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時光荏苒,大唐的年號已由開元改爲天寶,“春滿園”院中的梅花又開了兩度,等到茉莉花開之時,任天棄已經十六歲了,他臉上的紅斑雖然沒有絲毫減淡的跡象,但身形漸高,已差不多趕上老王了,而且力氣也大了許多,這力氣一大,做事自然就要快一些,不由又多了一些空閒的時間,不過他再也沒有去“聚豔坊”爬牆偷窺朱絳仙,但也時刻注意着她的動靜,那晚的羞辱他這兩年來無時得忘,這個仇,是無論如何都要報的。
就在兩天前,任天棄得到了一個訊息,說是朱絳仙技藝已成,三天後就要掛牌出來,而這梳籠開苞之資據說有人已經出到了三十兩黃金,這已經是合州城有史以來最高的嫖資了,不過聽說不少的富商巨賈還在出價,這件事也轟動了合州城及附近的州縣,酒樓茶肆中多有談論此事的,不過大家嘴中掛得最多的,卻是那朱絳仙如何的美豔清雅,琴棋書畫諸藝如何的高絕過人,任天棄聽到耳中,嘴裡雖然總是嘿嘿冷笑,但心中卻在醞釀着一個大膽的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就是要去買一枝“子午迷魂香”。這東西在江湖上是採花賊所用,多屬於獨門秘製,極少有商鋪叫賣,所幸這兩年任天棄對三教九流的事知道得也算不少,早打聽到西城賣兵器的張家鋪子有這玩意兒賣,只是價格可不低,要五兩銀子才能到手,不過任天棄這些年與鄭寶兒合作的技巧越來越嫺熟,花樣也越來越多,除了有時候與豬肉強、李延、楊明功一衆兄弟喝酒的花銷,倒也存下了二十兩銀子,只是這些銀子放在他那個沒鎖的小屋裡實在讓人放不下心,他便藏在了北面江邊的一片荒墳之中,那裡人煙罕至,絕對是個安全的地方。
這兩年“聚豔坊”的生意越做越好,來“春滿園”的客人就更少了,而白芳芳也更是動不動就愛罵人,臉上很少露出笑容。
這天晚上,又只有鄭寶兒與一名叫桂花的小妓女有客人來嫖,其餘的人都閒着無事,天棄不想讓白芳芳發現自己的事,等到她安歇了後再去取銀子。
此時正是盛夏,川蜀乃盆地之形,一到夏天,最是悶熱,天棄便脫了上衣,半赤身子坐在院中乘涼,見到老王正在掃着各屋外的臺階,一隻眼卻不停的向範麗娟的房裡斜瞥,心中不禁又是火冒三丈。
他自從經歷了朱絳仙之事後,心智又驟然成熟許多,對這男女之情多少也有所瞭解,這些日子他察覺到老王對二孃好像越來留意,好幾次望着她的背影發呆,而二孃房裡來了嫖客,他又要焦燥不安的在院子轉來轉去,知道這老王必然對二孃是有意思了,範麗娟從小對他慈愛如母,天棄自然也不願她做一輩子妓女,這老王瞧來倒也忠厚老實,二孃有這樣的歸宿算是不錯,前兩天藉着和老王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他便慫恿着老王去找白芳芳替範麗娟贖身,反正二孃的客人向來不多,年紀又日漸大了,這贖金自然要不了多少,而且還忍痛答應老王送他十兩銀子,但那老王卻一臉的痛苦,只是搖頭,真不知他在想什麼,氣得天棄兩天沒有理他,現在見到他又這個樣子,便連咳了數聲,老王自然知道他是在說自己對範麗娟有心無膽,似乎微微一嘆,又低下頭專心掃地去了。
正在這時,任天棄就聽到夏香在房裡叫自己,這個小妓女姿色平平,只比任天棄大四歲,但那日任天棄主動擔當,讓她免受了白芳芳的一頓毒打,事後問起任天棄爲什麼要承認是自己乾的,任天棄自然不會說實話,便說了些什麼好漢做事好漢當,不忍心見到她被白芳芳鞭打之類的話,夏香心存感激,對他倒是比過去好了許多。
進了夏香的房間,那夏香正解開了髮鬢,春衫半解,微露酥胸坐在牀邊,只是她姿色平庸,膚色也不怎麼好,胸乳更是發育欠佳,唯一可觀之處,便是密濃得如烏雲一般垂腰的長髮。
見到任天棄進來,夏香拍了拍自己的牀沿,懶洋洋的道:“天棄,你到這裡來坐。”
任天棄便去坐了,肌膚熨帖,鼻裡聞到了一股子廉價花露水的味道。便道:“夏香姐,有什麼事麼?”
