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09
“明天晚上七點,鼎輝頂層的宴會廳,去不去由你自己決定,我六點準時來接你。”
莫悔看着時鐘一點一點過去,回想着沈雪堂昨天對她說的話,一時卻下不了決定。
難道又要回去那個地方麼?
莫悔手邊是一份城市報紙,專門登載那些城市名流、社交名媛們的小道消息與八卦新聞,今天的頭條就是程奕揚在鼎輝大廈頂層辦的那場私人晚宴。
程家每年都有這樣的私人晚宴,程奕揚的生日,程楓與馮煙的結婚紀念日等等,無一例外都是在鼎輝大廈舉辦的……
鼎輝大廈又有叫它鼎輝塔的,是市中心的地標建築,一共有一百四十層,下曾是高端商業區,上層則有高級寫字樓以及六星級飯店。有亞洲最高的電梯、最高的飯店、最高的使用樓層。
每天都有遊客蜂擁而至,已然是城市裡最的旅遊勝地。在平時想要去頂層參觀都要四百的門票,而像程家這樣每年將頂層包場幾次開晚宴的行爲,一般的富人也是承受不起的。
莫悔並不是第一次去那裡,原來還在程家生活的時候,她每年也會被帶去參加晚宴。
紙醉金迷的世界,衣冠楚楚的男人與女人,觥籌交錯的聲音,還有假笑與恭維,媚眼與嘲諷……
那個人人都戴着面具的地方給她的記憶並不美好……
因爲她從來都是不屬於那個世界的,自然一開始就被排斥在外。
如果說真的有記憶還算不壞的話,應該是六年前吧,程奕揚十六歲的生日。
那一天圈子裡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兒們都來給他慶祝。各路家族也自然是不會錯過這個能給全市最有權勢的家庭抱大腿的機會的,女孩子們也卯足了勁,能讓程家這位年紀輕輕繼承人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莫悔本來是站在角落裡的,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家裡尷尬的位置,從來都小心翼翼儘量不顯眼。
那些花團錦簇從來不是她的事情,她也不羨慕,她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麼,那就是安安靜靜地不惹麻煩,做出一團祥和的樣子就好。
不想她無論多低調,卻還是被幾個高傲的小姐們發現了,每次都是這樣,總有人不願意放過她。
幾個女孩子有說有笑地舉着果汁,笑眯眯地圍住莫悔,不鹹不淡地聊起天來。
她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輕蔑而惡毒,莫悔不知道,這羣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爲什麼能說出這麼刻薄的話。
有的時候,上流與高尚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明白,爲什麼竟然有這麼多人喜歡往這個虛僞而醜陋的圈子裡擠,都不怕髒麼?
“這就是那個小三的女兒麼?”
“是啊,我媽媽說了,那女人真是好手段,自己死了還能讓女兒擠進圈子裡來。”
“可不是麼,也就程阿姨那麼好的人才會收留她吧,虧她的臉皮厚,要是我可沒這個臉,自己的媽媽破壞了別人的家庭,還能恬不知恥地在別人家裡生活!”
“小三的女兒麼……當然沒皮沒臉。瞧她的模樣,一副小狐狸精的樣子!”
莫悔聽着她們刺耳的詢問,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捏着裙子不說話。
不難受是假的,不過萬箭穿心,習慣就好,更難聽的話她也不是沒有聽過,來程家的這幾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冷暴力。
除了程叔叔以外,這個家裡的人都恨她。
莫悔知道自己跟眼前的這羣女孩子不一樣,她硬氣不起來,因爲她還小,才十三歲,她還沒有長大,還不能靠自己生活。
她沒有別的想法,她也沒想要這裡的人喜歡她,她的願望很簡單,那就是先活下去再說。
莫悔想吃飽飯,想有個遮風避雨的屋子,想好好讀書,想變得更強大,直到有一天她能獨自生活,能保護自己。只要她不用求任何人,她也就不用不再看任何人的白眼。
爲了這一天,她什麼都能忍受。
莫悔面無表情地聽着她們刻薄的話語,擡起頭的時候,見到不遠處站着程奕揚的母親馮煙。
馮煙端着酒杯正在與人攀談,可是她的眼睛卻一直注視着莫悔,眼裡有毫不掩飾的蔑視與愉快。
莫悔知道她恨自己,媽媽死了,她狠不了媽媽,所以只能來恨媽媽的女兒,恨她。
莫悔淡淡地笑着,垂下眼看着自己腳上漂亮的皮鞋。
這裡的生活知識看起來美好而已,裡面卻早就爛掉了。
“你們說夠了麼?”
直到一個聲音忽然出現,打斷了莫悔的思緒,也讓在場女孩子們全都驚訝地閉上了嘴。
只見程奕揚面色冷峻地站在這羣小名媛的身後,青澀而英俊的臉上有難掩的怒氣。
莫悔那個時候並不明白程奕揚爲什麼會生氣,他不是最討厭她不過的麼?
