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鮮對於長期生活在內陸地區的野狼而言是非常昂貴的稀罕物,所以他也無法從魚尾辨別出自己的種類。他對魚實在是沒啥特別認識,只知道這條十多米長的巨大尾巴非常漂亮。
魚尾在水裡自然擺動時的樣子,讓他不由得想起了故鄉菲斯特行省那個非常有名的愛麗絲花園。開滿薔薇的花牆邊有個涼亭,涼亭有透明輕紗,淑女們喜歡坐在裡面喝下午茶。他記得愜意舒適的感覺,好像連時間都變慢了。尤其是在初春時溫暖的午後,在絢麗花海中,那被微風拂過的輕紗給野狼的感覺,就和這條漂亮的魚尾給他的感覺一樣。
野狼想得正入迷,忽然耳邊傳來黑龍憤怒的咆哮:“你不肯跟我回岸上,那我就跟你去海里好了!”話音剛落,便是“噗通”一聲巨響,野狼雙手一鬆,黑龍竟然主動跳進大海里。
黑龍跳得太突然,跳得也太決絕,野狼的腦海還沉浸在初春花園的美麗景象裡,這條黑龍就已經二話不說直接消失在眼前。
野狼當時整個人都懵了。
臥槽,這條龍是不是已經瘋了?
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野狼竟然頭一次與身體做出了同樣的反應。
魚尾大力一甩,野狼的身體如閃電般迅速朝黑龍遊去。
那條蠢龍簡直就是個大鐵球,即便它拼命地四肢擺動,可完全無法減緩速度,筆直地朝着海底沉去。
野狼拼命地朝他追去,身邊的海水漂浮着大量的黑色鱗甲,擋住了視線。他甚至不得不連續揮動手臂,這才能夠看清黑龍的位置。
隨着下降,周圍海水的顏色開始漸漸加深,溫度也逐漸變冷。從臉頰兩側的魚鰓流過的海水裡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
這一切,都讓人十分的不安。尤其是很多食肉類的小魚被血腥味吸引了過來。雖然它們懾於野狼而沒有靠近,可誰也說不清,這片海域附近有沒有大傢伙,不知道它們會不會聞到血味。
野狼咬牙,尾巴擺動的頻率和幅度頓時加大,全速前進。
又過了一會兒,黑龍終於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裡。
野狼頓時面上一喜,伸手去抓他,可沒想到手掌一手緊,手底的肌肉竟然融化了,他直接抓到了黑龍前肢的骨頭。
一股強烈的心酸感猛烈地襲擊了野狼,這並不是屬於他的情緒,可他的心卻還是被揪成一團,難過的想要仰天咆哮。
野狼大力地一把抱緊昏迷的黑龍,猛地向海面游去。
期間遇到一隻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鯊魚,張着血盆大口,露出嘴裡無數的尖銳細牙,看上去十分駭人。結果被肚子窩火的塞壬一尾巴掃過去,直接四分五裂,變成無數碎片,然後被周圍的魚撲上去吃得連渣都不剩。
回程所耗費的時間要比之前更短,當他浮出海面後,立刻雙臂高舉,讓黑龍整個兒脫離海水。
非常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黑龍的身體在離開海水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快速癒合。肌肉重新包裹着骨頭,無數血管重新連接起來,最後是那一層厚厚的鱗甲。
黑龍忽然往外嘔了一大口水,咳嗽幾聲,睜開眼睛。
“塞壬……”他的聲音比喝奶的小貓還要小,像是初生的孩子在尋求母親的懷抱,“塞壬……”
他一直不停地叫着這個名字,叫得黏糊糊的,野狼覺得他估計是疼得厲害,又不好意思直接明說,所以反反覆覆地念叨着分散注意力,野狼被他叫得心煩意亂,只想滿足它的要求,好讓這磨人的傢伙閉嘴。
可是,不管黑龍怎麼叫喚,野狼的身體——塞壬卻似是已經惱極,始終一聲不吭,下定決心不去搭理這個混賬玩意兒。
直到應他召喚而來的巨型鯨魚浮出水面,他小心翼翼地把黑龍放在鯨魚背上,這才終於冷冰冰地說:“你可真是夠出息的。苦肉計好玩嗎,要不要再來一次。”
“呸,我討厭海水的味道。”黑龍側頭又吐出一口水來。
“我滿身海腥味可真是對不起了,”塞壬臉上冷得掉渣,“聞不慣就滾回你的陸地上去!”
“塞壬,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躺着的黑龍一臉哀慼地仰望塞壬,“好難受啊,你摸摸我好不好?”
