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碩聽完張小梅的講述,沒有任何表態,而是從房間的抽屜裡去了一盒煙。
默默地點上,然後深吸一口,重重地吐出了大口白煙。
當時的他還不會抽菸,房間裡的香菸是他爸來看他的時候,抽剩下的。
“你睡那個房間。”韓碩指着靠近廚房的那間房說道。
“好!”
張小梅起身把客廳茶几上的飯盒收拾了,動作麻利。
她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她很開心。如果韓碩不收留她,她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對了,我喜歡安靜,以前基本沒有帶人回來這裡過夜,所以,希望你把這個當成一個規矩,可以遵守。”
“放心,我會的。”張小梅趕緊點頭。
兩人都非常默契地沒有提到關於房租的事情。
韓碩知道張小梅現在沒有錢,而張小梅是羞於啓齒,她並不是想佔便宜,而是想等發了工資,再說錢比較好,說清楚之後,就直接給錢。
韓碩對張小梅笑了笑,然後就走進了書房。
張小梅收拾完茶几上的東西,又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順手把書房的門給韓碩帶上。
門外,張小梅儘量不發出聲響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房間裡,韓碩靠在椅子上發着呆。本來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從來沒有關門的習慣,現在張小梅貼心地把門幫他帶上,他忽然覺得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多年來,他爲了還債,拼了去掙錢,成了單位裡有名的拼命三郎。
近乎苛責的工作態度,讓他的確掙了些錢,但是同時,生活便也像是被放棄了一樣,過得十分單調寂寥。
懂事之後,不算年少情況時候的那些恣意妄爲的所謂愛戀,他真正意義上的戀愛似乎沒有,連柳伊這個跟他在一起時間最長的女孩,兩人之間都似乎並沒有什麼情感關聯。
工作之後也是這樣,許多短暫的感情,好像也都是因爲各自的需求。快速開始,又快速結束。
特別是當他打算認真面對,將自己家裡的情況如實交代之後,別人更是避之不及,一來二去,他便也覺得索然無味,再難認真地面對男女關係。
獨自生活,時間長了,許多習慣漸漸養成,陪伴似乎也就變得不在需要。
從富二代變成負二代,那種心理落差,他適應了很長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也算是受到了各種磨難。所以,剛纔張小梅和他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是感同身受的。
他明白作爲當事人的張小梅當時的那種無助。
也許這也是他願意留下張小梅的原因之一。
在聽到張小梅講述自己工作遭遇時,他有些恍惚,自己曾經經歷的種種一下子就浮現在腦海裡。
他依然記得,第一次去客戶的辦公室,客戶給他發煙時,他緊張到點菸的時候,手一直在發抖。
還有一次,自己一頭闖入客戶辦公室,辦公室裡面,客戶正和幾個朋友在打牌,見他沒有眼色地在一旁圍觀。客戶嫌他擾了興致,毫不客氣地扔下手裡的撲克牌,徑直走出了辦公室,留下他和一羣牌客面面相覷,尷尬至極。
還有因爲自己銷售業績增長迅速,自己的上司覺得風頭被搶了,時不常地給他穿小鞋,讓他覺得噁心又毫無辦法。
那時候,他極其鬱悶,比如今的張小梅好不到哪裡去。
隨着時間的流逝,日積月累,他從一個木訥的職場新人,變成了遊刃有餘的老油條,可以自在地應對着各種場面,這才慢慢地嚐到了平靜生活的甜頭。
每個人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也許自己只是可憐張小梅吧。
收回心神,韓碩重新打開了電腦,查看自己電腦上從前的文件。
忽然,他找到了自己從前寫的小說,饒有興致地看着曾經僞文青幼稚的筆觸,不禁覺得好笑。
寫的都是自己聽來的朋友們的同名軼事。
三篇小文,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無憂無慮的過往。
其一。
萬萬沒有想到再次見到蘇芮竟然是巧遇。
沒錯,是巧遇。
那天從公司下班路過書店,想着回去沒事,就打算進去逛逛,沒曾想蘇芮會在裡面。
我正翻書,感覺有人輕輕的碰了碰我,回頭一看一個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披散着頭髮的女孩直愣愣的衝着我笑,我一下沒反應過來,說實話,當時真沒有認出她是蘇芮,不過看着有些眼熟罷了。
看着我略顯迷茫的眼神,蘇芮擺着她的小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這麼快就把我忘了?”蘇芮的臉上明顯的有些失望。
“蘇芮?”說實話,當時我心裡真是驚訝,覺着不可思議。
“呵呵,還行,忘性還沒大到忘了我的名字。”見我反應過來,蘇芮的臉上又掛上了陽光。
“哪能忘啊,只是剛纔有點晃神一下沒認出來。”
蘇芮沒有接話,估計是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是微笑着。
“上次見你還是馬尾,現在這造型一下真沒認出,而且眼鏡上次也沒見你戴。”爲了不致雙方沉默無語而尷尬,我只好沒話找話的繼續爲什麼沒有認出她這個話題。
可能是我的音量有些超出了書店裡讀者們的承受範圍,身邊的幾個人時不時擡頭看向我們這邊,眼眶裡充斥着眼白。
見此,蘇芮抿嘴笑了笑,然後很自然的過來拉着我的手說,“咱們走吧!”
