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盡歡,出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了,施恩將施念慈和夷光送到門外,看着母女倆上了車馬,站在門口和她們道別。
施念慈卻又下來。踮着腳用手指給施恩捋順頭髮,“好侄兒,旬日後記得和夷光一起去府邸裡一趟好嗎?到時幾大世家都會來人,你也是施姓世家的子弟,讓他們給你看看你的血脈根器。”
深紫的油壁車在木質輪的“嘎吱”聲中,碾過凹凸的地面,絞亂了暮色,同樣絞在一起的是施念慈的芊芊玉指,伴隨着幽幽嘆息:“這孩子啊,也長大了,該給他說門親事,但雀屏中選……他別怨我纔好啊”。
施恩則在思索着,作爲一個預定了死法的人,自己是賣藝還是賣身?
從清客們那裡,他知道的比施念慈告訴他的多得多。
像科技世界有許多種社交科儀一樣,仙道昌明的世家大族同樣最喜歡以種種方式與人交往,在春風化雨之間根基深植。
晚宴,無疑是最鄭重社交應酬方式,分皇室、世家宴會和隱秘性的家庭宴會兩種,從日常衣食住行一些細節,就可以看出一名豪門門閥源流高低。
世家大族豪門的盛宴令寒門薄宦望而卻步,與彼輩默契的是星星點點午宴,多用於地方上利益上有關係人士相聚,所以,歷代雀屏會,是郡縣利益相關至少無衝突的世家大族之間最喜歡採用一種交際應酬的形式———和仙門的察舉大會不敢比,這種小小的奢侈還是能夠勝任並且值得的。
香車美人、孔雀開屏,是爲熱鬧,使人溫暖。
再陪襯以烈性的比武鬥劍,對於紈袴膏粱索然無味的日子不失爲有效的刺激。
不論最後是誰得了彩頭,狐朋狗友就全體出動,彷彿每個人都有份;在人羣裡吼一嗓子,喚起其它小團體的嫉妒。
雀屏中選,最初是大唐時代扶風竇姓首倡,竇姓世代是兵家將門附屬家族,又貴爲大漢、大唐兩朝千年後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族一度權傾天下,才俊名傳七海,雖然因爲“夏王”竇建德的原因被大唐打壓,不掌重權,卻常保富貴榮華。
幾個同樣境遇,財大氣粗家族因爲意氣之爭而爭雄鬥富。據說,在那個荒唐時期,一棟棟營造精美高門大屋裡頭,服散、酗酒、聚賭、雲雨巫山等等放浪形骸行爲,幾乎每一天都有上演。
一對對男男女女,已經捨棄作爲高名大姓的尊嚴,在昏暗視覺中毫無廉恥地撕掉伴侶衣服,享受單純血氣。
那些平日裡面矜持誥命夫人們,就那麼醜態百出迷戀
在情火之中。
將原本清靜休閒之地,儼然變成一個黑暗墮落之城。
情勢發展到最後,名門世族甚至走火入魔,開始信奉起可怕魔教教門,崇拜着不知名異教神道。
他們利用從五胡走私進來未成年小女孩作爲犧牲品,舉行殘忍血腥活人純血科儀。
由於事情越鬧越大,連高高在上仙門都看不下去。
有鑑於在郡望地朝廷懦弱無能,直接向大唐施壓,強迫大唐李姓正視此事,大唐帝姓知道以後,也害怕萬一傳揚出去會有損國譽,遂在沒有知會高門大族情況下,偷偷大清洗一番後,間接導致了一批名門世族的沒落,和好幾場宮變浩劫。
後來大唐四分五裂,政令不行,各地世家大族每隔一段時間便自己給自己找理由出去舉辦一次,蔚然成風,到如今已成了規律,燈火通明,那些企圖躍龍門的寒門血脈們幾乎都是帶着微笑跨進那道小小門檻的,哪怕是由於煩惱而來,但每個人都能預見到勝出之後那份輕鬆,哪怕屢屢鬧出流血糾紛,而頭籌被暗箱操作也毫無怨言……。
世界很大,而一張酒桌很小;它可作爲假設中的家,可以享受到與親情相似的友情,相對於那種年齡裡才具備的精神的遠遊而言。
沉醉的時候很短,而需要保持清醒的時間很長。
或許在剩下的一生裡,很難再有機會如此這般地脫穎而出,即使還有,每個人身上又將發生幾多變化?曾經共坐一桌的老朋友而星散四處,還有那時的熱情,那時的話題,再難有閒情逸致了。
