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寺是附近最大的寺廟,當地的景色很是不錯,因落日餘暉常常掩映的緣故得名棲霞,。又因臨近官道,來往方便,逢年過節更是香火旺盛。
威遠侯府常年供奉着寺中香油,一聽聞威遠侯府那位寡居的二夫人要來,早有知客僧在路邊等着,等到馬車一來,便殷勤地領路,一張嘴也伶俐地說着種種安排。
跟在王平身邊的春杏如今已經很有些派頭,出面做着接洽事宜,跟隨行的嬤嬤一起安頓下人。
“夫人先去客房歇歇吧,等清場了再去拜祭佛祖。”春杏領着王平往後院客舍中走。
因爲臨近官道的緣故,每逢大考將至,有些在京中居住不起的讀書人也會在寺廟的客房暫住,所以這邊兒的客舍修建得比較多,眼下屬於淡季,並沒有多少人在,看着倒是空曠整潔。
走到半道上,就碰見一個小沙彌從一間客房走出,他的手上還端着一個藥碗,一股濃郁的藥味兒撲鼻而來。
春杏皺了皺眉:“小師傅,這是什麼人住在這兒?”
那小沙彌不過十二三歲,先行了一禮,纔回道:“昨日有個女施主昏倒在路邊,卻是生了重病,出家人慈悲爲懷,師父便讓她先在這裡養病。”
“的確是慈心。”王平狀似悲憫地接了一句,說,“左右也是佈施,可否讓我們進去看看,說不定能幫上什麼忙。”
小沙彌不知道如何拒絕,只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打開了門讓人進去。
從外頭看客舍,白牆黑瓦,很是乾淨亮堂,但到了屋中,光線便有了幾分不好,緊閉着的窗上蒙了一層粗紙,明明是白日,屋中卻頗爲昏暗。
單人牀上躺了一個女子,長髮披散,臉頰旁邊的一些還因爲出汗有些潮溼地貼在了臉上,一張臉泛着不正常的紅潤,閉着的眼睫不住地顫着,似乎在睡夢中都不得安穩的樣子。
春杏並不認識這女子,只單純覺得長得還行,就是病氣太重,害怕過給了夫人,忙道:“這裡一股子病氣,夫人,咱們還是出去吧,若要看,請大夫來看就是了。”
小沙彌在一旁忙說:“我師父醫術極好,已經看過了,還給開了藥,但她咽不下去,燒也一直不退,實在是沒有辦法。”
聽得這般開脫之語,王平微微點頭:“到底男女有別,這般情況,你們也不好醫治,不如我帶着她去醫館看看好了,也免得麻煩貴寺了。”
“不礙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女施主心善。”小沙彌雙掌合十,這般說着又行了一禮。
事情便這樣定下來了,王平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回京之後也並未馬上回府,而是找了一家醫館,把這位姑娘送了進去。
“夫人何必在這裡等着?回府聽消息不是更好?”春杏不解地問。
王平笑笑,她怎麼能不等着呢?那個昏迷不醒的人可是她的任務目標瑞雪吶!她可是要在她死亡的第一時間回收空間之力的,若是不等着,錯過了可怎生是好?
“救人救到底,我總要看着她無事了才放心。”止住了春杏的疑問,王平氣定神閒地在瑞雪的牀邊坐下,適才已經有人給她餵了一碗藥,表面上看着好似好了不少,其實……
她倒是真的想要知道,這位低調的種田女是怎麼把自己搞到這般狼狽境地的。
晚間的時候,瑞雪醒來了,她還有些迷糊,口中囈語着:“我是、死了嗎?這是、陰間?”
王平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說:“姑娘,你現在是在醫館,剛剛服了藥,可感覺好些了?”
