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我愛你……”

蘭德將芒斯特從自己身上推開時,從那隻怪物的嘴脣間泄露出了喃喃的低語,蘭德的動作微微一僵,他的身體裡依然殘留着那種蜜漿一般的虛脫感,心情卻變得古怪了起來。

實際上,芒斯特壓根就不要用語言來詮釋它對蘭德的愛意——蘭德已經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差點因爲那種過於濃重的感情而產生生理性的窒息。

假如芒斯特一個人類女性……不,如果它是一名人類男性的話,恐怕蘭德這個時候也已經在認真地思考該如何接受它了(哪怕蘭德並不覺得自己有着同性戀的傾向也是一樣,畢竟是那樣純粹而無私的感情,沒有任何人可以拒絕它),但是……

蘭德有些躲閃地避開了芒斯特甜滋滋的凝視。

他的視線掃到了芒斯特的尾巴——與任何人類都既然不同的下半身在燈光下閃着霓虹一樣的光芒,還有芒斯特上半身的某些部位也同樣覆蓋着細密的小小的鱗片。

蘭德從未如此深刻地開始思考芒斯特爲“非人”的問題。

它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他,沒錯,但是它……不是人……

蘭德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如此的心慌意亂。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無限接近那種古早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角,或許他得拿一朵玫瑰來,一片一片扯下瓣來占卜自己是否做好準備來接受芒斯特的感情……

“蘭德,我真的好愛你。”

芒斯特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蘭德現在的複雜心情,蘭德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同時用那種熱切的,親密的目光看着他,哪怕蘭德只是無意間跟它對上視線,也能讓它瞬間開朗起來並且露出那種傻乎乎的笑容來。

哦,老天……

“別那樣笑,拜託了。”

蘭德驀地伸出手將芒斯特的臉推倒一邊。

他的臉不受控制地在發熱,而發出來的聲音更是讓他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他的話語就像是十七歲的少女一樣帶着柔軟而嬌媚的尾音,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像是某種撒嬌。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蘭德·西弗斯正在撒嬌?!

很顯然,那種甜甜的,一樣蓬鬆的感情依舊在影響着他。蘭德聽到自己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呻·吟。而且,出了情感共鳴引起的後遺症外,讓蘭德感到棘手的還有芒斯特的臉,它的臉幾乎——不,應該說是完全按照蘭德內心深處的審美來進化的,那張臉上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能準確地戳中蘭德的喜好。也正是因爲這樣,當芒斯特對蘭德微笑的瞬間,蘭德甚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總之……”他結結巴巴地開口,“當務之急是救文森……可以按照你說的,我們在佛羅里達下船,該死,我的體力要是再好一點就好了,搭順風船太慢了……”

芒斯特沉默的,兩眼閃閃發亮地看着他。

……蘭德扭過了頭,他打心眼裡希望兩人之間這種讓人臉紅的奇怪氣息能夠早點消退。

……

……

……

總的來說,接下來的一段時期裡,蘭德和芒斯特的生活便是在一艘又一艘的輪船中游蕩。

蘭德無法長時間游泳,這讓這場漫長的旅途變得非常的複雜,在一小段海中潛行之後,他必須要登上某一艘船休息一段時間,同時給自己和芒斯特弄點食物(當然,食物對於芒斯特來說其實問題不大,它非常擅長捕魚——只不過爲了蘭德它不能離開太遠,這意味着它的漁獲並不算豐富)。

在海水的沖刷下,蘭德和芒斯特之間的分別變得越來越明顯。

首先是芒斯特——海水毫無疑問地滋養了他。

他變得非常的,非常的強壯。

他的肌肉膨脹的速度簡直比氣球還快,而且那些肌肉全部都是硬邦邦的,彷彿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在短短的半個月時間裡,它的長度和寬度都增加得非常可觀,它現在總是會讓蘭德聯想起壯年時期的施瓦辛格……當然芒斯特比前州長年輕的時候要更加壯實一些。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在他們最開始狼狽入海的時候,芒斯特在蘭德脫力的時候只能抱着他前進。而現在,當蘭德感覺不適的時候,芒斯特會浮上水面,露出自己淡褐色的,寬厚的背脊。

