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草原,下起了一場凍雨。
洛薩麾下的士兵們頂着氈袍,迅速支起營帳躲避,他們雖然都是身強力壯的精銳,但除了史塔克這種出自北境的騎士,哪裡經受過此等酷寒,許多人都凍得直打哆嗦。
漢斯騎着戰馬,跟出去放風的日蝕一同回來,手上提着一頭黑色的,似熊似猿的妖獸:“大人,這怪物在營地周圍窺探許久,幸虧日蝕及時發現。”
洛薩仔細打量了下這怪物,辨認不能,又叫來夜不收小旗官,結果他也只是搖頭:“草原上妖獸遍地,我也認不得這畜生是何物。”
行伍最苦不過守墩士卒和夜不收,他們的敵人不僅是韃靼,還有這些狡猾嗜血的畜生。
洛薩只好讓漢斯將此獸丟棄,心下感慨:“這遊牧生活也不好過,草原上遍地妖獸,剛剛入秋就冷成這樣,難怪韃靼人這麼悍不畏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唄。”
按照夜不收小旗的說法,普通的牧民恐怕連口鐵鍋都買不起。
因爲一口來自明朝的鐵鍋,就要兩匹絹,原本韃靼人依靠每年嚮明朝出售大量戰馬,還能消費得起這些價格高昂的必需品,也先能組建起一支甲冑齊備的“怯薛精銳”,也跟這雙邊貿易脫不了干係。
但北方承平已久,既然不跟韃靼人打仗,明朝也就沒必要買那麼多的戰馬了,養馬又是個耗錢大戶,重金買來的戰馬,總不能丟去拉車吧?
因此王振一口氣削減了戰馬八成的價格,雙方原本還算平衡的貿易被打破,假使也先不打算未來自己的部衆只能用得起骨質箭鏃,茹毛飲血的話,就必須對明動兵。
所以,瓦剌人攻明,其實還是個經濟問題。
凍雨停歇,全軍開拔。
洛薩端坐在馬背上,見有軍士凍得直打顫,乾脆便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了對方身上。
“大人,這.”
“行軍辛苦,穿着吧。”
洛薩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甲冑被草原上的冷風凍得冰涼,但這點低溫自然是奈何不得他的,跟他一樣的還有查理男爵這個洛薩麾下第一位龍血眷屬。
大冷天,他打着赤膊還覺得一陣燥熱,他還沒辦法控制好體內的龍血,被那火氣一激,整個人像是煮熟了的龍蝦,皮膚都變得紅彤彤一片了。
等到重新繞回長城以內,風勢總算沒有草原上那麼酷寒了。
行軍到傍晚。
洛薩召來夜不收問話,知曉他們再行軍半個時辰,便能抵達目標的一座驛站了,因此加快了速度。
然而到了之後才發現,這座驛站早已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只留下幾根發黑的柱子,依舊屹立在廢墟上之上。
但這時,想要繼續前進已經不現實了,摸着黑,衆軍在洛薩的命令下,開始安營紮寨,佈置哨卡,不只是爲防備韃靼人,還得防備妖獸。
一夜無事。
第二天再度啓程。
快走到宣府城的時候,沿途已遍是亂軍肆虐過的痕跡。
衛所的田地被踐踏,搶掠,道旁到處都是被剝掉了衣物,搶走了所有隨身財物的明朝軍民,赤條條被堆積在一起,或是倒伏在乾涸的水溝,田壟間。
死人堆積成山。
車馬殘骸,被蠻橫地推到路邊。
隊伍一靠近,蚊蠅便像是一團黑霧般被驚起。
這等慘烈的景象,看得洛薩有些牙癢,夜不收小旗也是神情低落,低聲說道:“這裡是懷安衛,京營大軍來時,回時都曾經過此地。”
洛薩冷聲道:“再往東幾十裡,應該就是我們那英明神武的正統皇帝鑾駕所在了吧?”
