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希德。
阿迪勒站在城牆上,望着開出城外,逐漸遠去的最後一支隊伍,輕嘆道:“我們也是時候出發了。”
這場決定王朝興衰的戰爭,薩拉丁卻沒有親臨埃及,而是將此戰的指揮權全權授予了自己。
他知道,這是兄長對自己信任的表現。
而不是某些幕僚所惡意猜測的,要他揹負戰敗之責的險惡用心。
因爲沒人想輸。
爲了打贏這場仗,薩拉丁給予了他幾乎所有力所能及的支持,調派來了能支援給他的絕大部分精銳,所有法師顧問團的施法者。
更不必說,一旦打贏了這場仗,他在整個阿尤布王朝的聲譽,甚至是拜火教世界的聲譽,都將達到一個頂點——拜火教世界現在太缺乏一場勝利了。
而且別忘了,他也姓阿尤布。
薩拉丁這樣的舉動,與其說是猜忌他,更像是想要將其一手創立的王朝,交予到自己兄弟手中的一種鋪路的行爲。
“但是我的兄長,我何德何能擔得起您這樣的信賴。”
他向東北方的海面上眺望着。
絡繹不絕的薩拉森艦隊,仍舊源源不斷向這邊運送補給,軍隊,在外海上,時不時還會爆發起一場場十字軍艦隊跟薩拉森艦隊的衝突。
他根本不敢去想此戰若是失敗的後果。
纔剛建立起不久的阿尤布王朝,將會丟失其最至關重要的心腹之地,或許他們還能繼續偏安一隅,在大馬士革苟延殘喘一陣,但最終結果呢?
不言而喻。
每當他想到這樣恐怖的後果,他都會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
沉重的壓力,使向來穩重的他,也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來,有時他會幻想,自己若是成功擊敗了十字軍,滿載着榮譽與兄長相見,無數拜火教徒爲他歡呼的場景。
但更多的時候,他所想的,仍是曾發生的那一幕幕,遍地伏屍,聖火旗被焚燒,神聖的土地被踐踏,十字軍們耀武揚威,簇擁着那道光芒萬丈的身影。
“洛薩。”
他輕聲咀嚼着這個名字,曾經所見時一句“你註定爲我大敵”的戲言,如今已是一語成讖,如今,整個拜火教世界都要爲這個名字所驚懼。
“就讓我們在戰場上一決勝負吧。”
他猛然仰起頭,高喊道:“黑古拉姆,隨我出戰!”
只見城下,一個個膚色黝黑的重裝騎兵,紛紛高喊着列陣出發。
這些黑古拉姆,多是法蒂瑪王朝時僱傭的努比亞騎兵,在法蒂瑪王朝被推翻後,也被薩拉丁納入到自己的軍隊體系當中,巔峰時期人數甚至達到了三萬之多。
阿迪勒就任埃及總督之後,剔除了這三萬黑古拉姆當中的老弱殘疾,僅留下其中作戰經驗豐富,戰鬥力較強的精銳,作爲自己的貼身禁衛。
至於自己原先的禁衛軍,爲了掌控這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已經被打散,作爲軍官,深入到了各級軍隊當中。
原先的話,自己若是這樣做肯定會招來貴族們的不滿,但現在惡魔公爵的威脅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再桀驁的薩拉森貴族也不敢冒着此戰戰敗的風險拖阿迪勒的後腿。
“想想還真是可笑,原本派系林立,不服管教的地方豪強,吾王都沒辦法使他們俯首聽令,最終卻是因爲一個法蘭克人而團結了起來。”
阿迪勒嘴角帶着冷笑,領着黑色洪流,一路向東而去。
...
拉希德城內的宮廷裡。
舍邁爾正坐在地上的軟墊上,桌上一個漆黑的陶罐,時不時發出細微的震動,這枚陶罐裡,裝的就是他從鍊金大師手裡得來的“鬼龍”。
鬼龍也屬於龍類的一員,它不是巨龍死後的延續,而是從其軀體,靈魂,怨念中誕生的一個嶄新個體,因其沒有實體,它才能被收到一枚小小的陶罐裡。
對面坐着的,是一個看上去很英俊,有着古銅色肌膚的年輕男人。
他袒着上半身,神情懶散地詢問道:“我不明白,舍邁爾,穆德里吉的遭遇已經說明敵人擁有對黑暗生物的剋制效果,你爲什麼還要花費這麼多精力去培育一頭鬼龍?”
