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夜風吹起少女金色的長髮,在靜寂荒蕪的小廣場上,她注視着身前一個個穿着外骨骼裝甲的人們。
這些人中有大有小,最年輕的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而最年長的面目上已經塗滿了歲月的紋路。
維莉平靜的注視着眼前的‘戰友’們。
他們穿着並不整齊的衣裝,拿着武器的姿勢也並不統一。
但,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血與火中走出的戰士,是暮光會最後的支撐。
周圍的空氣是如此的安靜,安靜的彷彿能聽到急促的心跳聲。
維莉並不是他們的指揮官,甚至與這些第一線的戰士沒有多少交流,她需要一場演講,一場能拉近她與這些戰士關係的演講。
她原本以爲,到了這一刻,她會緊張,會手足無措,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來臨的時候,她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看着眼前的人們,她突然能夠體會父親站在演講臺上時的感覺,她深吸一口氣,握着腰間裝飾用的短劍,回想起那個少年給自己修改的演講稿,緩緩開口,
“現在站在這裡的諸位,我們都曾因爲永恆密教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失去了以往幸福的生活,我們都曾記得那記憶中最悲慘的時刻,那無數次在夢中迴盪的場景。
“相比較於永恆密教,我們只是卑微的螻蟻,我們弱小,無力,彷彿無法撼動他們分毫。
“在暮光會存在的這些年裡,儘管我們已經竭盡所能,但是永恆密教仍舊在不斷的強大。
“現在,他們甚至已經掌控了這座城市,如同一張巨大的帷幕遮蓋我們的所能看到的所有,就像把握一羣螞蟻一樣,將我們緊緊的捏在手中。”
聽到她的話語,人羣中傳來些許騷動的動靜。
但是維莉並沒有讓這些騷動轉化成質疑,她微微提高了音調,繼續說道,
“但是哪怕螻蟻,也能在人身上咬出腫包,哪怕最弱小的兔子,也可以在獵人手上留下爪痕,
“現在,永恆密教的手已經捏了下來,他們已經封鎖了城門,管制了網絡,他們的觸手已經在整個城市蔓延,
“現在,死亡就在我們的眼前。
“困在牢籠中的獵犬,也能發出憤怒的嘶吼,卡在獸夾上的狐狸,尤然尖銳的嘯叫,
“這世界上有的人死了,死的悄無聲息,
“有的人死了,整個星空都能看見他們的光輝,
“現在,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改變這一切的機會,我們的行爲可能什麼效果都沒有,我們可能會死在第一波交戰的火焰中,
“但是整個城市都能看見我們來過,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死後的國度,那麼我們的家人也能看到我們所做的一切,
“如果我們成功,這個城市將不再有懷着新的仇恨加入我們的人,
“如果我們失敗,我們的火焰也會永遠的燃燒下去。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諸位,死亡距離我們更近,”
鈧——
金髮少女猛地拔出了架在腰間的短劍,兩臺巨大的純白機甲從她身後浮現,
“生死就在你們身前,願意跟我走的,向前一步,不願意的,自行退到後場,時間到了,會放你們離開。”
沉默寂靜瀰漫在這暗淡的廣場之下。
在短暫的停歇之後,連帶着周圍的後勤人員,幾乎所有人同時向前,邁出了那一步。
維莉注視着身前一個個堅毅的佇立的人影,緩緩抽手,將手中的短劍收回劍鞘,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帶着些許破音的聲音說道,
“我們終究會抵達最後的終點!”
一輛輛越野車從廣場的另一側駛來,在後勤人員的安排下,所有戰士依次上車。
維莉就這樣站在廣場的中心,看着那些上車的暮光會戰士,緩緩鬆了一口氣。
“怎麼樣?”
