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是兀陀人,若是挑選兀陀人前去煉刀,師尊心裡只怕不樂意。”秦逍嘆了口氣:“咱們去右邊看看。”
焦利道:“大火神顧念故土,實乃汗國之福。”看了秦逍一眼,小心翼翼道:“小火神,那邊有吐火羅人和西域諸國的囚犯,任由小火神挑選。”擡手道:“請!”
他沒有提唐人,自然也是因爲秦逍是唐人,有所忌諱。
死囚牢都是三面石壁,一面是鐵柵欄,自然也是爲了方便巡邏時候觀察囚犯在裡面的動靜。
焦利在前領路,秦逍和唐蓉跟在身後。
秦逍面色平靜,揹着雙手,唐蓉裹着面龐,只露出一雙美麗的眼睛。
秦逍也無法確定白掌櫃是否就被關在這裡。
或許是地牢裡關押的人太多,一間牢房裡,竟然關了三四個人,顯得頗爲擁擠。
渾濁的空氣讓人胸口憋悶。
秦逍心中感嘆,比起白狼城監牢,龜城大獄那簡直就是客棧,而甲字監更是監牢中的天堂。
牢裡的囚犯,大多是兩眼無光,也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從這些人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希望,死氣沉沉,就算秦逍等人從牢房前走過,大多數人連眼皮子也不擡一下。
忽然間,唐蓉停下步子,秦逍回過頭,只見唐蓉站在一間牢房前,秦逍走到唐蓉身邊,見到裡面關着三個人,俱都是唐人,唐蓉看了秦逍一眼,沒有任何動作,但眼神卻變得很奇怪。
秦逍立時明白過來,靠近牢房,見到那三名唐人蓬頭垢面衣衫僂爛,衣襟上還有已經發乾的血跡,心知這幾人定然都是經過嚴刑拷打。
“小火神,這幾名唐人都是唐國的探子。”焦利走過來,往牢房看了一眼:“他們罪大惡極,是天底下最兇惡之徒。”
秦逍點點頭,瞥了邊上唐蓉一眼,焦利在邊上,他無法詢問這三人之中有沒有白掌櫃。
但他知道,這三人十有八九就是從唐人市被抓來的商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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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伏善火燒唐人市,不但抓來了白掌櫃,還有不少唐國藥商也被抓過來。
“這三人都帶上吧。”秦逍乾脆利落。
焦利記在心中,小火神要挑選十八人,這不過三人而已,還差十五個。
隔壁的幾間牢房,也都關着唐人,每經過一間牢房,只要看一下唐蓉的眼神,秦逍就知道該怎麼做。
連續三間牢房,總共有十人被選中。
又走到一間牢房前,秦逍卻發現這件牢房裡竟然只關了一個人,雖然也是衣衫僂爛,但此人的髮髻竟然整理的很好,不似其他人那般蓬頭垢面,而且他盤膝坐在角落裡,背對牢門外,手裡拿着一隻小石頭,正在石牆上畫着什麼。
石牆上,畫作已經完成了一部分。
高山流水,一葉扁舟泛於湖面,湖邊的楊柳樹下,一名騎牛牧童橫笛吹奏。
這是唐國最優美的風景。
唐蓉走到牢房前,身體猛地停住,身體一顫,腳下加快往前走出兩步,秦逍立刻知道什麼,沒等焦利轉頭來看,已經擋在他和唐蓉中間,含笑問道:“焦利葉護,這人怎麼一個人住一間?很重要嗎?”
唐蓉聽到聲音,頓時壓住自己的激動。
“他是唐國奸細的首領。”焦利道:“此人心狠手辣無惡不作,這兩日便要被處死。”
牢房裡的那人似乎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音,並沒有停止動作。
“他會作畫?”一直沒有吭過聲的唐蓉終於開口道。
也便是在這一瞬,那人手上陡然停住,可是僅僅頓了一下,便繼續用石塊在牆上作畫。
焦利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稍縱即逝的細節,雖然他知道唐蓉只是小火神的一個侍女,但這侍女一直跟在小火神身邊,自然是小火神很親近的人,也不敢怠慢,點頭道:“他曾經向我們索要筆墨,但此等惡人,我們又怎會給他筆墨?所以他用石頭在牆上畫畫,也許是因爲快要死了,想留些東西下來。”
唐蓉“哦”了一聲,衝着裡面那人道:“裡面的人,你喜歡作畫?”
