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裡,施恩正發着呆,因爲失去而迷惘不知所措,心裡空蕩蕩一片。
身爲穿越者,曾經下定決心,哪怕是與舉世爲敵,也要在對穿越者充滿了敵意,沒有一絲溫情的冰冷世界,自私自利的活下去,他是這樣深信着。但也只到今天爲止。
血腥程度超高爆發的一夜,身心都是疲憊不堪。女兒家地暗戀傾心,卻是化解了這一夜的驚心動魄。
一夜芙蓉紅淚多,誰道溫柔鄉是英雄冢!那是他們不知道彈痕症,或者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施恩慢慢緊閉雙眼,一道淚水滑過他的臉頰。要過得幸福。那是少女眼瞳中欲說還休的一句話。
施恩慢慢張開眼睛。直到離別的一刻,少女都是深愛着自己,她一心只希望我能過得幸福。爲什麼我沒有辦法相信她?他爲自己的遲疑而感到羞恥,心中與生俱來的巨大暗影消失。
緩緩的,他睜開了雙眼,依舊是當初那付失神般的樣子,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清明,並且從那平靜的目光中,慢慢的出現了一種明悟。
十六年來,一直束縛着施恩神魂與這個世界融合的無形隔閡,銘刻在心中,難以磨滅的傷痕,哪怕是經歷時光之流,也難以洗去,卻消失無蹤在她溫柔微笑裡。在這個還沒被破壞的世界,他終於明白。
原來如此,所謂責任與愛,原來是這種東西,原來如此。這樣的身份,不需要再自我揹負,不管曾經有多少不平,只要回過頭去看看那些將站在你身邊的人們,不管你有多少遺憾,多少不甘,都應該平復。
從今往後,劈柴餵馬,周遊世界。不必故作憤世嫉俗、無需刻意逆天而行,只要行走自己的道路,以自己意識做出決定,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爲了所期盼的未來,爲抓住明天的光明,爲守護那些,自己不想失去的重要物事。
至於阻擋在我面前,阻擋着希望的那些障礙,沿路上踢開,全部掃清即可。
謝謝你。施恩望着窗外,少女離去的方向,向她道謝。因爲有少女,因爲有她給他這份勇氣,施恩才得以擺脫噩夢糾纏。
被離愁凍結的時間,再次運行起來。陽光再次穿過樹蔭間。鳥兒們再次開始歌唱。風,再次溫柔地吹起。而放下情懷的施恩,目光重新變得冰冷無比,拉開了一個暗格。
小木屋作爲他狡兔三窟的安全屋,諸般物事倒也一應俱全。居然還有一套粗劣的文房四寶!他攤開一疊絹紙,提起筆來,一草而就。
這就是傳說中的力透紙背吧。
施恩好在前世有板書的底子,因此對於書法一道並非門外漢,但也只算是票友的程度,反倒是在這個世界,書法乃是符籙的基礎,因此他在穆柯寨庫房中淘到一卷大漢朝蔡中郎的《飲馬長城窟行》摹本後如獲至寶,很是臨帖了幾年。
可惜最初用不慣毛筆,寫出來像是狗爬。此刻藉助內氣的突破,寫出了字,雖然談不上飛白體的神韻,居然也是一板一眼。
自我減壓的效果出乎他的想象
,不僅是孫尚香,自己的狀態也穩定了下來。施恩昨夜甫一入林,眼睛能見不出身前丈餘,耳朵雖然盡收林內各種聲音,但畢竟缺乏夜行經驗,什都聽得見反而什都分不清。
而此刻,深藏於心緒腦智之後的神魂頓開,倏地清明起來,似乎更能掌握某種微妙難言的感覺,如初生嬰兒,眼幾不能視、耳幾不能聽,卻能分辨父母親疏!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快速升級的後遺症來的也比他想象的快。要是以之前千瘡百孔的身心狀態,他也談不上什麼雄心壯志,只好躲起來等死。
只是他寫出來的東西,卻是本不該存在於此方世界的文字。“資產階級在它已經取得了統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係都破壞了。它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於天然首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繫了。
它把宗教的虔誠、騎士的熱忱、小市民的傷感這些情感的神聖激發,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代替了無數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
微微嘆了好久的氣,施恩想了想,勾去了下半段,重新寫了一句。“總而言之,它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露骨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着的剝削。資產階級抹去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靈光。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它出錢招僱的僱傭勞動者。
施恩從來不信有什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絕對真理,但若將這段話中的一干人等代入到此方世界,怕也成立吧。
就算是流落天涯,穿越異世,穿越者對這個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世界還是有着田園牧歌般的夢幻想法,也夢想過修行有成,穿越回那冷酷卻也親切的科技世界。
可惜看昨夜那羣嶗山道士視凡人如草芥的做派,見識了一場驚天動地的畸戀,便知道即便是仙門中也並非淨土。這個習慣於以力服人,強者兼併阡陌,而弱勢者無有立錐之地的世界,似乎缺少慈悲和溫情,遑論公平正義。
若他只想着回去,就算開宗立派,甚至唯吾獨尊也無所謂,因爲這不大會影響到即有利益格局的,仙門大派,門閥世家,這些既得利益集團可以自動退讓妥協,也不大會插手與己無大涉的事情,但如果他想走上那條道路,這將牽涉到利益格局,絕對不是小事情,大麻煩是肯定的。
這種好像是用利益交換的作法或者是令人難以認同。但沒有說得過去利益交換,就算施恩不惜獨戰天下,那些看客也要考慮這是不是太麻煩,是不是值得付出代價。雖然現在施恩近乎一無所有,貌似在心無半畝,心憂天下的裝模作樣。但凡事都未雨綢繆比較好,他可不想將來流露出了異常傾向,成爲三島十洲全民公敵的時候,可派上用場的棋子卻不夠。
那麼,此方世界的掘墓人,又在哪兒呢?