蘭德可以將自己整個人趴在芒斯特的背上進行休憩——身下的小怪物簡直可以說是他隨身攜帶的肌肉浮島。

芒斯特的鱗片在他們入海之後沒多久就開始脫落,這讓蘭德擔心了一陣子,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在脫去了舊鱗之後,芒斯特的尾巴非常鮮明地增長了了,新長出來的鱗片比之前更加細密好,厚實,邊緣鋒利如同小刀。同時發生變化的還有芒斯特的頭髮——它的頭髮變得非常的非常的茂密。

之前芒斯特的“頭髮”或許還會讓人把它與真正的人類的頭髮弄混,現在卻絕對不可能了——它的每一根髮狀觸鬚直徑都接近一毫米,蓬鬆,結實,靈活如同銀色的小蛇。

當蘭德和芒斯特不得不夜間趕路的時候,芒斯特會用這些“頭髮”將蘭德全身纏起來,覆在自己的背上。當然,它們的作用遠遠不止如此……

相比起芒斯特,蘭德的改變卻正好相反。

脫離了深白的環境之後,和特殊的刺激,他體內塞壬和人類的平衡系統正在逐漸恢復,這意味着隨着時間的流逝他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人類。

他的皮膚在長時間的海水浸泡之後開始發紅,脫皮,眼睛刺痛到近乎失明,對淡水的需求量越來越大……

更加糟糕的是他耳後的腮。

它們正在逐漸地“癒合”,有兩道腮線已經徹底地粘合在了一起,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紅色的隆起的痕跡。現在蘭德在水下的時候只能憑藉着最後左右各一道的腮進行呼吸——那種感覺非常痛苦。

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用厚毛巾堵住口鼻進行呼吸一樣困難。

氧氣攝入不足直接導致了他的泳速下降,因爲一旦劇烈運動,他便會因爲缺氧而情不自禁地用口鼻呼吸,然後吸入大量的海水,這差點導致了他的溺水。有好幾次,如果不是芒斯特,蘭德已經死在了茫茫的大海之中。

他被折磨得很厲害。

蘭德之所以可以將自己的整個身體趴在芒斯特的背脊上,有一部分原因恐怕也是他的極度消瘦。在最近一次潛入遊輪進行休息的時候,蘭德甚至因爲自己的外貌而變得引人注目起來。因爲無論怎麼僞裝,當他在船上活動時,那種宛若非洲饑民般的外形依然會引來其他人的窺視。

他的皮膚之下幾乎已經沒有脂肪的存在,在進行動作的時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肌肉和骨骼的移動。曾經美麗如同祖母綠一般的眼睛上蒙上了失明般的白膜,他的視力變得很差,同時鼻尖和臉頰上都有脫皮後被海水浸泡產生的潰爛。

芒斯特和蘭德之間的對比充滿了戲劇性的調轉,與健壯英俊宛若波塞冬再生的芒斯特比起來,蘭德·西弗斯簡直像是從五流恐怖片裡爬出來的殭屍。

當然,無論是芒斯特還是蘭德自己都沒有在意這個。

對於芒斯特來說就算蘭德是殭屍也是最美的,發着光的天使,而對於蘭德來說,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擔憂。

在身體徹底變回人類之前,他得想辦法趕到文森身邊去。

深白已經毀了,政府會如何對待他們手中最後的塞壬實驗體文森呢……

……

“蘭德?你還好嗎?”

