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駿有個大膽的想法。
他其實也沒有想到這次出海收穫那麼大。
除了那麼多提高生產力的作物以外,居然還帶了價值三百多萬兩的金銀回來。
宋代白銀很少,遠不像明清那樣,擁有超過十億白銀儲備。
所以雖然官方定額是1貫等於1兩白銀,但由於官方的1貫是770文,可往往要1000文以上才能兌換到一兩白銀,因而實際比例更高。
也就是說這三百多萬兩白銀換算成宋朝銅幣的話,大概能價值五百多萬貫,等於大宋去年十五分之一的財政收入。
看着好像不多,而且花了一百多萬貫的成本,五年時間才收入五百多萬貫,相當於年賺八十萬貫。
但廣州一個市舶司一年累死累活也才收一百五十多萬貫的稅。
將門那些勳貴目前大概是吃了二十多萬兵丁的空餉,由於上等兵和下等兵俸祿不同,算每人每年30貫平均數,一年下來就是貪了600萬貫。
問題是這600萬貫可不是一家人吃,而是大宋幾十家開國將領的後代們吃,分到每家頭上能有個幾萬貫十幾萬就不錯了。
而海洋利潤可比這個暴利得多。
趙駿之前沒有想到海洋有那麼大暴利,他站在朝廷的視角,覺得紅薯、玉米、土豆之類的農作物作用更大。
可站在民衆以及其他人的視角,那白花花的銀子,黃燦燦的金子,纔是迷人眼球。
如果把這些人忽悠着去出海,那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因此趙駿一下子就覺得豁然開朗,陳海忠的遠洋船隊回來,給他打開了一片新思路。
果然。
在後世新時代,全球飽和的情況下,上升通道被封死,工廠打螺絲,再怎麼努力也最多與父母齊平,普通人就完全沒有了晉升通道。
可在這樣一個全世界都是藍海的時代,歐洲、東南亞、中亞、北美、南美、澳洲、非洲,多的是發財機會啊。
崇政殿內。
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從今天中午大家一直聽陳海忠講述海外的事情,到如今纔開始談起政務。
趙駿環顧衆人,告訴大家他有了一個新想法。
晏殊好奇道:“漢龍,什麼想法?”
“其實這件事一直沒和你們說。”
趙駿看着大家說道:“本來我是想正式開始解決三冗問題,但怕你們反對,所以就先壓着,沒想到或許能順手解決這個問題了。”
“你倒是說啊。”
呂夷簡急得翻白眼,三冗問題朝廷的士大夫其實不是不想解決,不然也不會有人提出來,並且找到解決的辦法。
只是他們也都知道這樣得罪的利益集團實在是太大,因此一直是個棘手問題難以處理。
若是能解決的話,當然最好。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只見趙駿好整以暇道:“是這樣的,我原本是打算強硬裁軍、淘汰官員、清查軍隊數量、簡化官員隊伍,但這些問題都是困難重重。”
“伱們也知道,三冗問題一直是個紮根在南北兩宋三百多年曆史裡的毒瘤,深深地影響了南北兩宋的命脈,嚴重拖垮了朝廷財政,成爲了三道鎖在宋朝朝廷以及宋朝百姓頭上的沉重鎖鏈。”
“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那麼在這個蛋糕還沒那麼容易做大的時代,只會不斷地給朝廷帶來負擔。哪怕是現在蛋糕已經被我做大了一點,可三冗如果不及早解決,會拖慢前進腳步。”
“比如說現在朝廷一年朝政是七千萬貫收入,其中五千萬貫要支付一百二十萬人的軍隊開支,包括俸祿、馬匹、武器裝備等等,那麼可供朝廷支配的錢,就只有不到兩千萬貫,還得拿去填冗費、冗官。”
“那這樣的話,今年一年朝廷就不能修水渠,不能建學校,社會得不到發展,我們裹足不前。即便我把蛋糕做大,明年財政收入變成一億,可能支配的錢能有多少,能修多少水渠,建多少學校?”
