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棄知道武瓊兒必不肯換衣裳,因此已準備了一套說辭,當下向陸冠傑一躬身道:“少爺,這就是我家妹子,向來被我和表哥寵壞了,又愛吃又愛穿,做事有些偷懶,如果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少爺你多多原諒。”
那陸冠傑此時又已換了一套衣服,戴着一頂月白色文士布,髮鬢上嵌着一枚古玉,穿着一件烏綾碎雲蘇緞袍子,白綾細襪,粉底皁鞋,更襯得脣紅齒白,面如霽月,好一個儒雅的少年書生。
聽到任天棄的話,陸冠傑點了點頭道:“你兩人淪落到如此地步,還能將妹子照顧得如此好,也算難得。”
特意又向武瓊兒瞧了瞧,道:“你妹子還算乾淨,做洗衣服掃茅房的事未免有些委屈,就讓她到我的房間做個端茶送水的丫環吧。”
他說着這話,微微含笑,極是瀟灑的搖了搖手中的一柄玉骨扇,滿以爲這不諳世事的少女知道能貼身侍候他這樣的翩翩公子,那必然是心甘情願,千肯萬肯了。
誰知武瓊兒只略掃了他一眼,便道:“少爺,我手粗腳笨,不會伺候人,端茶送水的事就交給別人做好了,我還是去洗衣服掃茅房。”
聞聽武瓊兒竟然一口回絕,陸冠傑也是一愣,那劉伯則咳嗽着道:“小……丫頭,讓你端茶送水,那是咱們少爺瞧得起你,你不要不識擡舉。”
武瓊兒毫不客氣的道:“隨你們怎麼說,反正那些事我是不會做的,要不要隨便你。”
陸冠傑的微笑頓時僵硬起來,好半天才道:“這丫頭的性子倒還有些野,要好好的磨一磨纔是,算了,就讓她先去做些粗活兒,到時自然會來求我,劉伯,帶他們下去換衣服籤賣身契,要快些,周參軍還等着我去赴宴哩。”
那劉伯答應着帶着三人下去,在遊廊裡穿行了好久,纔到一個院子。
武瓊兒見劉伯去拿衣裳與契約去了,這才撅撅嘴道:“這姓陸的公子果然是個破落戶,這麼大的府宅,連咱們在內,也沒幾個僕人丫環,要是真的大戶人家,那是成羣結隊走着,可熱鬧啦。”
任天棄道:“哦,你倒知道得清楚,難道你去當過丫環麼?”
武瓊兒道:“是啊,當過又怎樣?”
任天棄道:“那我就奇怪了,剛纔陸少爺讓你做他的貼身丫環,你怎麼不做,你瞧瞧人家長得多俊俏,要我是個女人,早就撲過去抱住他狠親了。”
武瓊兒道:“呸,你當男人是個色鬼,當女人就是個蕩……,哼,反正也差不多,那個陸少爺一瞧就知道是個沒用的紈絝子弟,這種草包,隨他長得多好瞧,我一見就討厭,當他的貼身丫環,想得倒美,他配麼?”
這時任天棄忽然一本正經的向她作了一揖。
武瓊兒瞧他一反常態,駭了一跳道:“喂,任小賊,你……你又要玩什麼花樣兒?”
