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議會大樓
“我知道了,告訴他們,我肯定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握住老式電話機的聽筒,穿着白襯衫,帶着斜紋領帶的男人深吸一口氣,按住了電話機上的掛機鍵。
然後他砰的一下,將手中的話筒摔在了辦公桌上,直起身子,甩開手臂,憤怒的吼道,“混蛋,這個該死的老王八蛋!這個老瘋子!我要彈劾他!讓他從市長的位子上滾下來!他以爲他是誰,伊蘭的國王嗎?!”
“安靜,夥計,你引以爲傲的聖伊蘭人的優雅和氣度呢?”
辦公室的外側,一個身材偏瘦,穿着寬鬆西裝,嘴裡叼着雪茄的高個男人從一旁的酒櫃裡拿出一瓶標籤有些老舊的威士忌和兩個玻璃方杯,放在一旁沙發前的矮桌上。
他擡起酒瓶,分別給兩個酒杯裡倒上酒液,“你不要忘了,你的簽名就在彈劾他的提案上。”
叮鈴鈴——
桌面上的電話再次響起電話鈴聲。
白襯衫男人伸出手去,接通了這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什麼,讓他微微皺眉,然後他壓抑着怒火,快速說道,“伱們幹什麼吃的?他一定要聯繫我你們就要告訴他我沒事嗎?一幫蠢貨,把他的通話接進來。”
伴隨着一聲輕微的‘叮——’的聲音,白襯衫男人憤怒的臉頰瞬間變成了溫和的笑容,
“柯珞克老先生···對,當然,我肯定我記得你的,我還沒感謝你說服周圍的鄰居和街區居民都來給我投票呢,
“···你孫子還好吧?現在這小子怕是到了長個子的年紀了,說不定下次見面就比我還高了···生了幾天病啊?競選委員會的人怎麼搞的!我馬上讓他們給你帶點藥過去···
“不客氣不客氣,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說醫保法案那個事情啊?我知道你三個兒子都在伊維斯空間系統的工廠工作,他們確實需要醫保,
“對,當然,我肯定是支持這個法案的,你知道我的,我不可能收受財團的獻金來反對能改善街區人們生活的法案的,
“你不要聽網絡上的謠言,現在很多人喜歡胡亂分析,我肯定是堅決支持醫保法案的,是的是的,我以我的人格起誓,我肯定是站在街區居民的一邊,我許諾過會給街區帶來更好的生活的。
“好的好的,再見。”
啪——
白襯衫男人將手中的聽筒重重的拍在電話上,他擡頭看着雪茄男人,
“安靜?你讓我怎麼安靜?”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憤怒的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直接拿起了矮桌上倒好酒的酒杯,將裡面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你知不知道林恩做了什麼?他把議會的事情明明白白的掛在了網上,還暗指我收受了財團的獻金!這個老瘋子!”
“放鬆點,夥計,你現在就像是一隻憤怒的狗熊,”
叼着雪茄的男人取下了嘴裡的雪茄,拿起酒杯,將裡面的威士忌湊到嘴邊,喝了一口,“他並沒有指名道姓的說出我們的姓名,只是掛上了他那些法案的反對情況和具體事蹟···更何況,我們也的確收了財團的獻金來反對他的法案,這可並不能作爲生氣的理由。”
“他把事情列舉的那麼詳細,有心人只要捕風捉影的收集一下相關信息,就能聯繫到我們身上,”
白襯衫男人將手中的酒杯憤怒的摔放在桌面上,“今天我辦公室的電話都被我選區的那些愚蠢的選民打爆了!他們跑來質問我是不是收了財團的錢,問我是不是爲財團阻止有利於改善他們生活的法案通過,”
他眉目皺起,手指捏住酒杯,爆出青筋,“這些蠢貨,我不收財團的錢,我哪裡有錢去做廣告,哪裡有錢去召集他們做集會,就憑他們給我的競選委員會捐獻的一塊兩塊的聯邦幣嗎?
“這麼做究竟對那個老瘋子有什麼好處?!議會,內閣,這麼多年就是這麼運行出來的,他也是我們這條路出走來的,他不知道有些東西私下裡可以討論,但不能擺在明面上說嗎?”
他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前方,擡起空酒杯,指向前方的辦公室門,
“這個議會裡,還有他的那個內閣裡,有幾個不收財團的錢?有幾個不幫財團做事?他沒有孩子需要讀好學校?”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將有些勒緊的領帶扯鬆了一點,脹紅着臉頰喘了口氣,
“度假酒店,豪華別墅,女人,美食,酒會,哪個不需要錢?”
另一旁拿着雪茄的男人再次拿起酒瓶,往他的空杯內倒入了一點酒水。
白襯衫男人再次一口將這些酒水喝光,吐了口酒氣,臉頰泛紅的看着雪茄男人,
“就靠市政府那一年十幾萬的年薪加補貼,有幾個議員能養得活自己?”
“他把這些擺在明面上,他以爲那些附庸在他身邊的保守派議員還會忠心於他嗎?他們同樣恨不得這個老瘋子去死,他死定了!”