舍邁爾輕描淡寫道:“但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往往就是你口中的黑暗力量。”
只需一個詛咒,就能使一個凡人掌握連許多巫師都沒辦法對付的力量,或許代價很沉重,但這樣的代價連凡人都能支付得起,又真的算是多高昂嗎?
“敵人真正掌握有剋制黑暗力量的,就那個洛薩公爵還有他手下的那名女天使罷了,這頭鬼龍可以用來對付其他人。”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願你計劃的這些都能成真吧。”
“你似乎對此戰的前景不太看好?”
舍邁爾皺眉道。
實際上,他對此戰還是挺有信心的。
一個提前做好戰鬥準備,且身後有着強大勢力支撐的施法者,強度將遠超以往。
他們能夠通過海量的施法材料,海量的素材,去提升自己的戰鬥力。
那些平時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去勘探,纔有可能獲得的遺蹟寶物,也能通過人海搜索,輕易入手。
因此,這段時間以來,他的實力進步飛快,且不僅是他,其餘那些加入到法師顧問團的施法者,實力同樣在飛速提升,其中有些施法者,哪怕他這個半隻腳踩在傳奇領域的強大施法者都會感覺心驚。
再加上薩拉丁毫無保留向他們開放了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藏書,舍邁爾自忖己方在超凡層面上的戰力應該還要強於對方一截纔對。
男人搖頭道:“我只是覺得,我們作爲高等施法者,鑽研這些邪派法術已經算是落入了下乘,我們更應該利用悠長的生命去探索世界的奧秘,而不是浪費在世俗的戰爭當中。”
舍邁爾苦笑道:“算了,我的朋友,你既然不願意幫忙,也沒必要再規勸一個失去摯友的老人了。我的心意,比極地的冰川還要堅不可移。”
適時。
一名僕人快步走了進來。
“大師,阿迪勒大人已經出發了,問您要不要同行?”
舍邁爾毫不猶豫起身道:“當然。”
隨即,再沒看自己坐在桌邊的老友一眼。
男人目送着舍邁爾離去,有些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舍邁爾,你肯定不知道,極地的冰川每天都在隨着洋流移動。我真的想不通你們這些彷彿飛蛾撲火般投進世俗當中的人。”
所謂榮華富貴,個人享樂,不就是浮雲一般嗎?
那些世俗人能替你搜集的材料,我們自己難道就不能去搜集嗎?多花費的那點時間,對於我們能漫長的生命來說,又算得上什麼呢?
“可惜了,我本來還有一個課題想要邀請你一起研究呢。算了,去找安娜一趟吧,她藉着君士坦丁堡的海量藏書,學識淵博,還要更勝舍邁爾一籌。”
…
富爾克男爵騎在駱駝上,這種大牲口在衝陣時,或許有着速度緩慢,衝擊力不足的缺點,但作爲馱畜,就要強過馬兒太多了,遠程趕路時,速度也不會遜於馬匹。
富爾克男爵已經快愛上這種大牲口了。
伊萬騎在一匹明顯比他矮了一截的戰馬上,走到富爾克跟前:“又要跟法蘭克人打仗了,富爾克,你做好跟曾經的自己人刀兵相向的準備了嗎?”
“我已經這麼做過了。”
富爾克以手撫胸,笑容有些苦澀。
他已宣誓加入了拜火教,但作爲皈依者,他卻沒有像旁人一樣煥發出多大的狂熱情緒。
正相反,他經常在半夜驚醒,向上帝祈禱寬恕自己的罪孽。
伊萬揶揄道:“但你那次的表現可不太好,爲了救你,我差點丟了小命。”
富爾克苦笑道:“伊萬,你是瞭解我的,既然做出了決定,等到了戰場上我就不會手軟。我只是擔心,畢竟我們已經失敗過一次了,你應該也很清楚法蘭克人——那些基督徒真的擁有聖槍,聖槍也真的擁有無可匹敵的偉力,那位你們口中的‘惡魔公爵’甚至能召喚天使臨塵,我們真的能贏嗎?”
