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赫泉僵硬地站在那裡,感到失魂落魄,拼命地點頭。可是他總感覺他們將是永別,就這樣他又將自己深愛的人送走,陸赫泉臨到最後,還不敢伸出手拉住自己最愛的人。
陸赫泉攔了車,坐在車裡感到沮喪。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地飄落着,陸赫泉倍感寂靜。回到自己的住處,他在冷清的房間裡,心情才平緩下來。窩在沙發裡,遙控着電視,沒有什麼精彩的節目,都是五彩繽紛的廣告。突然插播了一條重要新聞,今日前往XA的航班引擎着火,飛機失事,無人生還。陸赫泉沉默地呆了好久,感覺什麼厄注了他的喉嚨,使他無法呼吸,最後落了眼淚,哭不出眼淚時,這時才感到可以呼吸。
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多的人都死亡了,彷彿死亡會傳染似的。這個城市每天都在死人,生老病死的,還有意外身亡的。在就是自殺,先是是嫵媚,還有羅小嚴,以及窗外窗內的女人,嚮往隱居的沐輕塵,憂鬱的雲沫曦,現在又是曉倩,所有的人都死得那樣理所當然,難道生就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陸赫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巧地碰了這些個人,就像結識了死神一樣。陸赫泉當時在電視中看到飛機爆炸的那個鏡頭,感到死者的血就是他的血,一滴滴,一片片,一灘灘,讓人難以呼吸。面對死太容易了,以至於不想再艱難地生存。
以後將是我一個人了,他大喊。是的,一切都將從頭開始,都將平平淡淡。他仍要工作,仍要支付房款,仍要吃喝拉撒,一個人也將是生活。
陸赫泉打開電腦,看到“千面觀音”端坐在裡面格外神采,便跟她打了招呼。她說好久好久沒有見他了,以爲他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呢,現在該是天外吧。唉,楊靜霞啊楊靜霞。
夜少有的寧靜,陸赫泉平靜地呼吸着,很快入了夢鄉。他看到漫天的流星,像雨一樣瓢潑着,煙花般地傾瀉。沐輕塵死的那個晚上,流星無數,他想,就在睡夢中用手卡死自己。這真好!後來,他看到有人從流星上向他飛來。陸赫泉看清楚了,是雲沫曦和她丈夫。他們一襲的黑衣,顯得莊嚴肅穆。他們就那樣在流星中幻化而出,衣衫在風中飄飄,像死神一樣。
“這是我的丈夫。”雲沫曦說。男人慈善地審視着陸赫泉,沒有說話,他也該原諒陸赫泉與雲沫曦的關係吧。他隨即對他微笑了。
“你丈夫?你丈夫不是死了嗎?”陸赫泉也裝糊塗。
兩人的臉色霎時變得煞白,忽然他們大笑起來,一瞬間他們成了骷髏,一節節白骨閃着綠色的光。他們仍在大笑,那笑聲像兩塊石頭相碰,磕嘍嘍,磕嘍嘍……他們湊近陸赫泉,那烏黑的大嘴巴里面長滿青苔。
“下一個輪到你了。”
“下一個輪到你了。”
“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聲音緩慢悠長,陰森恐怖,陸赫泉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這時他們扭身又飄走了。
陸赫泉魂魄剛剛安定,又看到沐輕塵,劉凡和一個陌生人從流星中走了出來,他們微笑着看着他。
“沐輕塵,你快救救我!”陸赫泉大喊。
沐輕塵沒有理會他,他湊近陸赫泉。“我後悔,後悔不該辭職,那樣我就不會死了。”
陸赫泉睜大了眼睛。“沐輕塵你別嚇我。“
劉凡走了上來。“赫泉,原來死是這樣舒暢的事,什麼煩惱都一拍而散。痛苦是人的魂魄,是人的肉,是人的骨頭,所以一死百了。”
陌生人也上來了,他嘴角帶着微笑,神秘的微笑。
“我是羅小嚴,你以前住的屋子我曾經住過,我現在已經跟着你來到這裡。我天天看着你生活,那些女人走了,你孤寂嗎?你看,我們多麼相像啊。”他說着笑了。
是的,他簡直就是陸赫泉的影子,與他一模一樣。
陸赫泉目瞪口呆,感到一切都不可想象。他們瞬間飄走了,似乎都回到流星中去了。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忽地閃現在我的眼前,很快都成了骷髏,咧了大嘴,牙齒雪亮雪亮的,嘴腔里長了綠毛。他們對着我哈哈哈地大笑。“磕嘍嘍,磕嘍嘍……”“下一個就輪到你了。”“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陸赫泉感到自己就要死亡,呼不出氣來。他們陰森地笑着飄走,陸赫泉眨了眨眼睛,流星讓他眼花繚亂。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紅衣仙女從流星中飛出,陸赫泉又緊張了。她很快飛過來,終於看清楚,她是曉倩。
“曉倩你回來了。”陸赫泉興奮起來。
她沒有理他,很快到了他的跟前,傻乎乎地看着他。
“赫泉,原來死是這樣簡單,就那樣‘轟’的一聲,便什麼都不在了。真好,真好。”她拍起手來,看上去很高興,臉上露出甜美的微笑。
“你怎麼了。”陸赫泉吃驚地看着曉倩,看到她的額頭滲出血來,她的衣服原來是被血染紅的。
她哈哈地笑起來。
“原來死亡是這樣簡單,原來死亡是這樣簡單。”她飄去了。
陸赫泉木然地看着她離去,感到一切都像夢一樣。就在這時,她驟然回來,盯着陸赫泉看。“下一個就輪到你了。”“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說着她把頭湊近他,就在這時,她也變成骷髏,那個成爲黑窟窿的腦袋在搖擺。
“不不,我比你們堅強,我不會死的。”陸赫泉大喊起來。就這樣他從夢中醒來。
陸赫泉渾身是汗,在牀上哆嗦着。
“我,我……”他吐出一口痰來,感到一下子舒暢了。此時他看到四周仍是一片黑暗,可是剛纔的夢境仍在眼前,陸赫泉心神不寧來。
他無助地抓起電話。當他把電話放到耳邊時,該給誰打電話啊,諾大的城市中空剩他一人!