“確實,他死定了,”
雪茄男人再次給白襯衫男人的酒杯裡倒上一點酒,然後拿着自己的酒杯,走到了辦公桌旁,靠在辦公桌上,看着辦公桌後落地窗外的霓虹城市。
暗淡的巨雲遮蔽着天空,鋪下一片陰影,他緩緩開口道,“他昨晚上經歷了一次刺殺,今天早上又經歷了一次,死神的喪鐘隨時都在他的耳畔敲響,如果他還是像是以前一樣循規蹈矩,他只會一點點的逼在角落裡,被財團吃死。”
“我說你今天怎麼回事?”
白襯衫男人端着酒杯,扭頭看向雪茄男人,“怎麼總幫着那個老瘋子說話?朋友,我們纔是一起的,彈劾提案上也有你的名字。”
“我只是在試圖站在他的位置,去理解他做這些的原因,”
雪茄男人低頭看着杯子裡晶瑩的琥珀色的酒液,輕輕搖晃了一下,“他今天早上的演講,是在試圖直接開闢與底層的對話渠道,市長府網頁上的內容,則是在試圖將市議會的運行黑箱剖開,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他已經瘋了,試圖挑戰財團,把運行的好好的潛規則挑明,我就沒有見過這麼瘋的人,一個瘋老頭,粗暴而不知禮儀的暴君,坐在掌控伊蘭最高權力的寶座上,”
白襯衫男人抿了一口酒,“而你,我的朋友,你在妄圖理解這個瘋子。”
“其實他的很多做法雖然瘋了一點,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或許是一條對的路,只是危機重重,又佈滿荊棘。”
雪茄男人將酒杯放在辦公桌上,叼起了雪茄,再次看向窗外,流動的巨雲飄向了遠處,明亮的日光從蒼穹之上灑下,
“再過幾個月,市議會就要換屆了,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暴露出大量的醜聞,那麼尋求連任的難度就會更大了。
“他在用最粗暴的,最不計後果的方式用底層選民的意願倒逼我們同意的他的法案,而且只會逼的越來越緊。
“我們都知道的,朋友,”
雪茄男人食指和中指夾着雪茄,再次拿起了桌面上的酒杯,將那琥珀色的酒液送到嘴邊,“人們只是沉默,並不是愚昧。”
站在他身後的白襯衫男人這一次沒有再接話,只是端着酒杯,看着窗外的日光,寂靜無言。
嗡——
這時候,雪茄男人的手環微微震動了一下,他低下頭去,看向手環上的彈窗。
[獨家!昨夜市長刺殺現場視頻!]
——
聖伊蘭區
身材幹瘦,個子不高,臉型瘦削的男人擡頭看着遠去的警車,拉開了出租車車門,坐進了後排,他看了一眼手環,對着前方的司機快速說道,“師傅,我去白茉莉宮,要快。”
“放心好了,我可是整個伊蘭最快的司機,可不是那些呆頭呆腦的無人駕駛智能程序可比的。”
他伸手按下了操控臺上的彈射起步按鈕,同時踩下剎車和油門,然後驟然鬆開剎車。
伴隨着一聲劇烈的風嘯,坐在後排的瘦削男人整個人晃了一下,身體撞在靠背上,被帶着向前衝出。
在這猛烈的加速下,男人好一會兒才從驚嚇中反應過來,他看了司機一眼,最終擡起手環,不斷的翻看着手環上的內容。
林恩先生幾乎解散了內閣,這他已經通過內閣的‘朋友’知道了。
在經過昨晚上的刺殺之後,林恩先生似乎思維發生了轉變,從以往的優柔和忍讓,變得異常的強硬,甚至感覺強硬的有些過頭。
待會兒見到林恩先生,得好好的勸一下。
這種勸誡反而不會讓林恩先生覺得他違逆了,只會覺得他真心是在爲城市考慮,爲這個改革事業着想。作爲在林恩身邊朝夕相處了數年的老人加心腹,男人很清楚林恩的脾氣。
他很清楚林恩是真的有理想,真的想要改變這座城市,打碎那些根深蒂固的財團的力量。
但是作爲一箇舊有秩序的挑戰者,林恩又不夠有魄力和勇氣,很多時候耳根子軟,聽到一出是一出,顯得有些優柔寡斷,很多本來很好的法案,被財團稍微阻隔一下,就推不動了。
也正是因爲摸清楚了林恩的脾氣,他纔會在各個場合中表現的異常的激進。
他知道,這種激進非但不會讓林恩生氣,反而會讓林恩覺得他是可靠的盟友。
他在團隊裡的位置,就是表現出林恩團隊中所缺乏的激進的態度,讓保守派和所有人看到他們的激進。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很多有意的、激進到得罪城防軍的發言,也會被林恩容忍。
而現在,林恩受了刺激,變得強硬起來了,他就得適當的‘保守’一些,在儘量保持原本的人設的情況下,時不時去勸誡一下林恩不要太強硬。
他很瞭解林恩,甚至勝過瞭解自己,一個人無論怎麼改變,其本質性格還是不會太差的,林恩的強硬大概率還是被刺殺之後產生的應激反應,本質上還是那個優柔寡斷的人,不會輕易的對自己下死手。
這也是他在跑路之後還敢於回來的底氣。
他只要見到林恩,哭訴自己的不容易。
先認錯表明態度,再說清楚自己離開是因爲得罪城防軍太深,怕被城防軍政變清算。