她輕輕摸了摸嵌在耳朵裡的微型對講機。
“有些稚嫩。”
少年沙啞的聲音響起。
少女的胸脯微微降下,連帶着呼吸都有些收緊。
“但是總體來說,還不錯。”
那聲音再次響起。
少女並不怎麼高聳的胸脯再次恢復了正常的起伏,“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
“演講的關鍵並不在於用了多麼深刻的論述,而是要讓傾聽你演講的人知道,你和他們站在一起,”
少年平靜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然後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成熟了很多。”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老氣橫秋,”
維莉掃了一眼,發現沒有人注視着這邊,才輕輕抿了抿嘴,“明明我纔是姐姐好吧。”
對講機那邊沒有再傳來聲音。
維莉擡起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兩臺巨大的純白機甲。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來。
但就如那個少年修改完演講稿時所說,再卑微的生命,也應當讓世界看到自己的怒吼。
那個傢伙,或許真的是‘K’。
——
諾維特區
“所以我們來這裡是?”
萊娜擡起頭,看着周圍高聳的工廠大樓。
附近的道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路燈,但是道路的完整度卻好過諾維特區的其他區域,似乎很少有車輛來過這邊。
轟隆隆的機器轟鳴聲響在周圍靜寂的夜幕裡,充斥着最根本的吵鬧。
但是這喧囂的吵鬧,在這無人的街道上,卻又彷彿透露着些許不合常理的詭異。
“保安亭裡也沒有人。”
萊娜走到了附近的一個崗亭前,向裡面打量了一眼,“奇怪,這附近的工廠都不配安保人員的嗎?”
她跟着少年的身影繼續往前,與此同時目光不斷的掃視周圍。
工廠裡巨大的機械依舊在轟隆隆的作響,但是平靜的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工廠大樓沒有值班的安保人員,連亮堂着燈光的窗戶內也沒有一個人影經過。
兩人繼續往前走了大概幾分鐘,周圍的怪異感越加的強烈。
萊娜擡頭看了一眼前方幽深黑暗的街道,“這裡連公交車都沒有嗎?”
爲了最大化無人公交車的運行效率,所以諾維特區工廠的上下班時間都是分時段的,不同區域的早中晚三班的時間都不一樣。
這樣就能錯開不同區域的下班時間,也因此,無人公交車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運行的。
而且這些公交車的運行路線往往都會有交叉重疊,所以走在諾維特區的街道上,突然遇到一輛滿載着員工的公交車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他們走了這麼久了,似乎一輛公交車都沒有遇見。
想到這裡,萊娜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街道,“說起來,我們是從哪裡進來這個地方的?”
她仔細只記得跟着少年的腳步,拐入了某個完全不吸引人注意的‘陰暗巷道’,然後彷彿突然就進入了這片區域了。
她又四下打量了一眼周圍。
周圍的工廠大樓和諾維特區不斷重複的工廠大樓幾乎沒有任何的區別,但是她總感覺這個街區格外的陌生。
這裡,似乎是諾維特區中,她從沒來過的一個街區,她甚至沒有看過這個街區詳細資料。
但是這又似乎不可能,作爲整個溫特市情報最靈通的人之一,哪怕諾維特區和雲端區不在她的勢力範圍內,她沒辦法瞭解到最隱秘的資料,但是也不應該連地方都沒有見過。
她轉過頭來,看着前方披着兜帽長袍的少年。
少年依舊在平靜的向前走,沒有任何的停歇。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會兒,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些‘新’的東西。
那是一輛輛小型‘運輸車’。
這些運輸車在這靜寂的街道上行駛,駕駛室裡並沒有人,完全依靠着主控電腦在駕馭。
萊娜擡起手看了一眼手環,仍舊沒有信號。
這些無人運輸車應該是通過某種加密的局域網連接着。
“跟上。”
走在前面的少年輕輕擡頭,注視着這些運輸車中最大的一個隊伍,快步跟了過去。
這些運輸車的載重都不多,行駛速度並不快,兩人很快追上了運輸車,然後跟着它們的‘腳步’,抵達了一個幽深的街道。
一棟高度與周圍的樓宇相似,但是寬度和縱深要大上數倍的巨大樓宇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這一棟高樓每一個窗戶都亮着燈光,照耀着血色的光輝。
恐怖而無形的壓迫感,從這巨大的樓宇中泄露出來。
“這是?”