“所以這個問題,你們也應該明白,只有把三冗問題搞定,讓軍費開支和官員費用開支降下來,我們纔有餘錢去做別的事情,增加教育、經濟、建設、科研等等投入,國家才能變得更好。”
“這一點,我相信你們也是贊同我的吧。”
說到最後,趙駿看着衆人問道。
這顯然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每個人不管心裡認不認同,道理是這個道理,無從反駁。
所以呂夷簡、王曾、晏殊、范仲淹等人也是說道:“不錯,是這樣的。”
“我們自然是贊同你的,可問題擺在這裡,能怎麼辦呢?”
“你先說說你的想法吧。”
衆人說道。
“那我先說裁軍,這裡面會遇到什麼困難。”
趙駿說道:“首要困難自然是他們作爲利益既得者,肯定不會輕易放棄這部分利益。”
“如果這些將門勳貴犯了法還好說,大家有個人來當惡人,比如老範,直接就找到罪名把他們處置了,自然能解決這個問題。”
“但”
他苦笑道:“你們也知道,這件事其實都是我那坑孫子的祖先行爲,一招杯酒釋兵權,把將門勳貴當豬一樣養着,只有打仗了纔會派他們去,弄得將不知兵兵不知將。”
“這就是朝廷完全送給他們的利益,如果朝廷強制奪走的話,顯然會對皇室造成很大的影響。”
“光一個後宮不寧的問題就不好解決。”
“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一直都比較慎重,拖了七八年都沒解決,主要也是一直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
“之前我是打算讓他們入股一些公司,或者一起搞鋼鐵廠,建設兵團之類。”
“但這些東西短期很難看到效益,他們不一定會答應。”
“可現在的話”
說着趙駿看向衆人,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微微一笑道:“這航海的利潤,難道不豐富嗎?”
北宋開國將領們好像不怎麼知名,跟劉邦、李世民、朱元璋那羣打天下的開國功臣們比起來,後世怕最多就知道一個曹彬,一個潘美。
就這潘美還是因惡名而來,其餘除了專門學歷史或者宋史愛好者以外,都不知道有哪些人物。這些人難道毫無能力嗎?
當然不是。
事實上北宋初年有不少厲害將領,如王審琦、石守信、高懷德、慕容延釗等等都是名將。
那爲什麼後世不知名呢?
因爲本身趙匡胤繼承的是五代第一明君周世宗柴榮的後周,等到這個時期後周國力非常強大,消滅剩餘幾個割據勢力並不難。
其次是趙匡胤一招杯酒釋兵權,這些開國將領幾乎沒打幾年仗就很快退休了,個個都當起了富家翁。
因此導致北宋初期將領知名的不高。
而趙匡胤解決他們的手段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給他們奢華的生活。
這就導致將門勳貴做生意、吃空餉、喝兵血、佔土地、有農莊、握特權,乃至讓幾百上千個小兵給他們當奴僕之類的都是合法的事情。
簡單來說,就是皇室默許,甚至是縱容他們這麼幹。
當然了。
皇室想翻臉還是很容易。
默許歸默許,一旦皇權想把這些東西收上來,已經被收走兵權的將門想反抗也難。
可有一點比較尷尬,宋朝皇室其實跟勳貴將門糾纏很深。
比如皇后往往都出身於高級軍事貴族家庭,只有極少數是出身於高級文官家族,平民出身的皇后屈指可數。
另外就是勳貴將門雖然不直接掌兵,可二代三代們往往擔任三司中下級軍官,一旦開戰的時候,這些人就要被派往前線率領軍隊作戰。
歷史上仁宗時的西北軍中,大半中下級軍官,乃至中高層將領都來自於勳貴世家,如曹琮爲曹彬子、葛懷敏爲葛霸子、高繼宣爲高瓊子、王凱爲王全斌曾孫、劉滬爲劉文質子等等。
這些人雖然平時沒有直接軍權,可對軍隊有一定影響力,再加上宋朝皇室本身就給了他們很大特權,又與他們利益深深捆綁在一起,使得雙方之間處於互惠互利的狀況。
