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慶曆十一年六月,公文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抵達邊關。
同時大宋的戰爭機器再次啓動。
這次大宋用的不再是直接由汴梁把糧草運送到邊關的方式,而是採取層層遞進。
汴梁會僱傭百姓把糧草運到關中,永興軍路轉運司那邊則在當地僱傭人手,把存放在永興軍以及秦鳳路的存糧運至邊關。
大宋是一個非常注重豐年存糧,災年放糧的國家,每年收上來的糧食都作爲新糧填入倉庫,舊糧則繼續存放。
如果倉庫滿了,會把三到五年的陳糧放在市面上低價出售,用於做雞鴨豬牛的飼料,以此完成循環。
爲此常平司使成爲了一路與安撫使、轉運使、提刑官、監察御史平級的高級大員。
這一點其實歷代王朝都有沿用,甚至從春秋戰國時期就有。只是大宋因占城稻而出現第一次糧食革命,生產力爆發性提升而做得相當好。
這使得宋朝雖爲歷代起義次數最多的王朝。卻在規模和集中爆發次數上,都不如排名第二的清朝那麼大。
就在於即便地方上有災情,通過倉庫放糧,也能迅速解決。
不過陝西路的秦鳳路、永興軍路卻沒有多少糧食儲存,因爲這裡本身就人少,又要時常供應給邊軍,因此存糧不是很多。
歷史上宋夏交戰,邊區和汴梁的糧價暴漲,就在於邊區的存糧用盡,需要大量從汴梁運到西北邊關。
如今的情況倒沒有那麼糟糕,滅夏戰爭很快,加上生產力再次提升,糧價低廉,在滅夏戰爭時期,朝廷就運送了大批糧草至西北存儲起來。
這次要進攻高昌,離得實在是太過遙遠,如果直接從汴梁運糧過去,顯然不是一個好辦法。
爲此趙駿想到了一個妙計。
那就是由朝廷招募流民,爲國家押運糧草送到關中,如果流民願意留在關中,就給予他們田地和生產資料,幫助他們開墾農田。
如此一來,即能解決汴梁這些年日益增長的人口,以及一些外來務工人員沒有工作而產生的治安問題。
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關中目前存在的地廣人稀,渺無人煙的尷尬情況。
當然。
這項政策肯定不能完全解決關中人少的窘境。
因爲關中的問題是自然資源過度開發,導致森林減少、水土流失、土地無法耕作、自然災害頻發等現狀。
需要改變的不是人少,是恢復生態。
但要想恢復生態,也需要人爲的幫助,廣種樹木,多修繕河流之類。否則依靠自然變化,怕是得經年累月,曠日持久。
所以必要的遷徙還是要有。
很快到了八月份,大批糧食就運到了關中,送到了陝西兩路各縣倉庫存儲起來。
而各縣的倉庫存糧則由當地縣衙抽調民力,幫忙運送到邊境。
八月九日,已是中秋。
遼闊西北大戈壁上,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徐徐前行,身後的人羣或是騎駱駝,或是騎戰馬,排列出蜿蜒的長蛇。
狄青騎在馬背上,他的馬腹有一個筒子,裡面裝着很多地圖,旁邊幾名隨從的馬腹則裝着大量的水壺,戈壁上水比錢重要。
“相公,前方就是玉門關,那裡目前就只有沙洲指揮衛隊安置在那裡的一支小隊,出了玉門關後,就是西域了。”
曹賢惠單手搭涼棚,藉着中午的烈陽,對照着周邊戈壁看後,最後指着西北方向道:“那邊應該有一條河流,是遠處天山餘脈戈壁裡流出來的河水。”
“嗯,傳令,去前面的河邊休息,生火煮水,讓每一個士兵和輔兵把水壺打滿,哪怕是滿的,也給我喝乾淨再裝一壺。”
狄青下令道。
這裡已經是西域邊緣,可不是後世那個玉門市,而是敦煌市西北方向的古玉門關遺址一帶。
可以說出了玉門關,離他們最近的西州回鶻城池伊州,也就是後世新疆哈密市,都有三百多公里的直線距離。
這就意味着他們將要渡過的是一片長達三四百公里的無人荒漠戈壁,如果不能準確地找到水源,那麼對於大軍來說,將是一場災難。
命令下達之後,後方龐大的繼續前行,沒過多久遠遠地在戈壁灘上就看到了一條小河。
這條河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小溪。
作爲後世疏勒河的一條支流,這裡供應着玉門關基本生活用水,日久已經是秋季,水流量已經很小。
大軍陸續來到河邊汲水,僅僅過了半天功夫,人喝馬喂,下游就差不多枯竭。
