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戰時的鐵浮屠,大抵相當於宋軍的步人甲,因爲他們身上札甲的甲片,就有不少都是來自東京的武庫。
實則都是一套東西罷了。
他們身上的札甲,重逾六十斤,防禦力絲毫不遜於身披多層鎖子甲的瓦蘭吉衛隊,僅稍遜於敕令騎士們的全身板甲,只是要笨重許多。
可這鎧甲再堅固,也抵擋不住騎槍的衝刺。
越來越多的騎兵,跟隨讓娜穿透了敵人柺子馬的阻攔,將手中騎槍,搠入他們的胸膛。
騎槍早就斷裂的,也換作狼牙棒,連枷,戰錘等武器,藉着戰馬高速衝撞的勢頭,往往一擊就能將這些剽悍的鐵浮屠擊殺。
失去坐騎的鐵浮屠,雖然仍舊勇猛,但未曾結陣,便如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僅剩下一條尾巴還有些威力,卻也根本無力抵擋騎兵們的衝鋒了。
此戰已定!
一名戴着覆面兜鍪,武藝高強的鐵浮屠謀克,揮起木杆鐵錘,砸向讓娜。
但錘子還沒砸下,便被讓娜胯下的神駿寶馬,揚起前蹄踹在了胸膛,眼看着胸骨凹陷,又被讓娜的聖槍穿透了金色面具,直接從其後腦勺刺出。
尋常人談起戰爭,若未親眼所見,大概總是覺得浪漫非常,提起那提槍殺人的將軍,更覺心馳神往,恨不得以身代之。
實際上就是一羣野獸,依靠鋼鐵爪牙,在血肉的泥潭中打滾罷了。
你一槍,我一劍。
陣形散了之後,更有可能抱在一起,像是野獸一般在血水和泥濘中打滾。
高高在上的將軍也可能被斬斷馬腿,被一羣農兵掀開面甲戳破眼珠。
哪來什麼瀟灑的白衣將軍呢?
眼看着局勢已定,讓娜這纔好整以暇,回過頭來去看洛薩率領的敕令騎士們。
卻發現,那杆飄揚的雙頭鷹戰旗,已經被如潮水般的柺子馬輕騎給淹沒了,她甚至沒注意到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那裡,煙塵滾滾,一片兵荒馬亂。
她攥緊了拳頭。
心中,對此結果雖然已有預料,但還是咯噔疼了一下。
鑽心蝕骨的疼。
她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來:“洛薩將軍,你本事不濟呀,等到回去,在下一定要當着你的面,好好嘲笑你一番。”
她看起來雖是站在原地發呆,可旁邊猛然殺出來一員柺子馬的謀克,她卻像是側面也長眼睛了一般,輕描淡寫地一槍將其刺殺。
屍體墜馬。
還留有一隻腳套在馬鐙裡,感覺到不安的戰馬,匆匆轉過頭想要逃離,拖着主人的屍體,在戰場上奔行。
城頭衆人,只見這威名赫赫的鐵浮屠,柺子馬,慣常做屠夫角色,如今竟是反倒被當成屠宰的對象,成片倒地,身亡,心中竟生出了一絲幻滅。
原來,金人也非無敵!
同樣有人能夠拿他們當做豬羊般宰殺。
此時。
卻在遠處,那杆豎着大金紅黑旗幟的小山坡下。
只聽砰得一聲。
像極了油罐爆炸,又被引火物點燃發出的爆鳴聲。
緊跟着。
恐怖的烈焰,轟然間爆發。
這火勢來得是如此洶涌,就像是那傳說中流淌着猛火油的河流,只一瞬間,便從風平浪靜,到烈焰焚空。
這火焰正巧爆發在遠處簇擁在金國紅黑旗幟前的柺子馬千人隊當中。
一時間,慘叫,驚呼,“柴薪”燃燒的噼啪作響,還有隱隱約約一聲憤怒的龍吟聲,使這紛亂的戰場,變得更加混亂不堪了。
城頭衆人,瞠目結舌。
縣尉搜腸刮肚,也只能想到這樣兩個詞——鋪天蓋地,焚山煮海。
在那火焰當中,還能隱約看到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宛如浴火魔神。
劉伯武怔怔地看着這一幕:“這是妖法,還是怪物?”
