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和一臉呆滯的看向季秋。
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一道蒼老的身影和眼前少年郎的英姿重合,又忽的分開,最終變成了季秋笑嘻嘻的模樣。
若是在幾個月之前,湯和聽見這番話,絕對會一笑了之,根本不往心裡去。
可是在見識到皇城下神乎其神的“祥瑞”後,湯和對季秋的印象已經從“除了打仗,幹啥都不靠譜”,變成了“偶爾有些靠譜。”
想到這,湯和心中頓時有了猜測。
難不成,是軍師又有了什麼謀劃,特意借這小子的嘴來告訴我?
對!一定是這樣!
湯和虎軀一震,滿是酒意的雙眸瞬間清明瞭不少。
對於劉伯溫這個人,湯和敬重的很。
不過私下之餘,湯和對他還是有些同情的。
當年劉伯溫不願出仕,只想隱居終老,結果被朱元璋拿劍一逼,稀裡糊塗的就成了帳下謀士,又稀裡糊塗的變成了朱元璋最信任的幕僚,現在更是稀裡糊塗的變成了東南文臣事實上的領袖,爲朝中勳貴所忌憚。
有些時候,湯和都覺得劉伯溫是個大冤種。
人家明明沒想摻和這些破事啊!
不過看現在這架勢,又是祥瑞,又是託季秋這小子來給我帶話。
軍師莫不是想插手朝中之事了?
看着笑意盈盈的季秋,湯和並沒有急着表明態度,而是試探性的詢問道。
“這是軍師的意思?”
季秋表情頓時一僵,趕緊認真解釋道。
“湯伯勿要多想,此事與老師無關。”
季秋有些鬱悶。
他這趟過來的最大目的,就是爲了給湯和送上一個順水人情。
在廖永忠身死爵除後,總管大明水師的將領,就變成了湯和。
季秋日後在海上有着諸多佈局,少不了和湯和這個水軍總管打交道。
是以今天之事,季秋是發自內心的不想讓劉伯溫背鍋,纔好讓人情踏踏實實的落到自己身上。
奈何他這副着急解釋的模樣,落到湯和眼中就變成了‘做賊心虛’的表現。
“看樣子,還真和軍師有關?”
季秋:“......”
季秋竭力控制着表情,不想和湯和繼續爭論這個話題。
“總之...”
“湯伯你感不感興趣吧!”
湯和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看起來格外精明。
“當然感興趣!”
“軍師打算怎麼做?”
見話題終於回到正軌,季秋也懶得糾正湯和的稱呼,繼續故弄玄虛道。
“湯伯只需靜觀其變即可。”
“小子定能讓湯伯如願以償。”
定定的看了季秋好一會兒,湯和忽的舉起酒盞,有些醉醺醺的說道。
“那咱...咱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見湯和終於上鉤,季秋頓時鬆了口氣,又陪着湯和喝了好一陣,這纔在湯和的目送下,起身回家。
“備轎。”
待到季秋的身影徹底消失於夜幕當中時,湯和忽然開口,聲音清明,不見半點醉意。
一旁的管家聞言,頓時很是驚愕的問了一句。
“老爺,都這麼晚了...”
“您這是要?”
將目光從遠處收回,湯和這纔有些唏噓的開口道。
“這事,不能隔夜。”
“現在就去吳王府,我要面見上位!”
......
回到家中後,季秋長長的出了口氣,怔怔出神。
穿越之初,季秋只曉得摸魚外加掄刀子砍人,還沒有太深的感觸。
可當季秋如今以身入局,徹底進入朝堂爭鬥的漩渦中後。
季秋這才發現,古人的精明遠超自己的想象。
且不提朱元璋,劉伯溫之流。
哪怕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湯和,也是實打實的人精。
季秋所料不錯的話,湯和現在應該在去往吳王府的路上了。
不過季秋並不擔心自己會因爲這事,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明天一早,他就準備去往吳王府,和朱元璋通個氣,順便討個差事回來。
勸降陳友定。
若是湯和知道了季秋心中所想,怕是都不會給季秋說話的機會,押着季秋就去找朱元璋了。
勸降陳友定?
你小子怎麼敢的?
這事不是沒人做過,只可惜沒一個成功。
更重要的是,陳友定這老小子不講武德,從來就沒有什麼“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說法。
來一個殺一個,一點情面都不講的那種!
馬王后若是知道這事,估計會第一個出來攔着季秋。
不過季秋既然敢以身犯險,心中自有章程。
當今朝堂,乃至於有明一朝,一直都存在一個揮之不去的弊病。
那就是屁股決定腦袋。
也就是所謂的“黨爭。”
從步入朝堂的那一刻開始,每個人的身上就已經牢牢打上了旁人賦予的標籤。
哪怕是公認愛民如子,體恤百姓的朱元璋,其採取的諸多政策,也是爲了維護皇權的穩定與神聖,確保朱家江山千秋萬代。
至於文官,那就更不用說了。
張嘴“天下蒼生”,閉嘴“爲民請願。”
可若要讓他們吐出壓榨百姓得來的利益,那真是比殺了他們還難。
這也正是明初爭鬥的癥結所在。
說白了,所有臣子都是被自己的利益所驅使,在朝堂上涇渭分明的化成了兩派,在朱元璋這個“裁判”的注視下,進行着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眼下明朝還沒有南宋的地盤大,這羣人就已經開始想着內鬥了。
等到將來驅虜逐元,四海皆定之時。
這羣人怕不是要連狗腦子都要打出來!
並且這個爭鬥,無可避免。
幾百年傳承下來的積累,與封建王朝上千年形成的思維慣性互相疊加,又豈能是人力所阻止的?
既如此,季秋決定,給這本就爭鬥不休的朝堂,再添上一把火!
這把火,名爲陳友定!
朝堂之上,沒人能超脫自己的階級,真正的爲天下考慮,爲百姓謀福祉?
沒關係,這天下有人能!
在季秋看來,陳友定和海瑞一樣。
並非是那種屁股決定腦袋的封建官僚,而是能超脫自己的階級,甚至是背叛自己的階級,着眼於天下蒼生的一類人。
更重要的是,陳友定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前元餘孽。
可他貧寒的出身,就註定了他不會和李飲冰之流,搞在一起。
勳貴們更不會接納他,陳友定在朝堂之上,勢必會成爲遊離於兩股勢力之外的勢力!
光是勳貴和文官鬥,算怎麼回事?
元末明初,大爭之世。
朝堂上若是隻有兩股勢力,又豈能配得上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光景?
如果說朱元璋代表皇權,勳貴代表軍權,文官們代表相權。
那麼在季秋心中,陳友定,乃至於日後圍繞他所形成的勢力,所代表的就是那個看似不起眼,卻能夠真正左右天下的階級。
民權。
昏暗的燈光下,季秋咧嘴一笑,充滿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