萊娜呆呆注視着這一棟棟高樓。
而在他們前方的運輸車則停了下來,停在了樓宇前的一個小型的‘金屬平臺’前。
而隨着運輸車停好,那個金屬平臺緩緩向着兩側分開,露出一個幽深漆黑的,向着下方‘延伸’的金屬滑槽。
與此同時,運輸車的後車門緩緩開啓,將一坨坨鮮紅的物體投入那漆黑的滑槽中。
“那是人造肉?”
萊娜注視着這一幕,看着那些鮮紅的物體,“這麼多人造肉?”
在兩人目光的注視中,一輛輛運輸車緩緩停好,不斷的向滑槽中傾瀉鮮紅的肉塊。
“進去。”
在萊娜有些失神的時候,身旁的少年突然看着前方大樓的玻璃門說道。
“好。”
萊娜點點頭,跟着少年走到了那扇緊閉的玻璃門前。
她伸手敲了敲玻璃。
很硬,似乎是特殊強化過的玻璃,或許還有防彈效果。
不過這對於C級超凡者來說,這並不算什麼問題,她後退半步,猛地向前一撞。
轟——
伴隨着一聲巨響,整扇玻璃被轟然撞碎。
飛濺的碎片落在後方光潔的地板磚上。
萊娜向前一步,踢開了這些碎片,看向內側的場景。
門後掛着指示標誌,指向電梯間的方向。
而她身後的少年也走了進來。
兩人順着指示標誌,走到了電梯間前,進入了電梯內。
然後少年直接按下了頂樓的按鈕。
這棟大樓的電梯仍舊在正常運行。
但是伴隨着電梯的向上,周圍的電梯井中不斷的傳來滑膩似乎是肌肉拉伸的聲音,又似乎是猛獸咀嚼撕咬的聲音。
很快電梯到達了頂樓。
萊娜直接一個箭步衝出了電梯。
電梯外的走廊明亮而寂靜,然後她回過頭來,正好看到了身後少年正擡頭注視着自己,
“咳咳,”
她連忙咳嗽兩聲,“我只是出來看看危不危險。”
“別怕,這個電梯裡沒有鬼。”
少年安靜的從她身旁走過,低低的聲音在走廊裡迴盪。
紅髮女郎微微捂臉,快步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這棟大樓的頂樓依舊是工廠的車間,轟隆隆作響的機器聲迴盪在每一個角落。
少年走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大的工廠車間門前,握住了門把手,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擰動門把手,推開了這個車間門。
濃郁的扭曲的血腥氣一瞬間從門內蔓延出來,少年的身子微僵。
站在他身後的紅髮女郎有些疑惑的探過頭來,看向了車間裡。
連綿的生產線在轟鳴的作響,血色的光輝從車間的最頂層灑下,灑在血色的車間裡。
除了那些還在運行中的機器以外,這個車間的每一寸牆壁,都佈滿了鮮紅的血肉,這些血肉形成的薄膜遮蔽了明亮的燈光,使得每一分透過這些血肉照射出來的光輝,都被染上了鮮紅。
而在這些蠕動的血肉當中,一個個看不出模樣的鮮紅人影正在轟隆隆作響的機器前不斷的忙碌。
這些人影身軀與覆蓋滿整個車間的血肉相連,似乎就是從這些血肉中‘生長’出來一般。
他們下半身緊緊的連接着腳下的血肉,每當擡腿走動的時候,都是蠕動的血肉在託着他們移動。
很快,一個身影離開機器轉過身來,向着車間門處兩人的方向走來。
看到這一幕,萊娜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拔出了黑色的匕首。
但是那個身影並未真正的靠近車間門,只是走到一半,就如同烈日下的雪人一般融化在他們面前,融進周圍的血肉裡。
緊接着,一個新的人影從那些血肉中‘蠕動’出來,接替了剛剛身影的位置。
這些人影彷彿看不見他們。
轟鳴的機器從未停歇,工作的人影也從未停止。
“這···這到底是什麼?”
紅髮女郎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手中緊緊的握着漆黑的匕首,聲音中帶着些許顫抖。
“這就是,”
這一次,站在她身前的少年回答了她的問題,聲音平靜而低沉,“永恆神國。”
趵—趵—趵—
腳步聲混雜在機器轟鳴中,於走廊的深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