知縣老爺斬釘截鐵道:“不管是妖,是怪,殺得是金人,那便是神蹟。”
知縣老爺的眼睛,映照出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彷彿看到了火海當中的東京,看到了那一張張被金兵屠殺的冤魂面孔。
看到了自己的諄諄師長,摯友親朋,臨死前那絕望的哀嚎。
看到了那被擄掠走的可憐女子們,被他們肆意凌辱,在飢寒交迫中,還沒走到目的地,便倒地身亡。
“燒吧,把這些金人統統送下地獄。”
他攥緊拳頭,只覺這妖異火焰當中的身影,竟像是祝融降世一般:“這是天佑大宋!”
城下。
正廝殺着的鐵浮屠還有柺子馬們,心神劇震,尤其是鐵浮屠,作爲金兀朮的親兵,一旦主將戰死,他們若還存活,不僅是巨大的恥辱,同樣是潑天的罪責!
可當下,他們正陷入兩面夾擊之勢,就連保全自己都成了奢望,又哪裡能騰得開手回去救援?
且這救援,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甲冑再堅固,難不成還能抵擋住那滔天烈焰不成?
…
在火焰當中,早沒了洛薩和敕令騎士們,還有攔截他們的柺子馬的身影。
儼然只剩下了一道高逾兩米,渾身縈繞着烈焰,背生雙翼,頭生雙角,看起來像惡魔,更甚於龍的怪物,正噴吐出熊熊烈火。
這當然是洛薩,也唯有他,能如火中神靈一般,浴火不死。
誠然,他低估了“半龍化”跟“火山之王”所產生的化合反應。
兩者疊加,使他腳下的地面都開始龜裂。
他是真真切切借來了屬於“火山之王”的神性力量,眼下,他所施展出的龍炎,竟是要比正牌的暴虐龍還要更加恐怖。
附近,早就沒了活人了。
他擡起頭,覆滿龍鱗的臉上,依稀還能看出他的相貌來,那原先像是盤踞於他背後,如頭頂生有蜿蜒角冠,黑鱗閃耀的魔龍,也已消失不見。
確切來說,不是消失不見,而是盡數收斂進他的體內了。
“這到底是什麼獸靈?”
四太子的心中滿是震撼,白山黑水之間,可沒有如此恐怖的山中獸靈。
與之相比,獸靈之中最上品的山君,也根本不值一提。
只見,那“獸靈”從火焰中緩緩走出,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銀色的利刃,每走出一步,腳下的地面便瞬息開裂,身後的火焰飄搖着,像是他的披風。
四太子咬緊牙關,再怎樣兇惡剽悍的女真勇士,面對此等兇物,也再難提起半點凶氣。
只是身爲大金國四太子,完顏阿骨打的兒子,他卻不願在這區區宋人面前,墮了自己的威風,硬是挺直胸膛,提起了手中長刀。
那獸靈腳步突然微頓,似是在看他,又似乎不是。
他身旁的幾名貼身護衛,體內傳出陣陣虎嘯,赫然都是紋着山君圖騰,能夠借來獸靈神力的勇士。
洛薩的眼神中,依舊怔怔地看着金兀朮。
確切來說,不是在看他,而是看他背後的那頭氣運黑龍,從洛薩的龍裔血脈當中,正傳遞出一種極度渴望的情緒,那是以往在面對其餘龍類生物時,纔會產生的反應。
可這氣運黑龍,也算龍?
或者說,這西方之龍,跟東方的龍氣,也有關聯?
還是說,這龍裔血脈汲取龍血的能耐,根本就不限於洛薩所處世界的龍類,還包括這“昨日鉅艦”世界的氣運黑龍?