到傍晚時分,大軍總算是休整得差不多,入駐玉門關外。
此番狄青帶了整整十二萬人。
其中戰兵約有兩萬,其餘十萬人,都是徵召的民夫和廂軍。
爲此朝廷大出血。
漢武帝滅匈奴,出動大軍二十萬,而隨軍押運糧草的民夫和輔兵則有五十萬,總人數達到了七十萬,這纔出塞滅匈奴。
唐太宗滅突厥,出動大軍十萬,隨軍的民夫達到三十萬,史料記載“運十耗八”,可見後勤壓力之大。
而且最重要的是劉徹和李世民是不給工資的,這叫服徭役,朝廷最多管你兩頓飯而已。
大宋則是除了管飯以外,還有補貼和工資,屬於僱傭性質。
因而這一趟可就不止是浪費糧食,國庫還得出一大筆錢,可以說光打這一仗,朝廷就得花數百萬貫,頗有些得不償失。
但也沒有辦法。
如果趙駿不急於滅高昌,完全可以再等個十幾年,等火車修到敦煌,滅高昌就是輕而易舉,完全不用消耗那麼大的國力。
可那樣的話,就會影響到其它佈局。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在考慮長遠利益,早點在西域推廣棉花,能夠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以及國民禦寒能力提升的情況下,也只能如此。
翌日,將士們出玉門關,推着輜重車輛,艱難地邁入了大荒漠戈壁,繞過天山餘脈,在諸多向導的帶領下,向着遠方而去。
大概過了十餘天,宋軍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徐徐前行,穿過荒涼的沙漠,也走過成片的戈壁灘,即將抵達伊州。
不過他們的行蹤並沒有得到保密,那麼多軍隊出行,不可能做到輕鬆隱瞞敵人。
最重要的是他們走的是西域自古以來人們常走的道路,這條道路沿途一路有不少西域商人和遊牧牧民往來,隔着很遠的距離,很容易發現他們的行蹤。
所以幾乎是在宋軍還未抵達伊州之前,高昌王阿啓伏羅就已經得到了宋軍出行的消息,甚至偵察的士兵還摸清楚了宋軍的數量。
這確實很好摸清楚。
戈壁攤上一望無際,宋軍的軍服又特別有辨識度,那鮮麗的大紅色生怕人們不知道這是成羣結隊的宋軍。
除了兩萬左右穿着軍服的士兵以外,其餘人就都是各色普通服飾如百姓一樣的民夫輔兵。
因此有經驗的偵察兵一眼就能看出來,宋軍的真正兵力其實只有兩萬。
“兩萬?”
高昌國內,皇宮當中,阿啓伏羅得知宋軍只派了區區兩萬人馬來,大笑道:“宋人真是傲慢,居然想只派兩萬人就來進攻我們。”
聽到宋軍來得不多,幾名大臣也鬆了一口氣,大臣胡咄葛說道:“國王陛下,這可能是宋軍的先頭部隊,他們在向我們釋放善意,或許我們可以派人與他們和談。”
“善意?釋放什麼善意?”阿啓伏羅很是納悶。
另一名大臣吐如紇解釋道:“臣聽聞宋軍兵馬數量達百萬之衆,若真要來攻打高昌,勢必不可能這麼點人,就算人很多,也應該一起行動。現在只有兩萬,說明宋國與我們還有和談的可能。”
“和談?”
阿啓伏羅冷笑道:“有什麼好和談的,這正是彰顯我們高昌強大的機會,只要擊敗了他們的先頭部隊,然後聯合遼軍,趁着他們軍心不穩的時候一舉把宋國擊潰,我們就能入玉門關,拿下曾經屬於李元昊的領地。”
胡咄葛、吐如紇、斯結等幾名大臣都傻了。
以前李元昊在的時候把你阿啓伏羅揍成什麼樣心裡沒點數嗎?
現在李元昊都被宋國滅了,你拿什麼去跟宋國打?
還要謀奪人家的地盤?
這腦子怎麼長的?
“陛下.”
胡咄葛正想再勸。
斯結打斷道:“陛下高見,正該如此。”
“好!”
阿啓伏羅從王座上站起來道:“傳我命令,集結大軍,我們在伊州以逸待勞,對宋軍迎頭痛擊!我要親自率軍出征!”
說罷一展披風,急急忙忙去後宮找靜陽公主邀功去了。
幾個大臣面面相覷,隨後出了宮,胡咄葛對斯結埋怨道:“你怎麼不勸勸陛下?”
“宋國有句話叫做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斯結低聲道:“你們現在也看到了,國王根本聽不進去勸,被王后騙得團團轉,一心只想跟這遼國走,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忤逆呢?到時候反而自己要被國王處死。”
“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國家陷入危機?”