雖然程奕揚的個性不屑於欺負她,可是在家裡他也幾乎不怎麼與她說話,從來把她當做空氣一般,即便說話,也總忍不住冷嘲熱諷幾句。
莫悔以爲,他跟他的母親一樣憎恨自己。
就在她疑惑着的時候,程奕揚卻忽然走到他面前,一把牽住了她的手,冷着臉對那羣女孩子說道:“你們給我清清楚楚地記好了,莫悔是我程奕揚的妹妹,不是你們嘴上說的那些東西!你們也都算得上是有臉面的人,還都是姑娘家,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也不害臊?”
這羣女孩子也都是小富之家的獨生女,平時哪裡被教訓過,更何況是被程奕揚這樣女孩子們都向往的男生教訓?
她們一下子都又羞又急,卻又一時說不出話來。
莫悔有些發愣,一時搞不清楚現場的情況。
她看向程奕揚,只見他英俊的側臉上,有她從未見過的表情,正氣凜然,像是一個英雄。而手心,也第一次傳來這樣溫暖的溫度,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被這樣緊緊握住手了……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看了過來,莫悔有些不習慣做衆人目光的焦點,可是程奕揚卻緊了緊手,將她又拉向了自己一點。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幾個女孩子,毫不留情面地說道:“無論你們說的話是從哪裡聽來的,又是誰要你們說的,這些我都不管。你們只需要記住一點,以後我要是再從誰嘴裡聽到這些話,程家的任何宴會與派對,她就不用參與了。”
幾個女孩這下臉都嚇白了,程奕揚的這句話,等同於是威脅要把她們逐出社交圈的意思。
程奕揚不再看她們一眼,轉過頭看向莫悔,有些侷促地皺了皺眉,卻稍稍柔和了語氣道:“我們走吧,這裡呆着沒意思。”
在女孩子們目瞪口呆又忿忿不平的目光裡,程奕揚牽着莫悔的手就離開了。
這是莫悔第一次有被保護着的感覺。雖然他這一天的保護,在後來又給莫悔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但着還是莫悔青春裡最溫暖的一幕。
儘管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從來對她冷淡而輕視;儘管這個天之驕子有着飛揚跋扈的性格,盛氣凌人的氣焰;儘管之後他那滿身的光芒依舊會時不時地灼傷她。
但是僅僅是爲了那一天的他給她的尊重,爲了那一天的那一點維護,莫悔就愛了他好多年……
時針指向了五點半,莫悔回過神來,看向鋪在牀上的那件禮服與地上的那雙高跟鞋,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過是些舊事罷了。
……
程奕揚接替父親程楓,成爲了新一任的程氏掌門人,於是在鼎輝辦了一場私人晚宴。
這種事情在社交圈也算得上是一年一次的盛事,且不說租下那頂層的費用,關鍵的是能租下這裡的代表的地位、臉面與背後的權勢、地位。
全城的名流圈都爲了這件事情悉心準備,尤其是那些正式準備開始邁入社交圈的新晉名媛們,更是像打仗一般。
恐怕瞧不起這件事情的,也只有沈雪堂而已。
沈雪堂也收到了邀請卡,兩張。
一張是程楓寫的,態度恭謙,沈雪堂年年都要收到幾次他的邀請卡,不過年年都不去而已。
他可沒那麼閒工夫給無關緊要的人長臉面。
還有一張是程楓的兒子程奕揚寫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邀請沈雪堂先生與莫悔小姐。
看到這張請帖的時候沈雪堂忍不住冷笑起來,這樣的行爲,明顯是欺負人欺負到他頭上來了。
這樣挑釁意味十足的戰書,看起來是給他下的,可是說白了,不過是想往莫悔心口戳刀子,沈雪堂看得明白得很。
跟這樣氣焰囂張的人生活了那麼些年,又是在那羣上流狗裡討生活,莫悔受的委屈只怕不止一星半點。
沈雪堂重重地將那張邀請卡拍在了桌上,嚇得一旁的助理一愣。
“這週五晚上的事情都提前或者延後,給我把時間空出來。”
“是,有什麼要安排的麼?”
“你不用管。”
莫悔願意受氣,不代表沈雪堂願意讓她受氣,沒有他管着的人還受別人委屈的道理。
既然這個程奕揚大張旗鼓地送來了請帖,又清清楚楚地寫上了莫悔的名字,他倒是不介意帶着莫悔去“幫”他撐撐場面。
當然最終去不去還是要看莫悔的意思就是了。
不過沈雪堂相信,她不會做出讓他失望的選擇。
這個女孩子的心,說不定比他們誰的都硬……
沈雪堂不覺得自己看錯了莫悔,也沒有看錯了的道理。
所以晚上六點,當他的車到莫悔樓下時,她已經穿好了禮服、鞋子,獨自站在夜裡等着他了。
鵝黃色的禮服,襯得莫悔的肌膚明亮而白皙,她畫着淡淡的妝容,年輕的臉光滑而紅潤,像是能掐出水來。
可是沈雪堂還是最喜歡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明亮而有神,還帶着一絲調皮,像是神話裡走出的少女精靈,在你心裡留下了一顆寶石,然後又悄然離去……
僅僅是遠遠地看,都會被刺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