故事可以結束了,所有的一切都會平靜下來。一個人經歷幾次愛情的洗禮後,都會蒼老,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
陸赫泉接連幾個月噩夢不斷,只好找了醫生,從上到下做了認真的檢查,他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健康。當他帶了大包小包的安神補腦的藥回到家中,那晚他終於安靜,睡了甜美的一覺。
第二天,陸赫泉感到一切都很美好,爲自己泡了咖啡,那焦枯味讓人清醒。就這樣,從這天起,他將開始適應一個人的生活,沒有感到寂寞,也沒有愁悶,只是沒有思索地過着日子。
有時自己也會坐在牀上,看男女不穿衣服的電影,但是他沒有什麼騷動,人很平靜,原來慾望也可以冷卻下來。只是看着,沒有左愛的想法,也許他已經麻木。男人是可以離開女人的,他這樣想。女人就是一件貼身衣物,第一次穿時還會對着鏡子感到新鮮,可是穿過了,就被忽略了。
需要說明的是,也許因爲沒有陳緣竹的幫忙,陸赫泉在業務上開始不順。更重要是,他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思,做什麼都無精打采,所以十月份辭了職。曉倩的父親沒有挽留他,他在他的辦公室裡第一次認真地看着陸赫泉,看了好久,竟然流淌了眼淚。
“你走吧,檔案暫且放到這裡,等你要帶走時再來取吧。”
陸赫泉就向他道別,請他保重,節哀。陸赫泉第一次如此輕鬆地面對他。出來後,陸赫泉給唐小姐道別,她問他有什麼打算,陸赫泉說暫時沒有。她就說想回來時讓他打電話給她,隨後送陸赫泉到電梯口。
十一月份陸赫泉參加了公務員考試,隨後在家休息了一陣子。感到無聊,想回去看看奶奶,十二月份就坐了火車回了故鄉。在火車上,看到漸漸離去的城市一點點遠去,不知怎地陸赫泉感到對它很熟悉,竟有些牽戀,心中竟是惜別的情愫。
回到故鄉還是早上,搭客車回到鄉下。天氣很冷,陸赫泉感到自己不適應這種寒冷。看着壓得很低的雲層,預感大風雪就要來了。
大伯開門看到他,感到很意外,嘴巴哆嗦了好久才說出話來。“赫泉,你回來了。”他竟然也顯得激動。
這時廚房的奶奶跑了出來,站在院子裡,手裡還拿着水瓢,看到陸赫泉,眼淚滾落下來。“哎呀,我的乖孫子,你瘦了。”
陸赫泉撲上前,摟住奶奶哭了,想把一肚子的委屈哭出來。奶奶扔下水瓢,也抱着他哭了。待了好久,兩人的情緒才平復下來。
伯母已經在房間生了篝火。“外面冷,娃的衣服單薄,讓他進屋烤烤火。”
沒想到,以前對他冷漠的伯母也對陸赫泉如此關心,他心裡一下子亮堂許多。
進了屋,圍着篝火坐下,奶奶急不可待地問他許多問題。隨後堂妹、堂弟都來了,結了婚的堂哥也過來。奶奶說,家裡從沒有這樣熱鬧,要他在家一定待到過年,陸赫泉嗯了一聲。
晚上,陸赫泉在新樓住,奶奶說那間房是伯母預留給他的。說話間,伯母拿木炭給房間生了火,不多久房裡熱和起來。陸赫泉鑽進暖暖的被窩,心情平復下來,竟然很快睡着,他夢到大雪下了一夜,一片片像樹葉大小,簌簌地飄落,一層一層地覆蓋地面……
第二天,奶奶一早來喊陸赫泉。“乖孫子,快點出來,下大雪了。”
陸赫泉很興奮,連忙起來。大雪下了一夜,四野都白茫茫的。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該是歡迎你的。”奶奶說。
“好大的雪,等一下我去堆雪人。”陸赫泉心中有抑不住的快樂。
“好啊。”奶奶慈愛地看着他。
陸赫泉扶着奶奶一起下了樓,隨後到老宅洗了臉吃飯。而他的心還在田野上,在雪原中。南疆沒有雪,雪是北疆纔有的精靈,面對雪,人的靈魂都會得以漂白,變得聖潔。
飯後,陸赫泉和堂弟先到新樓把樓頂的積雪鏟下,不然會在樓上結層雪冰,無法行走。
正在忙活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呱呱的叫聲,隨後看到不遠處的天空,旋着無數只黑鳥。是烏鴉,陸赫泉一眼認出來,他愣在那裡,終於看到真實的烏鴉了。
有幾十只,它們盤旋着,久久不離去。有些還俯衝下去,直接撲在雪地上,隨後又騰起。
“烏鴉。”堂弟也注視它們。
“烏鴉。”陸赫泉說。他忽地想起關於他的那些說法,雪下面是不是也埋着什麼?他連忙放下木杴跑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