任天棄正色道:“絕對不是玩花樣兒,小瓊瓊,你這話真是說到我的心裡面去啦,咱們真是英雄所見什麼同。”
武瓊兒卻啐了他一口道:“誰和你英雄所見略同,你這種人,比陸冠傑要讓人討厭一百倍,一千倍。”
任天棄卻笑道:“是是,我本來以爲你要說一萬倍的,現在只說到一千倍,那就是說印象好多了,改天咱倆好好聊聊,說不定就變成十倍、一倍啦,那可有多親近。”
武瓊兒知道自己說不過他,只得道:“呸,油嘴滑舌的任小賊,我懶得和你再說。”
過得一陣,那劉伯就捧着兩男一女三套衣服出來,又拿出了一張已寫好的賣身契讓三人畫押,講好在陸府做三年之後,纔會將這銀子付清,這是怕人藉機騙錢溜走。
三人打定主意過兩天便走,自然無所謂,全部畫了,不過名字卻全是假的,任天棄叫趙阿財,豬肉強叫楊得勝,武瓊兒的身份是任天棄的親妹子,自然要姓趙,不過名字卻是她自己寫的,叫做趙雲瓊。
當下三人到兩間內屋去換衣服,任天棄與豬肉強早早的就出來了,青衣青褲青鞋,倒是潔淨,武瓊兒卻等了好一會兒才露面,卻見她穿着件深藍色的襯紗衣,外面罩着桃紅色的比甲,青緞子百摺裙子,腰裡繫着一條雪白的汗巾,大紅平底花鞋,雖然是丫環打扮,但嫋嫋婷婷,如嬌花含萼,明珠在胎一般,倒有幾分大家閨秀的神態。
任天棄與豬肉強自然是盯得目不轉睛,連那劉伯也不停的咳嗽着點頭,深感少爺花的這五兩銀子可是嫌大了。
回到那大廳,陸冠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眉頭一皺,正要發火,瞧見美麗的武瓊兒跟在後面,臉上又舒緩了,搖了搖玉扇,點了點任天棄與豬肉強道:“你們兩人先跟我出去,本來有些規矩是要講的,只是現在來不及了,可要小心些,別給我出岔子丟臉。”
然後又道:“至於你妹子,就在府裡聽劉伯的安排,要是覺得做事太累,就說出來,我剛纔的話纔算數。”
他一邊說着,一邊就帶着任天棄與豬肉強走了出去,任天棄走過武瓊兒的身邊,卻向她遞了個眼色,意思要她在府中見機行事,武瓊兒瞧見了,卻故意不理他。
陸冠傑讓任天棄與豬肉強挑着一擔禮盒,到了府外,早有一輛馬車等着,任天棄一見,這馬車卻和一般的不同,整個車蓬都取下來了,正中卻只裝着一個極是豪華的虎皮梨花木坐椅,設計真是別具一格。
駕車的車伕瞧到陸冠傑出來,連忙拿了一根紅漆小凳讓他上去,陸冠傑很雍容氣派的坐在那虎皮梨花椅上,用扇子在自己身後點了點道:“你們兩個就在我身後好好的站着,別抓腦門撓脖子的,我陸府的僕人,站要有個站樣兒。”
任天棄與豬肉強對望一眼,便爬上去在他的身後站好。
那馬伕一揚鞭,拉車的兩匹純白的良駿便跑動起來。
沒過多久,就到了鬧市,任天棄站在車上,只聽得兩邊的木樓上傳來無數女人的尖叫道:“陸公子出門啦,快來瞧啊。”“妹子,快來瞧陸公子,你在蘇州可沒見到這樣英俊儒雅的男子罷。”“你們快瞧,陸公子後面的那兩個奴僕長得好醜,怎麼配和陸公子站在一起。”
任天棄聽到這樣的聲音,頓時明白了這陸冠傑爲什麼要選自己與豬肉強作他的隨身奴僕,也明白了他爲什麼要坐這個沒有蓬的馬車,這一切必然都是想體現自己俊俏風liu的面容罷了。
從後斜瞥着陸冠傑不停的搖着那玉骨扇,完全可以想像出他此時沾沾自喜的神情,任天棄想起武瓊兒說的,偌大的陸府之內完全是一付破落衰敗的模樣,而在這陸冠傑身上那裡瞧得出來,倒仍如家財萬貫的富家公子一般。
正在暗罵這陸冠傑死要面子,卻見到兩邊樓上不停的有女子拋下鮮花來,那陸冠傑偶爾接住,在鼻中聞了聞,便又扔在了地上,姿態真是瀟灑無比。
豬肉強見狀,真是好生羨慕,見到空中有黃影向自己飛來,心中一喜,也不知是什麼花,伸手便接住,滑膩膩的,卻是個爛香蕉皮,頓時哭喪着臉悄聲對任天棄道:“老大,這也太寒磣人了吧,怪不得他那些奴僕做不長就要跑。”
任天棄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見到空中也有物飛來,伸手一接,卻是個被人咬過的桃子,用手拭了拭,揀乾淨的地方咬了兩口,這才扔下,然後笑着對兩邊的那些女人拱了拱手,表示感謝。
豬肉強瞧他這個動作也挺灑脫,頓時懊惱自己運道太差,剛纔接的是隻香蕉皮,要是個桃子,也能咬兩口解解渴。
穿過幾條街,便到了一個府第,門前站着幾名帶刀的官兵,就是那周參軍之家,今天正是他第三個小妾的生辰。
在門口交了禮盒,三人便進了府,但見人來人住,既有穿錦服的富豪也有穿蟒袍的官吏,穿梭一堂,真是一片熱鬧興盛的景象。
陸冠傑見了,心中好生羨慕,轉身對任天棄道:“你們別瞧他這裡熱鬧,要是過去,咱們陸府可熱鬧多了,一個區區的參軍算什麼,想到咱們陸府來拜會,我家還未必肯讓他進門哩。”
任天棄此時已漸漸對這個愛面子的陸公子有些瞭解,連忙點頭道:“是是,別的不說,就咱們陸府,就比他這個參軍府大多了。”
陸冠傑面有得色的道:“那可不是,你們見到的也只是我陸府的前院,要是瞧到了後花園,那還不讓你們目瞪口呆。”
任天棄連忙道:“少爺,找一天你帶小的們到後花園去開開眼界,小的們也好向別的沒見識的人誇耀誇耀,長長臉面,只是聽說那後面有些古怪,也不知是真是假?”