吐如紇道。
“沒有辦法。”
斯結雙手一攤道:“勸他,我們死,陛下還是會去和宋國打仗。但如果不勸他,我們會活,區別在於我們能不能活下來而已,我勸你們還是別想這個了,還是想想現在該怎麼辦,早點收拾收拾準備逃跑吧。”
“額”
大家互相對視,覺得很有道理。
他們是回鶻人,國家意識本來就不太濃烈,很多時候,自然還是保命要緊。
衆人便於是各自回去,等待着戰事的結局。
阿啓伏羅那邊則與靜陽公主說過之後,公主非常高興,狠狠地誇讚了國王一番,鼓勵國王親征。
被王后三言兩語說得興高采烈,阿啓伏羅都快忘了自己姓什麼,當即下令召集兵馬。
相比於李元昊十多萬大軍,西州回鶻自然不算強大,總人口也就數十萬,而且頗爲分散,屬於空有回鶻民族,卻沒有民族和國家意識。
除了阿啓伏羅率領的高昌回鶻以外,西州回鶻內部還分爲龜茲回鶻、黃頭回鶻、河西回鶻等等,林林總總有二十多部。
但高昌回鶻地位最高,實力最強大,也是回鶻王庭,因此被各方回鶻尊爲名義上的共主。
如果這些部落加起來的話,整個西州回鶻總人口超過百萬,總兵力能達到二三十萬,實力還是非常強勁。
不過就因爲分散,很多回鶻部落都是聽調不聽宣,比如高昌回鶻只親遼,龜茲回鶻、黃頭回鶻、河西回鶻等都是遼宋都親,分別都向兩國朝貢。
一個國家內部派系連政治傾向都不一樣,自然不能說這個國家政權統一。
所以阿啓伏羅目前能直接調動的兵馬差不多在八萬左右。
這還是前些年由於李元昊不斷襲擾黃頭回鶻與河西回鶻,讓大量地方部落投奔他。
否則的話在景佑年間,阿啓伏羅能調動個五萬人都算不錯了。
此刻面對區區兩萬宋軍,阿啓伏羅顯然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都沒有發出回鶻王庭的召集令,讓所有回鶻過來勤王,而是帶着本部人馬出擊。
很快,數日之後,大地蒼茫,宋軍經過十餘天的長途跋涉,橫渡了大片荒漠,遠遠地就已經看到了一片綠洲。
雖是八月,但遠方大地一片青綠色,偶爾能看到一抹黃褐,成羣結隊的牛羊穿梭期間,牧民用皮革、石頭之類堆砌出建築物,更遠的地方,則能看到一座土城。
曹賢惠處於行軍道路左側的一座小山包上,騎着戰馬眺望着遠處,然後對身邊的狄青說道:“相公,那就是回鶻人的伊州。”
“嗯,總算是有了人煙。”
狄青點點頭,隨後拿出望遠鏡觀望。
他看到牧民正在加緊驅趕着牛羊羣吃草,看到城內偶爾有商隊出入,還看到幾名士兵懶洋洋地倚靠在城門邊上。
“有點意思。”
狄青看到這一幕,笑了笑道:“回鶻人好像完全沒有警覺,這一路上我們也見了一些商旅,有些商旅正常與我們交錯而過,有些則急急忙忙往回跑,我就不信回鶻人不知道我們來的消息。”
“相公發現了什麼?”
曹賢惠詫異。
“你自己看。”
狄青把望遠鏡遞過去。
曹賢惠看了一下,也非常不理解道:“這倒是奇怪,會不會是陷阱?”
“管他什麼陷阱,我只信奉手裡的槍!”
狄青拍了拍馬腹的長槍道:“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種,若是我們行軍當中毫無準備,就可能被突襲的年代了。現在是不管敵人什麼時候出現,在哪裡出現,我們都可以第一時間舉槍反擊的年代。”
這就是狄青的自信。
兩人正說話間,另外一名瞭望手侍衛忽然說道:“相公,西北方有異。”
“哦?”
狄青尋聲看去,就看到西北方向,塵煙滾滾,煙霧沖天。
他目光微凝。
以他們的經驗來看,顯然是大股回鶻部隊來襲。
這回鶻人有點意思啊。
在明知道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居然選擇主動出擊,難道是覺得以逸待勞,就能大獲全勝?
真是令人詫異。
又或者說,這回鶻人根本不知道他們與大宋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那這裡面就更有意思了。
想到這裡,狄青也沒有深究,平靜地道:“既然回鶻人想玩玩,那就陪他們玩玩!走!”
說罷大手一揮,下達了軍令,大軍向着回鶻人軍隊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