不時打着哈欠,搓了搓臉,掏出煙盒湊了上來蘸着地上一塊紅着的木炭點燃了香菸,重重的吸了一口,眼神不時投向導演椅上那位面容冷峻的老者那裡。他的目光還是那樣的精爍有神啊!
少年腳下,已經堆積了不少菸蒂了,他把手裡空了的煙盒也丟了出去。
“殺青了,所有臨時演員和臨時劇務收拾好東西然後去找你們系長結賬……”一箇中年人拿着喇叭四面八方在宣佈着,聲音慢慢透盡了整個片場。
人羣於是有序起來在排着隊。
年輕人拿起自己單肩包揹着,又拿出了筆記本和筆,卻是向着導演那個方向走去。
——老頭看起來心情還好,這次應該可以了。
他可知道這位電影天皇一旦發飆,這個劇組所有人走路都幾乎是踮着腳的狀態。而他心情好的時候,大家也都能挺好的。
“黒沢明さま,能給我一個簽名嗎?”少年上前恭敬鞠了個躬,雙手捧着筆記本遞了上去。“我很喜歡您的電影。”
就是這麼直截了當,自己再猶豫再磨蹭,下次再見到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了。畢竟電影殺青了。
“你是誰?”黑澤明微微皺眉,對方身上飄來一陣淡淡的菸草味讓人很反感,厭惡之極。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川弘千信,請多指教。”少年恭敬道。“當初過來應聘臨時劇務的,在這裡已經有近三個月了。”
“我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黑澤明問道,疑惑的打量他。
川弘千信無奈,老實交代道。“上週在衛生間偷懶還有抽菸,被大人您教訓過了。”
“哦是你。”黑澤明有點印象。“你多大來着?高中生?平時不上課嗎,怎麼有空過來場務……”
“哈伊!”川弘千信點點頭。“晚輩今年有18歲了,是高中生,不過估計不會在讀書了。”
唰唰——
黑澤明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還想寫個扉頁寄語什麼的,一時還沒有想法。聽了他的話,便問道。“爲什麼不讀書,你出來打工,也是因爲經濟原因嗎?”
汗,經濟倒是經濟問題,經濟泡沫快要來了,我要是不趁機撈一把以後乾脆多吃點翔塞滿腦子算了!
川弘千信擡頭直面對方,認真說道。“我也準備先拍一部電影出來了,這幾個月一直在觀摩着黑澤明大人您的拍攝,確實收穫不少,我也一直想當面向你致謝的!”
“你想拍電影?”黑澤明皺起眉頭,國內好多優秀電影人這麼大的時候在幹嘛呢。“你的意思是自己執導還是自己投資一部電影?”
“我覺得應該既是投資人也是導演吧。”川弘千信自嘲的笑笑。“他們不會相信一個只有18歲的年輕人。即便是……唉~~”
註定拿不到投資的。
如果進了電影公司的話,還是要從基層做起,什麼時候才輪到你拍電影呢。
黑澤明知道他在感嘆什麼,即便是自己,當年還不是因爲差點沒拿到投資自殺了……
“你懂電影嗎?年紀輕輕的竟然就想要拍電影了,你這三個月又學到了什麼?”黑澤明生氣道。
電影是一門偉大的藝術,他可不願意有人在自己面前玷污了。
面對這位赫赫有名的電影天皇質問,川弘千信更加的小心謹慎了。
“黑澤明大人,在你面前不敢說懂電影!整個亞洲,當前乃至後推幾十年,沒有人能達到你的高度,難以企及的高度。”川弘千信嚴肅認真的說道。“而這三個月以來我學到了不少東西,《亂》這部電影我看着它是怎麼慢慢拍出來的,它真的很棒,構圖和象徵層面都很棒,比如三條通往主城的路,比如落日的渲染。色彩基調也造就了影片強烈的視覺效果……”
“我無法像您一樣偉大,你的成就是無人能比的!但是今後在我拍電影的時候,我會時刻謹記着大人您精益求精一絲不苟的態度,像這個燒城池的戲,您不願意用假的糊弄觀衆,您就特地從美國運來了極易燃燒的木頭蓋了一座城門。爲了清湛的藍天和一朵恰到好處的雲彩,這又等待了180多天,終於等到了,可以把耗資百萬美元的城門一把火燒掉了。”
“那你要拍什麼電影,發行想過沒有?”黑澤明問道,唰唰在他筆記本上寫了兩行字。
“哦,發行我是有辦法的。我是準備先拍一個商業片,以確保我能有充足的資金來完成我後面的計劃。”川弘千信見他臉色緩和了一些,自己也放心了不少在對答。“這部電影它是一個驚悚片,講的是人死了之後,那種不甘的情緒漸漸在增強,然後衍生出來對於生人的詛咒……”
兩人望了一眼這剛剛燒完的天守閣,也是唏噓不已。
“驚悚片?《鐵男》這種?”黑澤明問道。
囧,我想說我真的沒看過這麼老的電影好嗎。後來大家列舉七十年代恐怖片的時候,《鐵男》可以拎出來作爲代表了。
“不是這種,不同於西方的依靠特效和血腥手法來製造恐怖效果,我是要利用人的心理。黑澤明大人,你要知道很多人心裡都有着害怕的東西,如果在影片中能夠將這種恐懼心理放大了呢?”川弘千信解釋道。“有些東西你原本是不怕的,可是看過聽過之後難免會在腦海裡留下了印象,這就是潛意識了。只要將他們害怕的東西放大就可以了。”
“行了,滾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黑澤明把本子扔回來給他。
川弘千信有點懵,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又讓對方生氣了。
而他後面纔想明白,老頭子執着於電影的追求一生了,他說過一句很有格調的話:我從來不會爲票房拍電影!
而自己這種以撈票房爲目的去拍電影的作法,又撞上槍口了啊。
他翻開本子,除了簽名之外,黑澤明還給自己在扉頁寫了一條寄語:腳踏實地,務勞開拓。
他點點頭,神情認真的把本子收好了。
“黑澤明大人,劇組裡的伙食還是不錯的。”川弘千信猶豫了一下。“可是我真的不愛吃牛肉,這三個月差不多天天吃,有些人都吃吐了。蔬菜真的挺好的,維生素含量也高,尤其用來做關東煮是非常美味的。還有我不喜歡喝白酒,我覺得啤酒就挺好了……”
“趕緊滾蛋!”
黑澤明臉都黑了,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你這蠢貨,蔬菜有什麼好吃的,怎麼咬都咬不爛。牛肉纔是美味,富含營養吃了又渾身上下都是幹勁!
喝什麼啤酒?啤酒根本不是酒!
愚蠢的毛頭小子!
川弘千信揉了揉腰間,再深深恭敬的看了一眼這位令人敬佩的大師,鞠了個躬,回身走了。
“喂,小子,有困難你可以來找我。”黑澤明朝他喊道。
川弘千信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他舉起一隻手,揮了揮。
黑澤明一直記得眼前這一幕,少年走在坦途大道上,而旭日初昇,朝陽輝映着他面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