種種猜想,瞬息閃過。
他知曉這些無用。
眼下當務之急是斬殺這金兀朮,還有他面前,那一個個隱約顯化出吊睛白額虎的虛影,蹲坐在氣運黑龍身前,爲王前驅的女真武士。
“爾等也配稱山君?”
洛薩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輕蔑,這不符合他往常謹慎的性子,但他卻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半龍化的他,倨傲至極。
“蹲踞於龍前,有如走狗,豈還有半點山君威儀?”
洛薩嘴上嘲諷,腳步卻是絲毫未作停頓,不斷拉近跟金兀朮的距離。
“四太子,這宋將兇悍,還請快快撤離!”
護衛的語氣中,透出一股子濃濃的緊迫感。
金兀朮搖了搖頭:“我就在這裡看着。”
雖不願在宋人面前遁逃,失了金國四太子的威風,但這其實不是他沒有立刻轉身逃跑的原因——早先,金國不過是白山黑水當中的野人,哪裡有這種講究。
而是他很清楚,自己這幾名在薩滿祭司的幫助下,借圖騰之力,跟那長白山當中,四隻山君締結了契約,能夠借來山君之力的護衛,之所以還能提起膽氣站在這“兇物”面前,全是有自己的龍氣抵消了對方的威壓。
自己若走,這龍氣便不會與對方相持,護衛便是留下,失去膽氣,也斷然沒有半點勝機。
到時,自己孤身逃走,被追上,也是遲早要死的下場。
不如留在這兒,跟這兇物一拼。
而且,他金兀朮,可也不是尋常人,論單打獨鬥,他只是稍遜於札木合,他有信心,拖延到札木合和他手底下的柺子馬們支援過來。
不多時,那兇物便走近了。
火焰於他手中利刃環繞。
聽得一聲虎嘯。
一頭盤踞在氣運黑龍前的山君虛影,已隨同一名護衛攔截了上去。
可只是一個照面,那山君虛影便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咆哮,四分五裂,消散於無形了。
照應在現實當中,便是洛薩一劍由上而下,藉着閃耀十字劍的鋒利,還有那火焰覆蓋之後,對於凡俗金鐵的剋制,將那護衛一劍從正中央剖開。
沒有鮮血噴濺,臟器流出。
被剖開的護衛,只一瞬間便燃成了一團火炬,散發出一陣令人作嘔的肉香與焦糊氣息,混雜着空氣中原先就瀰漫着的那股氣息,更令餘下的護衛們心中生寒。
洛薩繼續前行。
腳步不疾不緩,似乎並不在意金兀朮是否會逃掉。
但洛薩的氣勢,卻是在這緩步前行當中,不斷積蓄,就如那騎士們在衝鋒之始的狀態。
“殺!”
兩名護衛發出了一聲暴呵。
一左一右,向着洛薩殺來。
他們手中的長刀,鐵骨朵,連帶着他們身上的鐵甲,都被一層金色的光芒所籠罩,這是山君所賜“金鐵之力”,可破鬼神!