再詳細的講述自己離開其實並不是逃跑,而是以退爲進,保留希望和改變的火種,等到未來有一天,自己也會像是聖喬恩市的斯恩濟一樣,哪怕市長死了,也會在某一個時間點歸來,重新繼續市長的未盡的事業。
然後痛哭流涕的請求原諒。
他很清楚林恩的喜好和脾氣。
等到這樣態度、人性、理想三步解釋走完,以林恩的性格,很大可能不會再追究,即便心硬起來追究,也還能落個一官半職,只要他還在林恩身邊,就會有機會再爬回去的。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林恩不知道他之前與財團偷偷的交易。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市內閣的大部分成員雖然都被解僱了,但是還是在自己的位子上交接工作。
所以林恩不一定真的掌握了這些部長的犯罪證據,只是可能捕風捉影獲得了什麼信息,然後爲了表現展示自己強硬的態度,把這些人一鍋端了。
那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只要能見到林恩,他就有信心說服林恩原諒他。
他擡起手環,翻動着手環上哪些被解僱的內閣‘朋友’發來的消息,一邊快速回復自己的感謝,一邊信誓旦旦的承諾如果他重新回到林恩身邊,會幫他們再引薦一下,幫忙‘解開’與林恩先生之間的誤會。
當然,等他真的官復原職,如果林恩表現的好說話一點,他會嘗試引薦這些‘老朋友’,如果林恩表現的非常強硬,他半句話都不會說。
回覆完消息之後,他再次點開了林恩市長上午的演講視頻,兩倍速的重播起來。
他剛剛來的路上已經刷過一次這個演講了,這是第二次。
不得不說,經歷過生死之後,林恩的演講能力彷彿開了竅一般,有了大幅度提升,並且神態語氣也與以前有了細微改變,顯得更加的自信,更加的打動人心。
不過他並不確定林恩這是真的改變,還是爲了演講而裝出來的改變。
畢竟一個合格的政客,在演講中表現出令人信服的神情,是基礎能力。
快速過完視頻,在心中默背了兩遍演講稿,男人終於微微的鬆了一口氣。
前方已經能看到白茉莉宮前的茉莉花了。
男人扶着車窗,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袋,這輛出租車的司機雖然有些粗暴,但是的確開得快,抄了許多小道,以遠低於平時的時間,將他送到了白茉莉宮前。
他看了一眼手環上的視頻,退出了視頻界面,這個視頻是直接在白茉莉宮官網下載的,視頻也是直接用瀏覽器播放的,關閉視頻之後,瀏覽器自動返回向了剛剛的網頁,也就是白茉莉宮官網。
然後緊接着,他視野一紅。
白茉莉宮的官網並沒有被刷新出來,反而是一個[危險網頁,禁止訪問]的彈窗從瀏覽器上彈了出來。
危險網頁?白茉莉宮官網?被黑客劫持了?
男人愣了一下,快速換了幾個瀏覽器,最終在一個小公司的瀏覽器上面,點開了白茉莉宮的網頁。
不是官網被劫持了,而是財團的反擊到了。
很好,就是現在。
這正是‘雪中送炭’的時候。
只要他見到林恩,給林恩市長表示堅定的支持,再給出一點建議,然後再聯繫財團那邊,讓財團那邊適當放一點水,那他又可以重新回到市政府權力的核心。
可惜就是李維斯那邊一直聯繫不上,發消息也不回,打電話也打不通,那傢伙平時還是很‘勤快’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到了!”
前方的司機踩下剎車。
伴隨着車輛停穩,瘦削男人推門下車,看向前方的茉莉花海,以及茉莉花海後的宮殿,深吸一口氣,迅速向前走去。
很快,他就能重回那裡,掌握權利,繼續做高貴的內閣老爺了。
“你好。”
但他還未向前走幾步,一個穿着警服的年輕人影就擋在了他的面前,“請問您是前內閣部長嗎?我叫塞納,來自市警察局。”
“是的,我是內閣部長,”
瘦削男人微微一愣,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有些疑惑的問道,“你是林恩先生安排來接我的?”
隨即他笑道,“林恩先生其實不必對我這麼好,我對他的忠心日月可鑑!等我回到內閣,我會在林恩先生面前給你美言的,快帶我去見林恩先生。”
“是的,我是來接你的,不過暫時我不能帶你去見林恩先生,”
塞納點點頭,擡起手環,展示一份文件,“先生,你被控‘受賄罪’‘濫用職權罪’,等多項罪名,這是逮捕令,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啊?”
瘦削男人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啪——
一對電磁手銬卡在了他的雙手上,然後‘砰—’的一聲吸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