夏香道:“天棄,我讓你去做一件事,做了有你的好處,你做不做?”
任天棄笑嘻嘻的道:“有好處的事怎麼會少了我,是什麼?”
夏香道:“範麗娟的針線最好,她一向疼你,你去求她給我做一件繡花春衣,應該沒有問題。”
任天棄道:“那我有什麼好處?”
夏香笑着道:“你這個小色鬼,總是愛來聽牆根,當我不知道,這件事要是做成了,姐姐我發個善心,就讓你免費嚐嚐女人的滋味,這你可高興吧。”
她說了這話,滿有把握任天棄是千肯萬肯,誰知這小子卻搖着頭道:“這幾天二孃的身體不怎麼好,這件事我可給你辦不成。”
夏香氣了半天,斜眼瞥見任天棄赤裸着上身,兩塊胸肌已是向外凸起,手臂也甚是粗大,一陣子濃烈男子氣息撲鼻而來,心頭不由得一蕩,暗思:“這小子臉上雖不好看,但身子卻很不錯,想來還是個童子雞,吹了燈閉着眼睛吃起來也有些滋味,今晚反正沒什麼客人,就和他樂一樂罷。”
一念至此,咬了咬嘴脣,伸手在他胸前一摸,道:“算了,這事不要你辦了,瞧在過去你讓我少捱一頓打的份上,姐姐就教教你做男人的好處。”一邊說着,一邊就向牀上移去,心想這小子還不得像頭餓虎撲到自己的身子上來。
誰知任天棄只瞧了她一眼,便嘻皮笑臉的站了起來道:“夏香姐,你是不是想吃我這個童子雞,那可不成,我這個虧吃得太大了,這筆買賣做不得。”
夏香不料這個鬼機靈一語道破了自己的心機,氣得抓起頭上的睡枕就扔在他的身上道:“小王八羔子,老孃是可憐你,纔給你這個機會,你也不打個燈籠照照自己,就你這個樣子,連女子的手都摸不到,滾,快給我滾。”
任天棄也不再說話,轉身就走到了屋外重新在院子裡乘涼,其實他生長在這樣的環境,對男女之事不是不好奇,剛纔夏香摸他之時,他小腹之下也有所反應,但是,朱絳仙帶給他的那場羞辱實在是記憶太深了,他早就暗暗對自己發誓,漂亮姑娘不是嫌自己丑陋麼,老子就偏偏專上漂亮姑娘給她們瞧瞧,任天棄可不是沒本事的王八蛋。
好不容易等到“春滿園”關了大門,白芳芳回屋歇息,任天棄便仍然從那堵矮牆翻了出去,到了街道之上向北而行。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便可聽見江水流動之聲,地勢也越來越低矮不平,任天棄不走小路,而是沿着荒草再走了一陣,便到了江邊一處亂墳之中,夏日之中,有數點綠幽幽的磷火在不停的閃爍着,這就是傳說中的鬼火了,要是換着別人,早就駭得屁滾尿流,可任天棄的膽量卻遠比常人大,時時在琢磨:“這世上要是有鬼,他要是害死了老子,老子自然也變成鬼了,到了下面免不了要找他算帳,那又有什麼好怕的。”這麼想來,便對這些不在乎了。
到了一個最大的墳塋邊,任天棄找到一個自己做的記號,掀開一堆雜草,露出了一個洞來,然後再掏出一些石頭,取了一個油布包在手上,打了開來,卻是一些碎銀,任天棄拿了五兩出來,依舊放入,塞進石頭,外面遮好雜草。
正要原路返回,卻見到天空中金蛇躥了幾躥,卻是起了閃電,沒一會兒,就有雷聲轟響,先是數點雨粒滴在臉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雨就象是潑似的劈頭蓋臉打了下來,耳朵裡只聽見“嘩嘩”的巨響,那眼睛已經完全模糊了。