芒斯特擔憂地打斷了蘭德充滿憂慮的沉思。

一個海浪拍了過來,它不得不稍微往水底沉了沉,之後才聽到蘭德沙啞的迴應。

“不太好,我想。”

實際上即便蘭德沒有回答,芒斯特也知道蘭德的狀況很糟糕。從□的背脊上傳來了蘭德的體溫,滾燙得就像是炭火一般,蘭德正在高燒。就在幾個小時前,蘭德和它因爲不得不緊急跳海,因爲一名遊客在不停地詢問僞裝成客人的蘭德是否需要幫助。他對蘭德的過度關注對於現在逃亡中的兩人來說簡直是致命的,爲了避免可能到來的麻煩,蘭德決定提前下海……根據他之前在船長室窺視到的雷達圖,在前方兩百海里處應該有另外一艘貨船。

——可是,上帝這一次顯然要給蘭德和芒斯特一些考驗。

在下海後沒有多久,蘭德和芒斯特便敏銳地感覺到了海浪的變化。

海浪在變得洶涌……風也開始不停地增大。

晴朗的天空中已經失去了陽光的照射,空氣粘稠。

而該死的是那艘應該出現在他們視線中的船卻一點蹤影都沒有。

“去他媽的冷鋒,那艘船應該是爲了避開冷鋒所以提前繞道了!”

蘭德在芒斯特的背上嘶啞地說道,態度罕見的粗魯,足以窺視到他心情的極度惡劣。

被陽光曬到大面積脫皮的皮膚已經感染了。蘭德清楚地知道自己發燒的原因,而且他還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快點找到休息的地方,不然他和芒斯特恐怕就要面對冷鋒下波濤洶涌的大海了。

在與海水打了這麼久交道之後,蘭德已經見識過大海在狂風與巨浪中的可怕威力。

空氣中的鹹味在增加。

越來越高的浪在搖晃着漂浮在它表面的蘭德和芒斯特,海水的顏色從之前的蔚藍變成了墨黑,它們會在芒斯特的面前築起一米左右的高牆,然後砰然崩塌濺起沉重的白色浪。

即便是有着卓越能力和結實身軀的芒斯特在這樣的大海中也只能像是飄搖的碎片般隨波逐流——那感覺有點像是被捲入洗衣機。

時不時的,水牆會出現在他們的頭頂,捲起他們轉上好幾個圈。

有那麼一瞬間,蘭德甚至覺得自己要被海水挾裹着捲入水底,他幾乎尖叫出聲,但是每一次,他都被好好的絞緊了——芒斯特的髮狀觸鬚正是在這個時候發揮起他們那令人驚歎的作用的。

它們幾乎將芒斯特和蘭德捆成海中的連體嬰兒,即便是再強烈的水流也沒有辦法將蘭德從芒斯特身上捲走。

蘭德頭暈眼,漸漸地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一切都糟透了,海水變成了某種實質的野獸一般在撕咬着他的身體,他感到疼痛,而在疼痛之後是麻木。看,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蘭德已經因爲巨浪幾乎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力,可是他卻可以越來越鮮明地感受到芒斯特——芒斯特的心跳在他胸口的皮膚上砰然作響。那越來越快的心跳很快就讓蘭德意識到,芒斯特恐怕也快支持不住了。

“不能……不能這樣下去了……”

蘭德肚子和芒斯特喊道。

“我們得沉到水底下去避開大浪——”

但是芒斯特卻搖了搖頭。

“你沒有辦法再水底呆那麼長的時間!”

要避開暴風雨,就意味着蘭德和芒斯特必須潛入海底二十到三十米直到一切平靜下來。這對於蘭德那異常脆弱的腮來說恐怕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考驗。

也正是因爲這樣,芒斯特一直堅持在海面行動,哪怕它自己的體力也在流失。

“該死的,先下去,這樣下去你自己也會脫力的!”

蘭德簡直想要給芒斯特一拳。

“不——”

芒斯特還在搖頭。

在四散飛濺的海水浪之中,死亡的香氣在蔓延。

蘭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猛地勾住了芒斯特的脖子,迫使它往後仰起頭,而這樣的姿勢,剛好能讓他勾到那隻怪物在緊張中支愣起來的耳鰭。蘭德用牙齒咬住了那薄薄的,充血的薄膜——

纏繞在他身上的觸手在那一瞬間驟然收緊到幾乎能讓蘭德聽到自己骨頭咯咯作響的程度。

“乖一點……”蘭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總之他就那樣,用一種特殊的,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對芒斯特發出了指令,“我們先下去。”

