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餐,葉蕭先是去了片場。
繼續接着之前的劇情講,木村拓哉作爲家庭主夫繫着圍裙在家裡等待着妻子和女兒的歸來。
他已經提前一天告訴她們,今晚是直木獎評選結果出爐的時間,按照道理來說這一晚應該與編輯同行一同度過。
可是......他選擇與家人一起度過,對於獲獎他已經不做期待,四十多歲才第一次入圍直木獎。
可是他想與家人搞好關係,在妻子生下女兒之後,夫妻兩人的關係就急轉直下。
先是爲請保姆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木村拓哉當時正在構思一部新作,打算到京都採風,故事內容講述日本經濟泡沫時期一位房地產投資商紫醉金迷、奢華糜爛的私生活,京都作爲他經常遊玩之地,自然是不能夠省略。
鬆島菜菜子飾演的妻子則說,自己是不可能辭職在家帶小孩的,請保姆代價太高,反正木村沒有正式工作,倒不如在家帶小孩。
兩人爲此事大吵一架,最後京都採風自然也流產。
木村放棄長篇小說的創作,給媒體寫一些軟文、短篇、遊戲腳本、輕小說等等,但一直都沒有取得什麼成績。
很多年過去了,女兒也上了高中,木村就這麼作爲家庭煮夫兼職寫作存活了下來。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文壇新人輩出,各個才華橫溢,風格迥異。
家庭煮夫的生活讓他與過去的作家圈子劃清了界限,癡癡守候他的編輯(松隆子)也已經嫁做人婦,生兒育女。
木村的心中流淌着無盡的苦澀和不堪,他精心做好了晚餐,等待着下學的女兒和下班的妻子回家。
女兒回來了,鬱鬱不樂的樣子。
“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面對着木村拓哉期待的眼神,齋藤飛鳥蔫蔫的說道。
“媽媽馬上就要回來了,一起吃一點吧。”木村拓哉小心翼翼的說。
“她今晚不會回來了。”飛鳥冷冷的說,神情裡帶着一絲厭惡和憐憫。
可憐的老爸,無用的老爸!不值得同情的男人!
她看不起這樣的男人,被媽媽帶了綠帽子也是活該吧。
“你說什麼?”木村當即變了臉色。
“爸爸你自己知道的不是嗎?”飛鳥說着摔門進了房間。
......
木村拓哉鐵青着臉站在原地,嘴巴微張未張,眼裡現出幾顆淚珠,抽搭了一下鼻子,被他用袖子抹去。
“Cut,很好很好!”導演是枝裕和稱讚道。
葉蕭在一旁也贊同的點頭,木村這一段的演技確實可圈可點。
當了父親的人演父親,和未婚男青年演父親,差別還是挺大的。
至於齋藤飛鳥,也把一個青春期叛逆美少女的感覺完全演出來了,圓滿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導演喊cut之後,木村就來到導演身邊確認了幾遍鏡頭,看他一臉認真手握下巴嘴角微翹一副自得的樣子就知道他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挺滿意的。
“老師,你來了。”飛鳥看到葉蕭在,就揹負着雙手,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
葉蕭笑着朝她點點頭。
“你們好好幹,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葉蕭心裡記掛着西野七瀨的事,沒打算在劇組多留,一切都在順暢的運行之中。
“剛來就走?”木村拓哉有些錯愕,“下午還來嗎?”
“晚上一起喝酒吧。”葉蕭做了個乾杯的手勢,最後看了飛鳥一眼,剛轉身卻迎面差點撞上一身清爽西裝打扮的短髮女子。
“我剛來葉蕭老師就要走?就這麼不歡迎我嗎?”