不知
道十洲三島的其他九洲又如何?
還有那傳說中的崑崙天界?
揮去一抹淡淡的卻化不開的情思,施恩在小屋裡搜刮一番後,打點出一個簡單的行囊。
行囊裡,有一些散碎金銀和乾糧炒米,足夠他到達目的地。
一柄邪氣凜然的短劍,是穆人智蹉跎歲月最後的紀念,施恩有個猜想,有待證實。
一卷簪花小楷手抄的《六節藏象訣》、《太素功》上下兩卷外加練功心得,是少女晨起一草而就,點點深痕,是離人淚。
一些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雞零狗碎,有待整理。
還有穆易的饋贈,幾卷大路貨的武功秘傳,和……一條完美的退路!
那是一份完美無缺的通關文書,文書上的姓名履歷,屬於押運生辰綱的鍍金少爺兵中的一員,一名同樣施姓的沒落世家子!
同樣是水性血脈!
那些在穆柯寨變亂前夕,被施恩義釋的肉票們,大部分將在追逃、飢渴、跋涉和霍山山脈弱小而奸猾的異獸圍獵中死去,少數逃出生天的,在逃避追捕的慌亂中也不會意識到自己身邊少了一人。
對於被埋在地底的那名犧牲者,施恩只能說,前世今生,自己對於這些驕奢靡逸的世家子弟毫無好感和同理心。
新的征程前,他回首望向曾經是穆柯寨的方向,之前離開太過匆忙,沒辦法把穆易的牌位帶在身邊。現下沉痾盡去,他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量那些邊軍,何能攔得住我!
邁開步伐,大步前進。然後,施恩凝神停步,汗毛倒豎!
一炷香之前,一道暗黑光芒降落在穆柯寨原址,看到穆柯寨如此情形,不由的身形一頓。
下一刻,光芒轉化成一個普普通通的甲士摸樣,只不過全身披掛,面目全部隱藏在甲冑之中。
此刻山頭上邊軍甲士來來去去,與他的打扮一般無二,只是不少老兵經過時,下意識避開這個同袍,野獸無有智識,卻能感受天災地變,百戰精兵,也有生死之際的直覺!此即爲先天之機,是天道賦予萬物的珍貴潛質。幸好他們沒有靠近,這袍澤的甲冑,細看發出五色深光,光影中好像是五個活着的猛獸,附體在他的身上,讓百戰精兵看到,也要破膽寒心。
他混跡人羣之中,也未使用法決,身體一抖,五色甲冑內整個身體變成無數的五色化霧,飛天遁地,快如閃電,開始在這穆柯寨的廢墟中,到處穿梭,在各處檢查,尋找破滅天魔的敵人留下的微小痕跡。
須臾檢查完畢,他只是伸手輕輕一劃,頓時山頂出現一個光亮通道,然後他飄然進入其中,周遭熙熙攘攘,居然無人理會。
如果兩國邊軍中鳳毛麟角的修士,不是因爲身嬌肉貴留在山下,在此必然大驚失色。那凡人並未念動經咒,也未運轉玄氣,只是微微一動,這紅塵濁世就變化如此程度。
面向虛空中彼方,甲士恭恭敬敬俯下身去。
“參見帝君,穆柯寨的事情,有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