“當然。”
伊萬的語氣很篤定,帶着理所應當的輕鬆感:“富爾克,不要太迷信所謂的神靈眷顧。
在我的故鄉,還有庫曼人,佩切涅格人那裡,都有能夠施展法術的巫醫,他們很多老得牙都快掉光了,沒人扶着甚至沒辦法站直身子。”
伊萬的父輩是被庫曼人俘虜的斯拉夫奴隸,也是薩拉森人軍中,馬穆魯克奴隸的重要來源。
原本按照庫曼人部落民的習俗,擊敗其他部落後,是要將所有成年男丁屠殺殆盡的,反正也是無用之物,他們很樂意將這些戰俘變廢爲寶,賣給薩拉森人。
伊萬的臉上帶着輕鬆的笑意:“那個洛薩,不過就是個年輕一點,實力強一點的巫師罷了,我們有阻魔金,有薩拉丁王的法師顧問團,砍掉他的腦袋,他照樣得死。”
富爾克苦笑着點了點頭。
就算伊萬這麼說,他還是下意識覺得,就算洛薩侯爵,哦不,現在已經是洛薩公爵了,就算他的腦袋被砍掉,下一刻也會有金光萬丈,天使臨塵。
隨後,公爵大人就會像耶穌一樣,死而復生,重掌十字軍,征討異教徒。
“富爾克,我們輸過一次,但相信我,這次不會再輸了。”
伊萬語氣堅定道。
在上次的戰鬥中,伊萬跟富爾克兵敗被俘,成了洛薩的階下囚,但他的直屬上司,薩拉丁的侄子,前任埃及總督塔基丁很快就出錢將伊萬還有被俘的馬穆魯克們贖了回來。
其中也包括富爾克這個被迫加入到薩拉森人當中的倒黴蛋。
他在戰場上爲了保命,殺死了一名尊貴的十字軍貴族,已經斷了回頭路,索性便正式加入到了伊萬麾下,成爲了一名馬穆魯克軍官,負責訓練馬穆魯克法蘭克式的夾槍衝鋒。
馬穆魯克的主要來源雖然是黑海對岸和高加索山區,但也不缺法蘭克人,這些多是被俘的朝聖者後代,或是北非海盜從亞平寧沿岸,高盧南部擄掠來的人口。
在法蘭克人多次擊敗薩拉森軍隊後,薩拉森人不僅效仿諾曼人率先開發出的夾槍衝鋒戰術,還跟東帝國一樣,組建起了許多拉丁騎兵連隊(東帝國稱法蘭克人爲拉丁人)。
如今富爾克便是這樣一支法蘭克騎兵連隊的指揮官。
這也體現了伊萬對他的器重,要知道,他不過就是個法蘭克戰俘,不是那種從小經過專門的封閉訓練,根正苗紅的馬穆魯克,正常情況很難得到晉升的機會。
他們此次被塔基丁派到埃及來的任務是,護送一支重要車隊。
這些用大型木籠運輸的,赫然都是一隻只體型龐大,形似犀牛,但卻生着滿口尖牙利齒,頭頂的獨角更是宛如一把尖刀延伸出半米多長的戰獸。
雖然上次戰爭,他們迎來了慘敗,但不代表巨獸們在戰爭中無用。
十字軍騎士們引以爲傲的衝擊力,在這些巨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可惜,想要靈活控制這些巨獸的難度太高了,只要十字軍的騎兵們不傻,就不可能提着騎槍跟這些巨獸對衝。
但哪怕只能用來衝擊敵人的步兵方陣,也足夠了,衝擊騎兵的主要職責,本就不是跟敵人的騎兵對衝。
除了這些缺陷以外,這些巨獸的運輸是最困難的一環。
它們想要維持活動,每天需要的食物都是海量,因此在非戰時,它們都得服用一種昏睡魔藥來降低消耗。
“看看那些巨獸,我們負責運輸的僅是其中一支,還有更大,更多的巨獸由其餘軍團運輸,想象一下,在戰場上它們會爆發出怎樣恐怖的力量?”
伊萬舉着馬鞭,底氣十足道:“算上那些民夫,各地支援來的加齊勇士,我們此次集結了近乎十萬大軍。而十字軍僅有三萬不到,我們還有本土作戰的優勢,此次,定能將那些異教徒統統驅逐出聖地。”
“但願吧。”
富爾克輕嘆了一口氣。
心說,伊萬你一次次尋找說服我此戰必勝的依據,不恰恰說明了你自己心中也沒底嗎?
與其說是在說服我。
倒不如說,上一次的失敗,早就使你對洛薩公爵萌生了一種不可戰勝的直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