陸冠傑聽了,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色,臉上一沉,喝道:“狗奴才,我不是過告訴你們麼,要懂得規矩,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任天棄見他發了火,只得收住了話頭,道:“是是,小的多嘴,下次一定不再多問了。”
筵席就設在庭院各處,此時還沒有開席,客人們都站在院中閒聊,見到陸冠傑,幾名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輕人便走了過來拱手寒喧。
任天棄冷眼旁觀,見到這些公子望着陸冠傑的眼神都充滿了妒意與蔑視,說話也有些冷言熱諷,心道:“這陸冠傑是個逗女人喜歡的小白臉兒,又死愛面子,這些人不會不知,自然會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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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一想,就覺得武瓊兒倒是有些眼光,不像一般女人以貌取人,對陸冠傑這樣的翩翩公子,居然沒有表現出一絲好感,這一點兒實在讓自己太欣賞了。
這時衆公子已經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起天來,沒想到那陸冠傑還真有些健談,不過說的都是些風花雪月的事,而且不時有意無意的表現出自己非常有錢的樣子,衆公子與他相交已久,是知道其根底的,大多數都有嘲笑之意。
卻聽得一名穿着淡紅色長袍的公子道:“諸位年兄,前幾日我在福州的表兄送了些上好的鮑魚來,改日在下請大家到寒舍略坐,試試口味如何?”
既然他這麼說,衆人自然沒有不應充的,都贊那公子的表哥在福州城位高權重,對親戚想得也周到。
陸家此時已經完全勢微,朝庭中已無人作官,陸冠傑聽着這些人皆與那公子親近,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道:“唉,鮑魚麼,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我中午什麼都沒吃,就鮑魚吃了個盡飽,不過這東西吃多了難以消食,我現在胸口還有些淤積哩。”
爲了證明自己所說不虛,就在胸前用力的拍了幾拍,誰知也活該他倒黴,這一拍之下不知輕重,竟拍岔了氣息,若得自己作嘔起來,這一嘔不打緊,竟吐了一些青菜,那裡有半分鮑魚的影子。
衆公子都知道他好面子愛說大話,這時正好有機會取笑,剛纔邀請大家的那位公子更是不依不饒的道:“陸世兄,你不是說中午吃的全部是鮑魚麼,可出來的怎麼是綠油油的東西,天下間莫非有綠色的鮑魚讓世兄吃下肚了麼,真是見教,見教。”
陸冠傑這時也傻了眼,聽得周圍衆公子發出了鬨笑,他又是個極要面子的人,此時狼狽不堪,恨不得地上忽然裂開一條縫,自己好鑽進去。
就在這時,陸冠傑身後站出一個滿是紅斑的奴僕來,大聲道:“少爺,都是小的不好,忘了你的吩咐,沒有讓廚房的人把鮑魚清理乾淨,這些青菜,一定是鮑魚肚子裡的東西,吃了也不怎麼消化。”
衆公子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是斯文人,也不願誰的面子太過不去,都裝着恍然大悟的樣子點着頭,算是把這件事抹了過去。
陸冠傑見說話的正是任天棄,而大家也不再追問此事,各自聊天去了,臉上好一陣才由紅轉白,對他點了點頭,輕聲道:“這次算你機靈,改天少爺好好的賞你。”
任天棄心道:“媽拉個巴子的,就憑你現在這樣的家當,又賞得出什麼來,賞個屁麼?”臉上卻露出欣喜萬分的樣子道:“多謝少爺打賞。”
過了一陣,便開筵了,任天棄與一衆奴僕都站在一邊等着主人安排用餐,他見到那陸冠傑似乎已經忘記了剛纔的狼狽,在席間誇誇其談,只想讓別人注意到自己,也不禁暗自搖頭,忽然覺得此人的臉皮似乎比自己還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