事後很久,每次我提到她主動拉我的手出書店這事,她都死活不承認,硬說我是爲了提高自己在廣大親朋好友們面前的形象而篡改我倆的歷史。
從書店出來,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我想着應該請人姑娘吃個飯表示感謝,自從上次去我家到現在我都忙着,根本抽不出時間去想着還人情,今天遇到正好一起吃個飯。
本來想找一個差不多的館子像模像樣的請人姑娘吃個飯,沒想到我的提議剛出來,蘇芮就立刻否定了。
“如果你呢是因爲感謝我幫你解圍而請我吃的飯,那不必,我心領了。”說完蘇芮就自顧一個人走了,而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
其二。
接到郭總的電話我很意外,和這廝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
“石頭,我又寫了首新歌,你抽空過來聽聽。”
郭總是我一哥們兒,不在國企、沒給人打工、更沒有自己當家作主開公司,郭總純粹只是一外號,不知道哪個兄弟給起的這不着邊的外號,第一次見郭總,看到他那小身板我就在想,起外號那哥們兒太他媽損了。不過儘管這樣,叫慣了也就順口了,心想損就損點吧。
郭總的大學生活可謂歷盡坎坷,一個四年的本科,生生給唸了六年,掛科、補考、再掛、重修、再考,最後終於勉強畢業了工作還找得磕磕絆絆,要不是一自立門戶開公司的哥們助人爲樂給收編過去,估計現在郭總還得在人才市場流連晃盪。
郭總自己說,這是他人生必須經歷的,年輕人不經歷困難將來怎麼知道好好珍惜美好生活,不經歷風雨怎麼可以見到彩虹。雖然有些藉口的嫌疑,但是也沒有人去辯駁這個歷經“困難”的人。
其實在我的心底,對郭總更多的是敬佩。
他的大學生涯之所以這般歷經滄桑,完全是爲了他的理想。
每個人都有理想,我也有,但是能夠爲了理想義無反顧往前衝的,在我所認識的人裡面也只有郭總一個。雖然郭總的方式我不是完全認同,但是人家做了,並且一直在做,這份勇氣就值得許許多多沒有勇氣追逐理想的人去敬佩。
郭總的理想是做音樂。
我曾問他什麼是音樂,他故作高深的和我講了很久,我一句也沒有聽明白,不過我知道他是快樂的。
其三。
人山人海,鞭炮齊鳴。
老馬公司開業典禮的場景。
見到我第一句話,老馬說:“趕緊找個女人去。”說完不等我反應就被身邊的屬下拉去招呼來賓了。
這老哥說的不是葷話,他的意思是讓我找個會照顧人的女孩。
老馬剛被拽走,他媳婦走過來,第一句話,“石頭,又廋了!”
不知道是這夫妻倆心有靈犀,還是我實在狼狽。
老馬天生富有創業精神,還在念大學的時候,就帶着幾個哥們在學校裡倒騰小買賣,甚至還在學校裡擺過水果攤賣西瓜。
他媳婦是一個很不錯的女人,不管貧窮富貴都跟着他,算得上堅貞不渝。嫂子有一個很吉利的名字,叫錢多多,老馬娶了她想不富都難。
每天都毫無新意的重複着前一天的模式,彷彿只要複製再黏貼這一生就可以這樣過去。
坐在計算機前重複的敲打着桌面的鍵盤,我感覺自己就要廢了。
畢業前,周海對我說,出去五年如果沒有改變,你這輩子就廢了,當時我不屑的沒有理會;現在畢業整三年,我對周海說,看來我這輩子要廢了,周海不屑的沒有理會。
很久之後,我同這些朋友們都失去了聯繫。
三個小片段,韓碩看得津津有味,思緒早已從張小梅的遭遇的同情裡抽離出來。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雖然書房的門緊閉着,但是他依然屋外的敲門聲,他依然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