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
秦逍心下一凜,卻裝作沒聽懂般問道:“胖魚大哥,你說的是哪個朝廷?”
胖魚嘴脣微動,卻忽然笑道:“我說的是南邊的小朝廷。”
“小朝廷?”秦逍道:“你說的是南疆慕容?”
胖魚點頭道:“不錯。”
“靖南王慕容氏遠在南疆,他的觸手怎麼伸到了西陵?”秦逍詫異道:“胖魚大哥,應該不至於此吧。”
胖魚淡淡道:“天下人都知道靖南王必反,但朝廷卻又偏偏奈何不了慕容氏。近些年,朝廷開放了北方的馬市,其實就是向北方圖蓀人示好,同時也是爲了讓圖蓀人安分守己。草原的蠻子嘛,若是逢上好年景,牛羊滿倉,還真不願意南下拼命。他們南下的目的,從來都不是以佔領土地爲目的,而是爲了搶掠大唐的財物而已。”
“大唐的絲綢、瓷器、茶葉甚至是藥材都是圖蓀人稀缺之物。”秦逍點頭道:“而且這些貨物在草原價格昂貴,普通的牧民根本用不起。”
“大唐好東西太多,馬市沒開放之前,他們只有搶掠。”胖魚道:“開了馬市,他們就可以用牛羊皮貨等貨物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樣一來,自然就不用打起來,所以北邊這些年也算太平,雖說杜爾扈部那位新族長自稱天選之子,這幾年在草原擴充實力,吞併了不少部落,但要成氣候,一時半會也做不到,至少還要些年頭才能形成威脅,他目前還沒有膽量南下騷擾大唐。”
秦逍皺眉道:“如果他真的在大漠成了氣候,定會是大唐勁敵。”
“朝廷現在沒有精力去管他。”胖魚道:“甚至沒有精力來管西陵。慕容氏當年可不是被朝廷打敗才俯首稱臣,而是和談。這些年朝廷各種準備,所有人都知道是爲了征討慕容氏做準備,慕容氏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你是說慕容氏害怕朝廷真的出兵征討南疆,所以要在西陵挑起動盪,讓朝廷的精力不得不轉移到這邊?”
胖魚笑道:“那可不只是挑動西陵的動盪。那位靖南王老奸巨猾,手腕了得,否則也不可能坐鎮南疆,連朝廷也奈何不了他。挑動西陵的動盪,不只是爲了吸引朝廷的注意力,更重要的是吸引兀陀人的注意。納律生哥對西陵虎視眈眈,不過沒有機會下手,如果西陵動盪開始,亂作一團,你覺得納律生哥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兀陀人打進西陵,唐軍自然不能視而不見。”秦逍道:“唐軍出關,便無暇顧忌南疆。”
胖魚點頭道:“靖南王非常清楚,南疆與大唐相抗,那是以一隅敵一國,時間越長,朝廷準備的越充分,南疆所面臨的的威脅也就越大,所以挑動其他地方的動盪消耗朝廷的實力,南疆才能苟存下去。”
秦逍明白過來,點頭道:“照這樣看來,南疆挑動西陵的動盪,倒不是沒有可能。”
胖魚嘆道:“無論是誰在背後搞鬼,西陵當然要迅速查明真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秦逍心想西陵雖然在三大門閥的控制之下,而且資源豐富,但實際上卻只是各方勢力的角逐場,三大門閥能夠在西陵享受榮華富貴,並不是他們本身的勢力有多強,無非是各方制衡而已。
處於大唐和兀陀的夾縫之中,就像是兩頭猛虎眼中的一塊肥肉,無論哪一方都有足夠的實力吞下這塊肥肉,只是雙方各有忌憚,才能讓西陵門閥苟延殘喘。
回到府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
車隊的物資,主要有糧食和兵器,糧食要運到城中的糧倉,糧倉歸宇文家管理,但兵器卻要運到都護府所轄的兵器庫,車隊只能分成兩撥,胖魚帶人將兵器送去兵器庫,秦逍帶着剩下的人往糧倉去。
“王騎校!”秦逍騎馬在前,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扭頭去看,只見陳芝泰跑上前來,一臉笑容。
他手裡還拎着兩把斧子,自然是後來找到。
“有事?”
“大公子讓我領賞銀,應該往哪裡去領?”陳芝泰問道。
秦逍搖頭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回頭你再打聽一下,大公子既然承諾,當然不會失信。”
“我知道我知道。”陳芝泰笑眯眯道:“我剛纔從他們那裡打聽到,原來你是白虎營的騎校,乖乖,真是不得了,你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騎校,難怪功夫那麼厲害,連我都不是你對手。我自己還奇怪,我的本事也不差,普通二三十個人都不能近我身,你怎麼一刀就將我打敗?現在我明白了,敗在白虎營騎校的手下,不丟人。”
秦逍笑道:“你還有其他事?”
