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薩當晚就離開了利馬索爾,重新乘上停泊在岸邊的幽靈船,潛入海底,極速向聖地進發。
圖裡亞多斯的理政能力還是在及格線以上的,這些年來把利馬索爾軍區經營得也算不錯,利馬索爾城近萬人口,附屬城鎮,村莊加起來數萬人,生活水平都在溫飽線以上。
洛薩沒想着把他換下去,自己親政,或是委託總督。
作爲一個外來領主,他很守“本分”。
同樣,他也不打算在此徵召一支遠征軍,追隨自己返回聖地。
說難聽點,希臘人的戰鬥力他有些看不上,除了圖裡亞多斯這種高等貴族的私人衛隊,因爲是常備武裝,每日都在訓練,還算有點戰力。
但徵召這些附屬於自己的希臘貴族,要他們幫助一向看不順眼的法蘭克人,去抵禦薩拉森人的進攻,又很容易招來不滿,雖然自己能用強硬手腕鎮壓,但屬實沒那個必要。
用哈布斯堡那名聲掃地,被冠以歐洲病夫的奧匈帝國來舉例,就是拿匈牙利的錢來供養帝國海軍,可匈牙利連海岸線都沒有,自然會招致匈牙利貴族們的集體反對。
當然,若是洛薩在利馬索爾自己掏錢組建一支軍隊帶回聖地則另說,但這裡的兵源質量,就算全部招收法蘭克朝聖者,戰鬥力也不可能趕得上自己領地裡的農兵,性價比更是遠遠不如。
回到船上一說,洛薩跟霍格簡單提了一嘴這事。
霍格立刻面露難色:“大人,我做了幾百年的海盜,還從來沒幹過護送商隊的活兒,有這個時間,我不如打劫幾波海盜,來一手黑吃黑來錢快。”
洛薩盤算着霍格船長這兩個月的收益,不禁贊同地點了點頭。
不僅如此,眼看戰爭將至,紅海的制海權至關重要,艾拉港除了地頭蛇穆勒協助洛薩組建的商船隊,海岸巡邏隊僅有十餘條小型岸防艦,真正碰上薩拉丁的艦隊,連稍作抵抗都談不上。
“確實,這件事暫且擱置,就當我沒跟你說過吧。”
洛薩獨自走到船舷邊上,眉頭緊蹙。
這個時代哪有什麼秋毫無犯的軍隊,大軍過境,就是己方的村莊,城鎮都要戰戰兢兢,生怕這羣手裡握着刀劍的屠夫連帶着自己人都給搶了。
除非是像他這種有足夠威望,麾下軍隊也足夠忠誠的將軍,才能約束好部下。
若是艾拉港被攻陷別說是被攻陷,就是大軍經過,都是一場災難,他投資修建的農場,莊園,村莊,灌溉水渠,都得付之一炬。
“在發愁什麼?”
讓娜端着一盞紅酒,緩步走來:“我看你一從利馬索爾回來就愁眉不展的,碰上什麼問題了嗎?”
“沒什麼。”
洛薩搖了搖頭,薩拉丁的行軍路線,大概率還是要從敘利亞南下,卡勒堡和雷蒙德公爵的領地是王國北境門戶,只要這裡不淪陷,戰火就燒不到洛薩的領地。
只是大概率,不代表就一定。
“我在想,埃及總督阿迪勒會不會率軍,從菲爾奧恩進攻,攻向我的領地。”
“他瘋了嗎?”
讓娜翻了個白眼,覺得洛薩是杞人憂天。
對於薩拉丁而言,耶路撒冷纔是最終目標,放棄耶路撒冷,就算拿下再多的領地,也不如這一座城池代表的意義深遠。
這跟耶路撒冷本身所具備的戰略意義,人口,財富,土地,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宗教賦予了這座城市非凡的定義——同時,走菲爾奧恩這條線,還意味着要橫穿西奈大沙漠。
阿迪勒此前帶兵,也不過是抵達提赫男爵領的邊境,沿途幾乎沒有幾個村莊可以給大軍提供補給。
“不是瘋了,耶路撒冷是個鬆散的聯盟,他們若是直取耶路撒冷,面臨的將是上下齊心的十字軍主力,若是從四面進攻,面對的就將是一盤散沙。”
“捫心自問,若是我的領地遭受攻擊,我肯定是要返回守護它的,這樣一來,耶路撒冷的守備力量就會變得薄弱——這不是沒可能的事。”
洛薩輕嘆了一口氣。
原本歷史軌跡上,十字軍是在支援雷蒙德的領地時,於哈丁敗北,近乎全軍覆沒。
想要堅壁清野,只守一座聖城,對於耶路撒冷而言是不可能的事,一旦臣子的領地被攻擊,王國而不派兵支援的話,整個王國存在的法理基礎都會被破壞。
那些狂熱者們不會同意這麼窩囊的做法,那些領地在外的領主們更不會同意這種做法。
讓娜疑惑道:“薩拉丁不是還沒動手嗎?我聽說,他不是一個很正直的人嗎,會這般輕易撕毀停戰協議?”