“醫館?”瑞雪癡癡地重複了一句,好一會兒才反應上來,苦笑一聲說,“多謝、夫人救我,只可惜,我怕、怕是不成了,浪費、浪費、夫人的、好心了。”
她的氣力不足,說這麼一句話,竟是頓了好幾次,大約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她眼中含淚,竟是沒有拒絕王平的好意,說了自己的遺願。
春杏在一旁聽了也是落淚,她沒想起這女子是她三年前曾見過一面的丫鬟,只道這世間人心險惡,誰想到竟有這樣的事情,也是讓人氣憤不已。
王平一直拉着瑞雪的手,直到她嚥氣又過了一會兒方纔鬆開,嘆了一聲起身,對春杏道:“讓人去查查,看看到底是誰害了她,也免得她枉死。”
瑞雪這些年最開始過得還算好,因爲那些“好心人”都對她有點兒意思,秉持着一顆友誼的心,瑞雪在他們的幫助下也是如魚得水,但她的身份到底太低了,戀上的那個人雖然也愛她,但畢竟年少,想的不是很周全,被家人支在外地之後,他的未婚妻便想到了方法對付瑞雪。
也不是什麼太難的方法,不過是買了她的家人,然後就讓她父母以買賣的方式重新把她打入奴籍,成了奴籍,那些原本屬於她名下的產業自然也就成了主人的,奴無私產,這是寫在律法上的。
瑞雪自然不服,想要和命運再度抗爭,但這位未婚妻也不是個傻的,沒有留着她等到救兵,而是直接轉賣,把瑞雪賣給了一直對她有意的一位,再派人在那位耳邊挑唆,讓對方把瑞雪收了房,之後的事情,就是瑞雪的逃亡,然後成了逃奴,然後……
【真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我還以爲……】
言情小說中經常有類似的套路,若以瑞雪爲女主看,她認定的那位男主最後一定會趕來救她,而買下她的那位男配,肯定會和她秋毫無犯,最後成就她的戀情,成就別人的一對兒雙潔,而那位未婚妻,作爲女配,肯定是要被報復得很慘,最終失去一切。
王睿不能理解那些輕鬆言情文到底是怎樣的邏輯,反正在他看來,若是男主沒有腦殘,女主沒有金手指,最後肯定不可能是那樣的結局,無論女主多麼有才華。
【是了,是我想多了。】原以爲要等好多年才能完成的任務突然完成了,王平覺得輕鬆許多,也有了閒心打探一下此身家人的下落。
李家人自來了京後就不曾離開,但他們自身沒有多少謀生的手段,不得已又再次自賣自身,同時隱瞞了身契還在別人之手的事情,買下他們的那家也沒多注意便重新跟他們簽了身契,只這種外來的人,很少能夠被當做心腹培養,新主家也不是什麼有底蘊的人家,多少有些暴發習性,很是收拾了李家人一頓。
因爲嚐到了逃奴的甜頭,李家人在受不了的時候就準備逃走,偏偏被發現了,然後少不得受了些家法,知道了厲害,老老實實地過了這幾年。
王平遠遠地看了一眼,見得李家人雖被管束但性命無憂,只要勤勉,想來以後也能平靜生活,便不多做理會。生養之恩早在之前便已經還過了,沒必要非把這一家子找來供着,讓自己煩心。
穆博遠逝世五年後,其妻蘇氏病亡,厚葬於穆家祖墳,得世子親筆撰寫祭文一篇,過繼三子爲其子,守孝靈前。
“蘇氏好女,晴若初陽。”
祭文中有此一句暗藏了蘇晴的名字,讓老侯爺看出了端倪,沒有哪家丈夫會特特記住弟妹的名字,所以……
“孽子,你……”想要責罵,但看着在靈前哀毀不勝,鬍子拉碴的大兒子,老侯爺的多少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兒,罵不出來了。
世子目光無神,並未理會老侯爺的叫罵,他第一次見到蘇晴還是在新婚次日的敬茶時,那位顏色殊豔的女子邁着從容的步子跨過門檻,來到堂前,晨起的光芒披在她的身上,宛若五彩霞衣,光耀難擋,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跳動了一下卻又不得不壓抑着,這是弟妹。
同在侯府之中,少不得有幾次見面,每一次,對方都會恭敬地喊一聲“大伯”,疏離而淡漠……然後,情難自抑。
“父親放心,從此後,二弟後繼有人,不會斷了香火的。”心中悲痛,面上並不顯露,這般說着,卻是下了另一層保證。
老侯爺無可奈何地看着大兒子,嘆息道:“罷了,你以後好好地吧。”
世子恭敬應了,伊人已逝,不好好的又能怎樣呢?從來和她生死相許的都不是自己。
堂前的這一出傳到世子夫人耳中,只引起她的些許疑惑,並沒有往歪處想。大伯和弟妹什麼的都是常人難以想到的,何況,那位深居簡出的弟妹實在是再規矩不過的一個人,很是讓人放心。
因其突然離世,世子夫人也是頗有悲傷,常在人前感念這位弟妹的好處,讓京中都感慨世子夫人的賢良。世子自此之後再無納妾之舉,也就不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了。而威遠侯府的風氣因此一清,倒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