松隆子,木村拓哉的老搭檔。
她與木村拓哉被譽爲日劇史上最經典的一對熒幕情侶,曾經一同合作過經典日劇《悠長假期》、《戀愛世紀》、《Hero》,取得了30%以上的超高收視率,爲日劇有史以來收視率前十的存在。
雖然已經36歲了看起來還是那麼美麗動人,歲月褪去了少女的純真和羞澀,平添了一股知性和嫵媚。
“不是,我這不是還有事嗎?”
“是約會的話我就放你走。”
果然不愧是人妻,女人啊有一個特點,婚前的嬌羞矜持保守全都裝不下去了。
婚後本性畢露。
實際上女人本來就比男人要早熟,葉蕭上初中的時候,那些女生的言情小說漫畫可都是一大摞一大摞的往家裡面租。
裡面可從來不乏火熱大膽的描寫,葉蕭他們這些男生都是當小黃書看的。
可是那些對於女生們來說只不過是稀鬆平常。
葉蕭自然不可能承認是去約會,那樣也顯得自己太淺薄了。
因爲和女生約會,所以劇組裡的工作就不管了?說出去也不大好聽。
“我還沒有女朋友呢,松隆子姐姐要不要給我介紹一個!”
“那你......覺得姐姐我怎麼樣?”松隆子將紅脣貼到男人耳旁說道。
葉蕭臉上發熱。
“還是別逗葉蕭老師了吧,你看人家都臉紅了?”鬆島菜菜子從旁邊走了過來,挽住了松隆子的手。
這兩位站在一起,那真是璀璨奪目、光彩照人,彷彿日劇的精華全部薈萃在這裡了。
連葉蕭看了都不禁一呆。
“葉蕭老師,你可別走啊,晚上一起喝兩杯!”松隆子招呼道。
“是啊,葉蕭老師,我還有些劇情要向你探討呢。”鬆島菜菜子也是嬌柔的說道。
葉蕭心想幸虧她老公的戲份已經殺青了,不然還挺尷尬的。
既然走不了,那就留下來好好看戲吧,然後又跟隨劇組移動到了一家居酒屋,此處爲木村以前經常和圈中作家朋友聚會的地方。
女兒不理自己,妻子外宿未歸,一桌子精心製作的佳餚沒有人吃。
木村拓哉心裡撥涼撥涼的,人到中年活到他這般光景真可謂是夠淒涼的。
他給妻子打了電話,卻根本無人接聽。
估計妻子此時還沉迷在哪個男人的懷抱不可自拔呢,偶爾他想過離婚,這樣形同虛設、名存實亡的婚姻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可是一想到正在上高中的女兒,本來父母感情不和睦就對女兒的性情產生了影響,如果再離婚鬧一場,女兒又是高中升學最關鍵的時期......至少要等到女兒高考過後再提這事。
想着想着,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正好是編輯松隆子的來電。
木村站在女兒門外半天,最後交代道,飯菜在冰箱裡,放進微波爐打一下就可以吃,然後匆匆披上外套,趕到了居酒屋。
十幾年過去了,這家偏僻的小店卻沒有絲毫變化,老闆看到木村打招呼,說好久都沒有看到木村了。
木村說大叔身子還是這麼硬朗?