因爲嘴脣間的耳鰭,蘭德說話有一些含糊。

他的舌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薄膜顫抖。

“蘭德……”

“親愛的,聽話。”

他說道。

這或許是一種本能,在他的理智發揮作用之前,他已經知道這樣做能夠最大程度地驅使芒斯特按照他的心意做出行動。

最終,芒斯特乖乖地,滿懷憂慮地沉下了海底。

沒有多久,蘭德的周圍便被濃重的黑暗所籠罩了。驟然脫離了海面上的狂風暴雨,深海三十米下的壓強並不讓人好受,同時海面下的的極度安靜配合着失溫和高燒帶來的麻木感,蘭德有一些恐慌……就好像忽然之間,他的身體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他情不自禁地攀緊了芒斯特的肩膀,掌心下肌肉的微微顫動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感受到的……

“蘭德,我在這裡。”

即使不用說出口,芒斯特也很清晰地就察覺到了蘭德的不安。

它將蘭德的位置從背上換到了胸前,將骨瘦如柴的男人摟在了自己的懷裡。

一陣朦朧的,微藍的熒光瀰漫開來。

蘭德顫動着睫毛,努力地看着芒斯特——它的髮狀觸鬚在發光。

在黑暗的深海之中,這一刻的芒斯特簡直就像神話中才有的精靈一般神聖。它的臉美麗到驚人,髮絲在水流中微微擺動,而光線也隨之顫動。

真美……

蘭德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讚歎。

就像是之前我們強調過的那樣,芒斯特外貌的每一個細節都是按照蘭德最渴望,最無法抗拒的*而長的。

他對它的抵抗力在高燒與深海的雙重作用下已經降到了最低。

又或者是,這種氣氛就是微妙的讓人……想要做那樣的事情。

在蘭德意識到之前,他的嘴脣已經自然而然地貼到上了芒斯特的嘴脣。

在接吻之前蘭德閉上了眼睛,他可以感覺到那些纏繞着他的觸手在一陣顫抖之後收緊,然後開始在他的皮膚上蠕動,摩挲。

【我愛你——】

芒斯特強烈的情緒再一次地侵蝕進入了蘭德的腦海。

他勾在芒斯特頸後的手指忍不住順着那隻怪物的頸椎滑動了一下。

【我知道。】

在無聲的嘆息中,蘭德迴應道。

……

在一個綿長的,溫柔且舒服到讓人骨頭髮軟的吻之後,蘭德意外地發現自己可以通過汲取芒斯特的口中的氧氣來緩解缺氧的窘境。

當然,嚴格的說起來這場面有些……淫·靡。

他不停地與芒斯特口脣相接,有的時候是正經地在吸氧,但是到了最後卻總是忍不住又有一些別的動作。

大腦就像是快要融化了一樣……蘭德想。

靈魂好像也快隨着融化的大腦流出身體了,眼皮變得沉重,而視野昏暗了下去。

在令人安心的極度睏倦中,蘭德的意識逐漸遠去。

“蘭德!蘭德,拜託,不要睡……”

從那種過於甜蜜以至於像是醉酒一樣的眩暈中回過神來之後,芒斯特很快就意識到了蘭德的身體狀況正在極度惡化。他的頭擱在芒斯特的臂彎之中,像是乾枯了莖稈的果實一樣沉重地垂到了一邊。

呼吸急促且微弱,吐出來的氣息熱得不正常。

“蘭德?蘭德你還能聽到我的話嗎?”

芒斯特顫抖着撫摸着蘭德的臉頰,但是後者的氣息一點一點地弱下去,沒有給它任何的迴應。

芒斯特帶着蘭德飛快地衝向了海面。

而與此同時——

有馬達聲在大海與天空那被暴雨和狂風渲染地模糊的交界處響起來。芒斯特猛地轉過頭,視線落在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沒有過多久,它那驚人的視力便讓它看到了那從巨浪中逐漸浮現的暗色輪廓。在它的甲板上,醒目的美國國旗狼狽地在暴風中抖動着。

那是一艘體積龐大的船隻,可是,並不是貨輪。

那是一艘美國海軍的伯克級驅逐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