而世家們則以美食家自居,挑剔、評比起比武鬥劍者的手藝來。
畢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網羅人才,吸收新血。
那些單薄的世家還多以優厚條件,招贅入戶。
充實新血,永保門戶不墜!這纔是雀屏中選的真意。
畢竟武道強的未必是一個好夫君,武道弱的,也未必一定不會精進,每位世家公子都是人中之龍,將來成就又豈是今日可以定論。
而招贅生子以延續血脈,這就是高門家女兒職責使命,以及命運。
只不過這種方式,本身就比較隱秘低調,其中那些被他們選定種子都是未來的利益代理人甚至世家一員,贅婿是不能入堂治事!夫人來接掌最高權力時,他們也是家族中要員!夫人當權,他們得撤消一切職權,雄雞雌伏,在家中相婦教子女!這雀屏之怨乃是防止寒門血脈奪權!手上不沾族權,自然無從奪起!只要制度不改,誰若專權攬事,立刻便
被世家大族羣起而攻之,大世家完全隱身於幕後操控,有諸多方便好處。
作爲獨當一面的女主人,施念慈不像無關人們只看到施恩聲色犬馬無所不爲一面,紈絝子弟囂張跋扈一面,藉助了那麼一些消息非常靈通人士,她只是以爲施恩收買收編一些左道人物、綠林好漢、江湖水寇、城狐社鼠,以爲誰勘不破他真正心機?可是這只是小聰明。
在施念慈看來,自己這個侄子雖然胸中自有溝壑,僅僅是少年心性,一時好玩,貪圖方便而已,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些,武不就文不成的他,修行需要比一般世家子弟更多的資源,似乎唯一的道路,就是雀屏中選!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憑空而來。
相比感恩戴德的凡人,心高氣傲的世家子弟普遍認知,賣身投靠世家可以說是最沒有自在的一種方式。
這樣在雀屏中脫穎而出,由友鄰世家派人查看根器,被查出有好根器的各族內子弟,都得服從該世家的調派去修行,修行期間的一切費用由世家負責,學成後就需要回報世家的付出,比如擔任供奉,或者乾脆入贅,建立分支家族。
可是施恩並不排斥這樣的方法,他一直認爲,不論他前世冰冷的科技世界,還是所謂田園牧歌的堯舜盛世,除非是跑步進入了大同世界,否則不管哪個紅塵濁世,有付出有回報纔是正理,纔是平衡,纔是長久。
遵循等價交換原則的科技世界有委託培養,勞務派遣。
仙道昌明的此方世界,傳聞儒門天下根本經書《論語》中,也有子路受人以勸德,子貢謙讓而止善的故事,如果誰奢望別人無條件爲他服務,只索取不奉獻,只能證明他的愚蠢。
而且,施念慈所看重的是施姓世家的勢力,希望施恩在他的力量沒有成長起來之前,需要依附在世家這棵大樹下遮風擋雨。
至於施恩,自身是有恃則無恐,卻不希望被當做一個有才無德,忘恩負義的人,這會使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當然若是這一番真的贏得了這一場雀屏中選的話,那將會招致一連串的後續事情,實在太得不償失了,在他衡量之下,即便日後他扮演的身份消失,也希望給施念慈一家留下餘澤,所謂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所以,方纔他點點頭,答應了施念慈。
“夷光,記得不要總纏着哥哥,你也該學學德容功貌了,知道麼?”施念慈滿意的又親了親夷光,才擺着手走了。
施恩沒忘了問候老管事,提醒他們走路時小心些,雖然只有幾步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