鬢髮斑白的老闆就說,兒子不願繼承這小店,自己也捨不得,就這麼一直堅持了下來。
木村尷尬的笑,十幾年前芥川獎入圍那一夜,呼朋引伴經常在這裡大醉一場,那時候囊中羞澀,經常付不出酒錢還要松隆子接濟。
那一夜他自然是落選了,獲獎的另有其人,一盆冷水潑在頭上。
十多年後,他再度以一個家庭煮夫的視角,創作了一個虛構的故事,遭遇中年危機失業的男主與女兒奈奈子的同學的母親展開一段柏拉圖式戀情《在那蒼茫遙遠河岸邊的橘紅色的煙火》一書首次入圍直木獎。
沒有人看好他,連出版社也說這一屆沒有名家,所以纔拿自己的作品湊數,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半點信心。
木村拓哉和戴着眼鏡的女編輯松隆子坐在角落裡喝着悶酒。
“不是說要和家人一起等待結果出爐嗎?”松隆子同情的看着男人,心想他如果不是和那個勢利強勢的女人結婚,恐怕早就已經成爲熱門的小說家了。
那個牢籠一樣的家庭,磨損了他的意志,消耗了他的靈感,讓他虛度了時光浪費了才華泯然衆人矣。
過早的踏入婚姻,對於小說家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那個......不說也罷。”木村拓哉的表情充滿苦澀。
“乾杯!”他說,“別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然後又問她離婚之後的近況。
松隆子同樣抱以苦笑。
“我沒打算離婚的,雖然出軌的是他,可是這世界結婚的男女,又有幾個能夠保持初心呢?當初的激情美好都化作婚後的一地雞毛,光贍養孩子選擇學校的事情都能吵上好幾遍。”
男人讓她辭職帶孩子,做全職家庭主婦。
可是她放心不下木村,結果夫妻離心離德,終於一拍兩散。
丈夫放棄撫養權,與出軌的女子結了婚,去年冬天剛剛生下了一個男孩子,看起來很幸福。
木村溼潤着眼眶說對不起。
松隆子就藉着酒意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喝得爛醉相互攙扶着來到街邊,招手打車。
車到了。
松隆子抱着木村的胳膊不撒手,眼裡流露出祈求的意味。
她說,我不想回去。
木村想起女兒的叛逆,妻子的冷落和出軌,心裡一軟,堅持了十幾年的大壩也終於在女人一往情深的眼眸裡徹底崩碎。
在妻子與公司社長出軌的這一夜裡,他也做了同樣卑鄙的事。
婚姻已經死亡,又何苦非要一個屋檐下彼此折磨互相傷害呢?
已經消失的愛情,就讓它消失罷了。
“老師,又要拍牀戲了嗎?”齋藤飛鳥興奮的說。
“你還沒走?”葉蕭還以爲中午經紀人已經帶她離開了,她今天的戲份已經拍完了。
“我看看不行嗎?爲什麼老師的電影裡總是那麼多牀戲呢?”
“《墊底辣妹》有嗎?”葉蕭無語了。
你知道什麼叫商業電影嗎?沒有牀戲的電影能叫商業電影嗎?
況且他的尺度比起色戒來可是差遠了。
點到即止而已,讓觀衆興奮的同時又繼續期待後續劇情的發展。
飛鳥不說話了,很快悶悶不樂的被經紀人給領走。
飛鳥一走,導演是枝裕和就不解的問道:
“作家十幾年的忠貞,在這裡毀於一旦,那作家這老實人的人設不就徹底崩塌了嗎?”
“並沒有。”葉蕭解釋道,“他只是給女編輯一個交代,同時也下定了離婚的決心而已。”
“他也是人,有血有肉,一直被老婆戴綠帽子不可能不生氣,他只是一直壓抑在心裡,爲了女兒考慮。”
“與松隆子的這場親熱戲,就是他的一個傾瀉,情感的宣泄。”
“他於是從此站起來了。”
十幾年前芥川獎入圍卻一無所獲爛醉的那個夜裡,在母親的催促下,他決定與鬆島菜菜子飾演的公司女社員結婚。
十幾年後直木獎入圍不抱任何期望的他又一次爛醉如泥,可是這一次他決定放下一切,他決定和妻子離婚。
兩場牀戲相互對照,承前啓後,首尾呼應。
“厲害,之前雲裡霧裡以爲是爲了商業,可是經葉蕭老師一番電點撥才知道是我落入了窠臼。爲了牀戲而牀戲和爲了純愛而純愛同樣都是過猶不及,人吃五穀雜糧,擁有七情六慾,在一部家庭倫理劇裡怎麼可能避免親熱鏡頭呢?”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是枝裕和導演從此茅塞頓開,在自己的作品風格里又多了一種鮮明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