但洛薩雖藉助了神性的力量,卻不是靠信仰供奉的鬼神。
火焰,變向延長了閃耀十字劍的劍身,只見他橫掃而出,火焰之劍也隨同他一同橫掃而出,帶着極致高溫,殺向兩人。
鏗——
金鐵相擊之聲傳出。
有山君之力護體的他們,並未像最開始那個倒黴蛋一樣,一個照面,便因洛薩施展了“扼喉”天賦的沉默效果而被斬殺。
這使得他們心中原本沉甸甸的心情,也稍稍放鬆了些許。
他們意識到,眼前這兇物,雖然兇焰滔天,魔火也是極爲可怖,但真實實力,其實並沒有多強,最起碼,力氣也就跟他們差相彷彿。
洛薩當然知道這一點。
他的力量底子太差,而眼前這兩個敵人,力量屬性恐怕都要達到兩百點了,就算自己經過血瀑,半龍化的加持,也不過堪堪跟他們持平。
除非是他真正化身爲巨龍,那樣的異化,才能帶給他力量上的無數倍提升。
就像是巫師用高深的變形術變作巨龍,原本孱弱的身體,立刻就能獲得極度強悍的巨龍之力,不受原本力量薄弱的桎梏。
但他強的地方本就不在力量。
只見洛薩絲毫沒有在意被這兩人攔住,並且緊跟着斬來的武器,竟像是要跟兩人同歸於盡一般,反手便是一劍斬出。
鏗——
對方加持了金鐵之力的長刀和鐵骨朵,打在洛薩身上,竟是絲毫撼動他不得,便有一員護衛,被洛薩斬下頭顱。
這是源自般若的天賦。
緊跟着,另一員護衛見洛薩的防禦竟是如此之強,面色劇變,竟是放棄了再向洛薩發起攻擊的想法,轉而只能疲於防守,不敢再出擊。
可久守,必定有失。
更何況他在同洛薩戰鬥時,所面臨的,還有那極致的恐怖高溫。
最後一員護衛,見此人已露疲態,立刻便支援而上,洛薩的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充滿譏諷意味的冷笑,他要的,就是這金兀朮身邊,無人守護!
只見他高舉起手來,一道金色的流光匯聚於他的手中。
恐怖的氣勢,竟如轟然爆發的火山,使得天空都被照亮。
“聖哉!”
金光匯聚,火焰翻騰。
沐浴着跟讓娜的聖炎截然不同的火焰,一杆燃燒着熊熊烈焰的赤紅色聖槍,從洛薩的手中脫手而出。
這一刻。
彷彿連時間和空間都被穿透了,金色的流光,以一種金兀朮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直接洞穿了他的腹部。
金兀朮的神情微怔。
他並未第一時間被這火焰燒成焦炭,只是低下頭去看這捅進自己腹部的聖槍之時,口鼻,耳眼,俱都是爆發出一撮火苗來。
下一刻。
他背後的氣運黑龍,竟然是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咆哮,隨即轟然爆散開來。
隱約間,遠處的人們甚至能夠看到洛薩的背後,再度浮現出那頭彷彿戴着頂王冠的兇惡魔龍,張開血盆大口一吸,便將那四散的龍氣吸納進了肚子裡。
系統的提示音,應聲響起:
你擊殺了特殊龍類生命,四太子的氣運黑龍。
你的龍裔血脈覺醒度增加,
你獲得了特殊天賦:氣運黑龍。
效果:你將得到額外的氣運庇佑,在戰場上,不會被流矢,砲彈命中。
不會被等閒邪魔,神鬼侵襲。
你將得到氣運之力的加持,屬性得到小幅度上升,並且隨着氣運增強,不斷對自己產生新的增益效果。
所謂天命昭昭,如是而已。
備註:你將會與你所屬的勢力綁定,當你的所屬勢力越強,你在所屬勢力中的地位越高時,你的氣運黑龍就會變得越強。
洛薩金色的眸子,看向那兩員護衛,他們瞪大了眼睛,面甲下的雙目中滿是恐懼。
竟是絲毫顧不得金兀朮正在燃燒的屍體,連半點膽氣都提不起來,便轉身疾跑。
借了太多野獸之力,性子裡也沾了野獸懼怕更強悍的野獸的本性,山君雖是百獸之王,又豈能跟巨龍這種萬獸之王相比?
洛薩作勢欲追,可追出幾步,身上的鱗甲,還有那異化的肢體,便彷彿被戳破了氣球一般,迅速退化,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昏暗。
不多時,他便又重新化作了人形,只是感覺身上實在沒了力氣,便毫無形象地跪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
地面上,覆着一層黑灰,有人,有馬,有敵人,也有自己人,都被焚燒成灰燼,不分彼此地混雜在一起。
所有敕令騎士都在掩護他的過程當中陣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