夜不收渾身一顫,只覺此時的洛薩,看上去竟比當初遠遠看到的皇帝陛下還要更加威嚴,連忙低下頭,應道:“尊使說的沒錯。”
洛薩突然笑了聲,縱馬疾馳在這遍地屍骸的道路上,那夜不收心頭不禁生出了一絲寒意,是何等變態,恐怖的人物,才能面對這慘烈景象笑出聲來?
查理男爵有些疑惑地縱馬跟上,詢問道:“大人覺得這很好笑嗎?”
“我是覺得自己很好笑。”
他搖了搖頭,沒再解釋什麼,輕夾馬腹疾馳而去,查理男爵胯下坐騎遠不及日蝕,很快就被拋在了後面。
洛薩原本的打算是,兩條任務,只選其一。
現在看了這副景象之後,他選擇兩條任務全做。
任務一,是避免明英宗朱祁鎮落在瓦剌人的手中。
任務二,則是擊殺瓦剌軍隊的首領,綽羅斯·也先。
只要自己親手幹掉朱祁鎮,豈不是就能避免他落入到也先的手中了?那也先身具氣運龍脈,朱祁鎮堂堂大明天子,身具龍脈只會更強纔對!
至於被自己奪了氣運之龍,會對這個世界的大明造成多大的影響——他覺得,總沒朱祁鎮這種人繼續活着造成的影響大。
繼續行軍。
屍骸逐漸減少。
許多城池上都豎着大明旗幟,韃靼人擅長野戰,但遊牧民族不擅攻城的弱點也繼承了下來,只要明軍堅守城池,將周圍民衆統統聚攏進城內,韃靼人一時間也奈何不了他們。
傍晚時分,他們已經經宣府城南下。
洛薩又開始看到屍體了,只不過他們身上還留着一層單衣,表面上也看不到傷口,看樣子,應該是腹中飢餓,被活活凍死在路邊的。
“這大明才建立多久,這就一副王朝末年的景象了?”
洛薩心中不免感慨,他原本對大明朝的印象還挺不錯的,畢竟是“山河奄有中華在,日月重開大宋天”,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朝代,正統性比欺負孤兒寡母上位的趙宋強多了。
但眼下一看,仍感覺觸目驚心。
這時,距離大明初立攏共纔過去多少年?還不到一百年吧?
“你們明國皇帝可真是個奇人,如果是想就食於敵,也不能對遊牧民族使吧…”
漢斯聽說了朱祁鎮只籌備了不到十日便率軍開拔的豐功偉績,心頭不解,跑到夜不收小旗官身邊問話。
他是普魯士人,也就是波羅的海沿岸的日耳曼移民。
按理說不該會中文,但他作爲一星扈從,天然就會說。
夜不收小旗無奈苦笑:“都是那太監王振專權禍國!朝堂諸公屢次勸諫,都被那閹豎駁回.”
“得了吧,那王振不就是個宦官嗎?他是出身顯赫的豪族還是皇室後裔?”
漢斯沒有妄下定論。
東帝國的宦官連大牧首都做得,沒準兒還真是個能左右帝國局勢的大人物呢?
“啊這…”
小旗官一時語塞。
王振算個屁的豪族,既非勳貴,又非科舉出仕的文官,想要弄權,無非仗着陛下寵信。
“王振出身…應該也就一般吧,陛下只不過是受他矇蔽罷了。”
“你們皇帝這麼好騙的嗎?”
原來真就只是個宦官。
那不就是個皇帝的傳話人嗎?
漢斯翻了個白眼,想不通這個明國皇帝都昏庸成這樣,底下人還爲他推脫的。
換作是大團長,或是哪個公爵,國王敢這麼幹,底下領主早就造反了。
小旗只能氣悶閉嘴,心道這些番邦人果然全都是些無君無父之輩,幸虧他們那姓“哈”的王子還是個忠君的,陛下身爲真命天子,難道還能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