那人這才停下來,放下石頭,兩手撐着地面,雙腿跪着,很努力地緩緩轉過身,並沒有起身,面朝牢門。
秦逍這纔看清楚,那人五十多歲年紀,雖然在獄中許久,一張臉幾乎都被鬍鬚籠罩,但整個人卻還是顯得頗爲儒雅,那雙眼睛不想其他囚犯那般毫無光彩,反倒是犀利明亮。
秦逍心裡清楚,如果沒有猜錯,這人應該就是白掌櫃,否則以唐蓉之沉穩,方纔也不會失態。
白掌櫃看着唐蓉,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微微頷首。
“你快要死了,爲何還要費力作畫?”唐蓉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白掌櫃微笑道:“正因爲快要死了,所以纔想做最喜歡做的事情。我有一個女兒,她喜歡作畫,經常會將自己的畫作送給我看,可是我總是忙於它事,沒有時間好好欣賞,一直以此爲憾。其實她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作畫,而且畫技也不差,只是後來經商,每日被銅臭所擾,反倒忘記自己的初心。”輕嘆一聲,道:“我有時候會想,我走的這條路到底對不對?是讓承襲我經商之道,還是讓她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爲它事所擾?”
焦利冷笑道:“你的酒樓都被一把火給燒了,還有什麼經商之道?你或許還不知道,你被下獄之後,你的女兒落荒而逃,如今恐怕早已經死在外面,被野狼啃得屍骨不剩。”
秦逍心中也是冷笑,暗想你要是知道他的女兒就在你身邊,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過你現在還死不了。”唐蓉平靜道:“我們要帶你離開這裡,去一個你想不到的地方,做一件你想不到的事情。”
白掌櫃淡淡一笑,道:“我若不願意去呢?”
“由不得你。”焦利沉聲道。
白掌櫃只是凝視着唐蓉,面帶微笑,淡定自若。
秦逍能夠理解唐蓉和白掌櫃的心情,雖然唐蓉一開始略有些激動,但這兩人卻都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情緒。
但他更能明白,這兩人現在四目相視,實在是一種煎熬。
白掌櫃能在囹圄之中見到自己信任的義女,心情自然不能很平靜,而他血跡斑斑的囚衣,只能讓唐蓉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小火神,此人的雙腿已經被廢,不能走動。”焦利忽然想到什麼,向秦逍道:“他是殘廢,不知有沒有用?”
秦逍心下大駭,唐蓉身體也是一震。
秦逍此時才明白,爲何白掌櫃方纔轉身那般吃力,而且一直沒有站起來。
原來他的兩條腿已經被廢。
“只要是大惡之徒,是不是殘廢,無關緊要。”秦逍道:“將他一起帶去吧。”看着焦利葉護,帶着淺淺笑意,可是他心中卻是憤怒至極,恨不得一刀割斷眼前這人的喉嚨。
焦利當然想不到眼前這位小火神已經對自己動了殺機,擡手道:“前面還有許多,慢慢挑選。”
“都是選了唐人,再選幾個西域人吧。”秦逍捂住鼻子:“這裡面的味道太難聞,焦利葉護,剩下七名惡人,要不你幫我挑選?”
焦利忙道:“這裡面的味道確實不好,你們二位先出去,我再挑選七人。”
秦逍見唐蓉已經轉過身來,看似平靜,但她現在的痛苦秦逍完全可以理解。
他並不廢話,轉身就往監牢外面去,唐蓉看了白掌櫃一眼,白掌櫃依然面帶微笑,不敢停留,迅速跟上了秦逍。
兩人轉到無人處,唐蓉腳下發虛,一隻手搭在牆壁上,秦逍左右看看,無人在附近,立刻靠近過來,低聲道:“蓉姐姐,無論如何也要撐住,不能被他們發現破綻。”
“我知道。”唐蓉聲音哽咽,“他的腿斷了。”收回手,身體卻搖搖欲倒,秦逍急忙握住她手,蓉姐姐卻出人意料靠近過來,額頭靠在秦逍肩頭,嬌軀顫抖。
秦逍心知唐蓉悲傷無比,這時候是最虛弱之時,貼近她耳邊低聲道:“你放心,等白掌櫃被救走,咱們請最好的大夫給他療傷,傷害過他的人,咱們一個也不會放過。”說話間,輕撫蓉姐姐玉背,希望她能夠迅速平靜下來。
“我沒事。”唐蓉後退一步,輕聲道:“不用擔心。”
秦逍低聲道:“至少我們找到了他,這是大好事,他雖然受傷,但還活着,只要活着,比什麼都好。”
唐蓉輕嗯一聲,點頭道:“活着就好。”被淚水浸住的水汪汪的眼眸看着秦逍:“謝謝你。”
“咱們先出去。”秦逍道:“再過幾天,他就能安然無恙。”牽了唐蓉的手,向監牢外走去,這一次唐蓉並沒有掙脫。
兩人在監牢外沒有等太久,焦利便已經出來,笑道:“小火神,十八名大惡徒都已經挑好,我去安排將他們單獨囚禁,出發的時候,再將他們綁了去。這些人能爲大火神而死,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錯。”秦逍也是笑道:“有人因爲師尊而死,確實是大快人心。葉護,你等着看,到時候,我會讓那些人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決不能讓他們死的太痛快。”
焦利葉護大笑起來,秦逍也是大笑,兩人笑聲遠遠傳開,只是焦利葉護卻沒有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唐蓉正死死盯着他,那一雙美麗的眼眸子,此刻卻是冷厲至極,宛若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