塞壬冷漠地移開視線。
“那我摸摸你,你別生氣了好嗎?”黑龍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用爪子勾了勾塞壬的魚尾巴,被塞壬狠狠一巴掌拍開。然後他又改去摸他的肚子,還是被打開,但第二次的力氣卻要小很多,於是黑龍的爪子又伸向了塞壬的頭髮。
黑龍不停地用這些小動作騷擾塞壬,雖然塞壬始終繃着一張臉,可眼神卻漸漸柔和下來。
過了一會兒,黑龍大膽地將自己的腦袋枕在他的魚尾上,但動作卻極其輕柔,同時還仰頭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塞壬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可手卻習慣性地自動撫上了黑龍的腦袋。它的頭形如蜥蜴,插滿了尖刀的蜥蜴。然而當塞壬的手從鼻子撫摸到長脖時,手上卻沒有出現絲毫傷痕。雖未言語,但二人之間卻充滿了默契。
黑龍撒嬌地在塞壬的長尾上來回蹭,塞壬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黑龍終於找準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放鬆下來。它重重地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柔軟的魚尾,發出一聲喟嘆,愜意的闔上雙目,從鼻孔噴出悠長的龍息,尾巴快樂地掃來掃去。
塞壬的眼睛始終不去看黑龍,野狼的心中卻有一種雨過天晴後的舒爽。
初見時的恐懼感已經消失無蹤,這恐怖的遠古生物,在他面前,簡直就跟被馴服的家犬一樣,甚至還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給他冰冷的內心帶來了難以想象的愉悅。
鯨魚朝着陸地游去,直到棕櫚樹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塞壬總算纔將眼睛從大海上挪開。他低頭凝視着打呼嚕的黑龍,須臾,用力捏了一下它下巴底下隱藏的軟齶。
“塞壬……好痛啊……”黑龍睜開眼睛,有些委屈的望着他,像個小姑娘一樣捏聲捏氣地抱怨,“又癢又麻又痛,你不要碰那裡啦……”
“你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誰知道呢,隨便啦你讓我再睡一下……呃……塞,塞壬,你別這樣看着我。好啦好啦,你等一下,我得活動活動才能知道。”
黑龍噴了個鼻息,重新坐起來。先是用力搖晃了一下迷糊的腦袋,然後刷的一下張開巨翼,激揚起一股狂風,塞壬金色的長卷發迎風揚起。
它的翅膀形如蝙蝠,膜光滑如傘面,漆黑如夜,堅韌如巖。翅膀背面是黑色的,但裡側卻是深沉的絳紅色。看上去是那麼的美麗,卻也同時,是那麼的恐怖。
黑龍用翅膀將自己整個兒包裹起來後,一陣強光閃過,翅膀重新打開,露出一個二十歲模樣,番紅色頭髮的少年。這少年樣貌生得極好,眼睛通紅如血,皮膚白皙勝雪,身體精瘦結實。
不過野狼卻被嚇了一大跳,因爲這少年竟未着一絲片縷!
他渾身光裸着站起來,居然也不覺羞愧。而塞壬也是一臉淡漠地看着,顯然已經習慣了這人變身後的樣子。
話又說回來,塞壬也是紋絲不掛,長長的金色捲髮垂在胸前。
翅膀收起,消失不見。紅髮少年,也就是阿斯蒙蒂斯扭扭頭,甩甩手,踢踢腿,活動四肢後,捏緊拳頭,對着大海憑空出了一拳。
風平浪靜的海面上頓時掀起驚天巨浪,無數小魚飛到半空中,陽光照射在魚鱗上,發出無數閃光,然後驚慌失措的小魚撲騰着重新鑽進海里,迅速遊走。
野狼被阿斯蒙蒂斯的攻擊力所震懾。在他的印象中,就連光明教會最厲害的聖騎士,也做不到如此驚人的恐怖效果。
可那紅髮少年卻滿臉沮喪地蹲下,對坐着的塞壬說:“怎麼會這樣,連平常的三成都不到。”
塞壬不但沒有安慰他,反而還冷嘲熱諷地說:“活該。誰讓你那麼愚蠢地跳進海里。”
“都怪你。”阿斯蒙蒂斯忍不住嘟嘴抱怨。
但塞壬剛挑起一邊眉毛,阿斯蒙蒂斯便立刻改口:“不不不,不怪你,呃……也不怪我。都怪光明!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挑唆我去人類的城市,是他帶我去了繁華的集市,是他讓我喝那罪惡的美酒,是他主動爬上了我的牀。”
“是他誘惑了你,”塞壬冷漠地說,“可是你也動心了。”
“沒有!我沒有!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啊啊啊!”阿斯蒙蒂斯暴躁地扯着自己的頭髮,“煩死了!都說了那晚的事情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最後的記憶是在和光明拼酒,第二天醒來就是你看到的那個情景。我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你別再一聲不吭地走掉了,好嗎?”
塞壬依舊一臉嘲諷,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話。
“我不知道光明到底和你講了什麼話,讓你那麼生氣,可是他在我的心裡連你的一片魚鱗都比不上,我怎麼可能和他做跟你一樣的事情。真的真的……”講到最後,阿斯蒙蒂斯竟然越說越生氣,乾脆放棄解釋,“都是光明的錯!啊,氣死我了!我乾脆直接殺掉他好了。”
他張開雙翅,騰空飛起,竟然真的準備直接殺過去。
幸好塞壬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腳,強行把他重新拖下來,阿斯蒙蒂斯這纔沒有冒失地犯下大錯。
“我拜託你能不能動一動腦子!哪怕動一次都好!你這麼冒冒失失,只會讓自己受傷。”塞壬生氣的說,“而且光明已經有了神格,雖然現在還沒有進入神域,可也算得上是半個神,哪裡是你說殺就殺得了的。”
“那你不也是海神嗎!?沒有神格又如何,怕他作甚!?”阿斯蒙蒂斯卻好像比他還要生氣,氣急敗壞地怒吼:“操!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纔好!?我怎麼做你才相信我!?”
塞壬有些遲疑地看着他,阿斯蒙蒂斯指着大海大叫:“那要不然我再跳下去好了!”
話音剛落,他真的就準備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