“這個.....!”陳芝泰猶豫一下,才道:“確實有個小事要和你商量。”
“說吧。”秦逍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銀子,我沒有,要女人,我也沒有,我自己都缺。”
“哪能呢,王騎校將我看成什麼人了。”陳芝泰跟在秦逍坐騎邊上,邊走邊道:“其實我也是個有抱負的人,金錢美色真的沒太放在心上。王騎校,你能不能讓我也進白虎營當兵?”
“你?”秦逍詫異道:“你要當兵?”
陳芝泰回頭看了後面的車隊一眼,道:“他們說要是在白營當兵,普通的兵士一個月都有五兩銀子,要是立功還有重賞.....!”感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擡頭看了一下,果然見到王騎校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瞧着自己,心下一沉,暗想自己還真不能亂說話,這是要影響仕途的,嘿嘿一笑,道:“當然,銀子不算什麼,要緊的是當兵之後,可以保家衛國。”
秦逍嘆道:“老三,你昨天還是山上的三當家,四處劫掠,爲害百姓,這才一天時間,就變得想要保家衛國了?”
“騎校,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陳芝泰大言不慚道:“只要能改,還是好人。你看我什麼時候去軍營報到?”
秦逍搖頭道:“要進白虎營,可不是那麼容易。”
“騎校,你手底下那些士兵我也看到了,他們的身體沒我強壯,也沒有我威風勇敢。”陳芝泰立刻道:“我要是進了白虎營,一定是你左膀右臂,你怎能錯過?”
秦逍瞥了他一眼,道:“你要是進了白虎營,別的我不敢說,但有一樣一定勝過所有人。”
“騎校看出我的長處了?”陳芝泰臉色一喜:“不知你說的是什麼?”
“臉皮。”秦逍笑道:“你的臉皮厚過所有人。”
陳芝泰一呆,秦逍已經抖着馬繮繩,迅速拉開和他的距離。
糧倉在府城東北角,佔地面積不小,由侯府派人守衛,防範極爲嚴格,通向糧草的幾條道路都有人把守,普通人想靠近都是沒有可能。
秦逍拉着糧食過來,守兵知道是剿賊的收穫,車隊倒是一路暢通。
到了糧倉,自有人出來搬運,清點數目,然後登記在冊,秦逍則是被請到一間小屋裡喝茶,順便用點點心。
對此秦逍倒不客氣,他還真有些口渴,有人上茶來,還端上來兩盤糕點,剛吃兩口,就聽身後傳來咳嗽聲,他回過頭,火光之下,只見一名灰袍男子從門外走進來。
這男人約莫四十七八歲年紀,身形胖碩,生着八字須,細皮嫩肉,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之輩。
秦逍尋思着應該是糧倉的官員,放下糕點,起身拱了拱手,道:“在下白虎營王逍,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王騎校。”中年男人含笑走到桌邊:“坐下說話,不必客氣。王騎校勇冠白虎營,我是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雄。”
秦逍見對方都不曾向自己回禮,心想你就算是糧官,老子好歹也是白虎營的騎校,論身份未必比你低。
他從來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對方既然如此無禮,他也就不將對方放在眼裡,一屁股重新坐下,拿了塊糕點放進口中。
“味道如何?”中年人坐在桌邊,摸着自己的八字須,就像鑑賞古玩一樣打量秦逍,似笑非笑。
秦逍漫不經心道:“還行。”
中年人微笑道:“王騎校或許不知道,就這一塊點心,前後有七八道工序,其中有青梅、白糖、棗泥、蜂蜜、桂花等十幾種作料,能吃上這種糕點的人,鳳毛麟角。”
秦逍一怔,看了手中糕點一眼,才笑道:“那我算是有口福了。”
“有些人生來富貴,想要什麼有什麼。有些人選對了道路,也可以要什麼有什麼。”中年人嘆道:“不過世間芸芸衆生,大都是蛇蟲鼠蟻一般的東西,出生到死,根本無路可選。”看着秦逍問道:“你可知道這世間最可憐的是什麼人?”
秦逍放下手中糕點,他又豈能聽不出對方話中有話,問道:“請賜教!”
“最可憐的人,就是有機會做出選擇,卻偏偏選錯了,非但丟了到手的榮華富貴,甚至萬劫不復。”中年人嘆道:“這纔是最可憐的人。”
秦逍不動聲色,問道:“敢問閣下到底是何人?”
“我姓孟!”中年人微笑道:“大家都叫我孟舅爺,你也可以這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