“再沒比眼下更合適的時機了。”
洛薩看着讓娜,認真道:“你記得在耶路撒冷時,所看到那支薩珊使節團嗎?他們跟東帝國的女皇除了重修了互不侵犯條約外,私底下,他們的使者團首領大維其爾,穆斯塔法跟女皇說,希望東帝國能在薩拉丁收復聖地時,及時對十字軍施以援手。”
讓娜微怔。
“還真是諷刺。”
“是很諷刺,很可惜,儘管他們那位大維齊爾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拿叛徒艾薩克·科穆寧曾跟薩拉丁訂立條約來說事,女皇依舊沒有答應。”
“就算能幫助十字軍守住耶路撒冷,獲得大量的名望,但這些名望,總不及收復西西里來得更加實惠,那裡還有不少希臘人心向帝國呢。”
讓娜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薩珊人沒有能力干涉這場戰爭,或是不願揹着破壞大吉哈德的罪名,所以纔打算東帝國出手。”
洛薩搖頭道:“大概率只是沒能力罷了,上一次聲勢浩大的吉哈德最終無疾而終,明面上是打了個平手,但誰都知道是薩拉丁敗了。‘大吉哈德’的名頭沒那麼好用,薩珊王大可以用‘薩拉丁無能,屢戰屢敗’的藉口,對他用兵。”
洛薩拿起一張昆特牌,鑲有金邊的卡面上,繪着一名身着重型札甲,弓,矛,盾齊備,跟金國的鐵浮屠頗有神似的韃靼怯薛軍。
“看來,韃靼人帶給薩珊王的壓力真的很大,他現在估計已經沒有餘力去理會薩拉丁了。”
讓娜微微點頭道:“也就是說,現在有資格干涉聖戰的兩方勢力,都沒能力干涉這場聖戰,再加上薩拉丁已平定內亂,耶路撒冷王國又是一盤散沙,這對薩拉丁而言,是最佳動手時機?”
“應該不止,或許還有其他因素促使薩拉丁動手,但他備戰的消息是瞞不過的旁人的,從利馬索爾到阿勒頗的糧食,軍械,坐騎,甚至是草藥都在漲價。”
“看來這場仗是不可避免的了,但願那些十字軍王公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讓娜是帶過兵的人,兩萬軍隊所需消耗的後勤輜重,對這個時代而言,就是個天文數字。
大軍要動,沒動靜是不可能的。
想要完全隱瞞自己的意圖,對於依靠商貿立國的薩拉森人而言,更加是件不可能的事。
…
耶路撒冷,宮廷議會。
耶路撒冷的貴族們齊聚一堂,他們穿着華美的服飾,涇渭分明站成兩邊,高弗雷男爵跟貝里安的站位顯得有些孤立,就算貝里安已跟西比拉公主訂立了婚約,老男爵依舊保持着堅定的王黨身份。
只可惜,王黨的中堅人物,他最堅實可靠的盟友不在,顯得他有些勢單力薄。
大殿內,攝政王雷蒙德剛說出議題,便有人憤怒地喊道:“我早就說不該跟異教徒媾和,才隔了多久,薩拉丁就要捲土重來了?”
“異教徒的確不可信賴。”
“必須動員所有朝聖者,保衛聖地是所有基督徒的責任,之前封庫的武器裝備經過修繕,應該可堪一用。”
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突然開口道:“阿斯卡隆的修道院願意捐獻五千馬克的白銀作爲軍費,亞什基隆,伊爾比德等地的修道院,也願意捐獻大量白銀。”
一衆貴族愣了下,滿臉意外。
“好,有了這筆錢,我們就能向希臘人採購足夠多的軍糧了。”
“阿斯卡隆的修道院院長是誰來着,真是個虔誠的人啊。”
“但是這筆捐贈是有條件的”
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傑拉德語氣微頓,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性子急切的十字軍貴族已經開口追問道:“什麼條件?”
“但是他們想要租借新哈布斯堡的土地,將神樹附近的土地,納爲教會地產。”
大殿內,靜謐了一陣。
緊跟着就是沸反盈天。
“放屁,他們怎麼敢的?”
“有什麼不行嗎?神樹本來就是天父降下的神蹟,納入教會的掌控也沒什麼不妥。”
“沒錯,我們爲了保護聖地,自願放棄了領地的繼承權,變賣了所有家當換成盔甲,武器,糧秣,千里迢迢趕到聖地,洛薩伯爵難道連一塊領地都不願割捨嗎?”
“你這個草山羊的盎格魯佬,教會今天敢拿這種名頭威脅我們交出洛薩的領地,明天還會想要花錢買下誰的領地?是不是隻要有足夠的錢財,就能使一個虔誠的,立下無數功勳的貴族低頭?”
殿內,吵做一團。
貴族跟神職者,本就矛盾重重,幾個修道院聯合起來的行爲,實在是有些犯忌諱。
這時。
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簡樸修士袍的中年男人,緩緩走到大殿上。
“烏爾丁主教。”
貴族們紛紛開口打招呼,烏爾丁在耶路撒冷這段時間,可謂是闖下了偌大的名頭,他接連治癒了好幾位有着沉痾痼疾的大貴族,連雷蒙德公爵都得賣他一個面子。
畢竟誰也不知自己哪天就要求到這位烏爾丁主教面前。
“教團研製出的拉撒路藥劑,將無償供應給守衛聖地的軍隊。”
烏爾丁的眼神看向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聖拉撒路教團的戰鬥修士們,也將走上戰場。保衛聖地——是每個基督徒的使命,更是每個神職者不應討要任何回報,也該傾囊相助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