任天棄暗罵了一聲倒黴,轉身就跑,走的卻不是原路,而是朝前面一片樹林奔去,這片樹林約有半里路程,倒是通向城裡的捷徑,但合州城的人傳言這裡面曾經有妖魔出沒,因此從來視爲城中禁地,沒有人走過,任天棄平時雖然也避着繞道而行,但如今這雨實在是太大了,而他對這些傳言本來就不怎麼信,因此也沒有多想,就照直跑了進去。
這時雨越發大了,地上已經積起了淤泥,任天棄高一腳淺一腳的跑到樹林邊,已經是連摔了好幾個跟斗,渾身上下都是泥土,還好這林子樹高葉茂,倒也能擋住不少的雨。
誰知等到任天棄向內走了數十丈,就暗暗的叫起苦來,原來這樹林裡本就枝葉繁盛,難以透入光線,如今天下着暴雨,更是變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沒頭沒腦的這麼亂撞,頓時就迷了路,根本就辨不清那邊纔是到城內的方向。
正在苦惱之時,卻見左前方微微的有一絲白光,朦朦朧朧的,也不知是什麼,任天棄慌不擇路,就順着那白光走了過去。
剛走到三十丈左右,那白光忽然消失了,他正感到詫異,身子卻彷彿被什麼軟軟的東西黏住了,完全無法行走,任天棄也不知自己撞上了什麼東西,動得更厲害了,但他越是掙扎,那東西就越黏得緊,不一會兒他的手腳也不能動了,驚慌之時,他的身子驀地一輕,好像已經懸空而起。
就在這時,那白光又顯現出來,任天棄的腦袋也被那東西黏住,但眼珠子還能轉動,藉着那微弱的光線左右瞥去,卻把自己駭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他此時正被黏在一個水車般大的蜘蛛網中,而一隻白色的蜘蛛已經爬在了他的眼前,天棄瞧得真切,這白蜘蛛,通體晶瑩,雪玉一般,身上流動着淡淡的白光,樣子也比普通的蜘蛛大不了多少,真不知它怎麼能織出這麼巨大的一張網來。
任天棄這時也被嚇住了,嘴巴還能微微張啓,便不停的道:“蜘蛛仙,蜘蛛神,蜘蛛大爺,我任天棄沒殺過人,沒放過火,也沒強……強搶民女,路不拾遺,孝敬父母,還……還經常帶隔壁的瞎眼老趙逛街,實在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放過我吧,我的肉粗得很,沒什麼味道,還是改天我捉一千隻,不不,一萬隻蚊子來孝敬你,你就高擡貴嘴,放過我吧。”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也不知那白蜘蛛能不能聽懂,不過卻爬到了他的眼側,在那裡停留了好久,任天棄便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鼻息太粗,噴着了這白蜘蛛,惹惱了它。
大約過了一柱香工夫,那網慢慢的下垂起來,卻是把他輕輕的放在了地上,跟着那白蜘蛛又爬下網,向前行去,見天棄站在原地,便停住了等他。
任天棄這時領悟過來,暗思:“這白蜘蛛好像是要我跟它走。”當下向前走了兩步,那白蜘蛛便又向前爬去,它身上發着淡淡的白光,天棄倒不至於跟丟。
緩慢而行,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任天棄已經透過樹林瞧到了外面房屋中的燈火點點,知道已經出來了,心中對那白蜘蛛真是感激得緊,正要向它道謝,再仔細看時,那白光已經不見,卻不知它爬到那裡去了,但還是揚聲說了三遍多謝,這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