因此趙駿才說,處理冗軍問題,是砍向自己身上的一刀。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確實是不希望和將門勳貴發生正面衝突,那樣牽連太廣,連老婆都要被連累。
但這些人把持軍隊,讓軍隊士兵給他們當奴僕,還在軍中經商,讓軍隊幫忙運送貨物去邊境販賣,又吃空餉喝兵血,儼然已經成爲國家的蛀蟲。
宋朝皇室要拉攏他們維護自己皇權穩定,可趙駿也想解決冗軍問題,使大宋國家變強,如此一來,自然就要發生立場不同的情況。
之前趙駿雖然多次想解決這個問題,然而沒有特別好的辦法,特別是他老婆家還牽扯在裡面,就更不好辦了。
畢竟這件事情本很就是皇室默許,朝廷給予他們的特權,這玩意兒放出去容易,收回來難啊。
所以趙駿其實蠻腦殼疼。
包括調選精銳之士,也是爲了防止意外發生,最後被迫動手清理。
可萬萬沒想到陳海忠帶回來的利潤頗高。
而且已經在汴梁掀起了波瀾,估計到明天后天,整個汴梁談論的事情就是陳海忠他們找到新大陸,帶回來無數金銀的消息。
這利潤可比吃空餉喝兵血要高得太多,何況本身將門那些權貴也能調集個幾百上千士兵給他們當奴僕。
要是忽悠他們去的話,既能開拓海外,又能解決三冗,可謂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漢龍的意思是,正式開拓美洲嗎?”
呂夷簡作爲支持開拓派,大喜過望。他弟弟從商,自然也對這個事情比較上心,這利潤也太高了點。
“錯了,我是支持權貴、富商去開拓,並不支持民間百姓去。”
趙駿搖搖頭:“現在開拓的成本還是太高,民間百姓根本不可能負擔起,只有那些有家底的人才能去。”
“我明白了。”
晏殊恍然大悟:“前往一次海外,光成本就要幾十萬貫,朝廷可以讓那些勳貴將門聯合起來,以讓他們放棄軍隊利益爲代價,幫助他們前往海外經營美洲?”
“正是。”
趙駿讚許道:“如此高的利潤,不信他們不心動。但他們一來沒航海地圖,二來不熟悉沿線情況。如果他們想要這利潤,要麼只能找陳海忠,要麼就找倖存下來的水手,但如何這些水手都被朝廷控制着呢?”
“嗯。”
衆人沉吟着。
晏殊思索道:“所以這就是利益交換,朝廷可以讓那些水手幫助他們遠去海外,但他們也必須不再吃空餉,不再負責軍備銷售,不再擁有一定私軍?”
趙駿點點頭道:“是的,想要獲得更高的利益,自然就付出一些代價,否則朝廷憑什麼幫你?”
不出意外,明天全汴梁都知道這事。
如果報紙和邸報再宣傳一番,估計整個大宋很快就知道了陳海忠帶回來三百多萬兩白銀的消息。
要是朝廷再推波助瀾一下,然後把繪製的地圖賣出去,順便允許那些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的水手充當嚮導,估計最近幾年,整個大宋都要掀起一股向着大海遠航的熱潮。
可現實與理想差別是很大的,理想中的遠方,到處都是金銀財富,一趟走船,頃刻間就能讓一個窮小子變成萬貫富豪,直接跨越階級完成人生夢想。
但現實是長達一萬多公里的海岸線,即便沒有橫跨太平洋那麼危險,也是困難重重,普通人根本就沒有那樣的能力和成本完成這事。
將門勳貴以及富豪商人就不同了,他們有錢,可以僱傭更多的船隻,更多的水手,買到更多的貨物。
哪怕路上遇到風險,一有錢人出資五十萬貫,僱傭二十多艘大船,三千多名水手,總不至於這二十多艘大船同時全軍覆沒吧。
即使只有一半到北美,帶回來的錢都能血賺幾倍。
所以還是那句話,有錢人抗風險能力比普通人強得太多,這件事情對於朝廷來說,一能擴展外貿,收稅商稅。二來也能擴展航線,將這條線路穩定下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忽悠將門勳貴們去,同樣也能解決三冗問題,解放大量財政支出,緩解國庫壓力。
一舉多得,朝廷要賺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