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嗎?”
斯恩濟擡起手中的自動縫針器。
“不痛。”
何奧緩緩搖頭,然後他看了一眼門縫外面。
嘉茜正坐在椅子上吃着冰淇淋看着電視,並沒有往這邊偷看。
“我這個麻藥沒多少了,效果沒那麼好,如果出現問題一定要和我說,”
斯恩濟看了一眼何奧平靜的表情,操控着手中的自動縫針器繼續往前。
整個過程中,何奧一直保持着同一個表情,連眉頭都未曾皺了一下,
直到整個縫針結束,何奧微微緊繃的肌肉才稍微鬆懈了一些。
“牛,”
斯恩濟對着何奧比了一個大拇指,收起了自動縫針器,“老傢伙,你以前真的沒幹過什麼僱傭兵或者殺手嗎?不過我見到過的僱傭兵和殺手,意志力也比你差多了。”
他將手中的自動縫針器放到一旁,拿起桌面上的傷藥,“你這種人,放到任何一個傭兵團,都能迅速成爲整個傭兵團的尖刀。”
“你這是在幫我指明老年再就業的道路嗎?”
何奧笑着看向他。
“現在傭兵團競爭很激烈的,”
斯恩濟均勻仔細的在傷口上塗抹着傷藥,“大街上到處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雖然凱杰特財團把僱傭兵的價格壓得很低,但至少有口飯吃,死在荒野裡,也比餓死在街道上強。”
說到這,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直到塗完所有藥物,他纔看着何奧的腰部猙獰的傷口感慨道,
“老傢伙,你這個年紀,這種傷勢很難短時間恢復好了,對於很多老人來說,這種傷和併發症已經足夠奪走他們的生命,你哪怕身體比他們好,也要非常注意,”
他一邊拿着繃帶給何奧包紮,一邊繼續說道,“理論上來說,我應該勸你接下來兩三個月都不要亂動,甚至應該住院一段時間。”
他將繃帶裹了一圈又一圈,“但是你估計也聽不進我的話,塗好藥之後回去最好休息一段時間,不要大動,否則傷口很容易崩開。”
“嗯,我注意。”
何奧點點頭,微微的按了一下肩膀上的繃帶。
斯恩濟把還完整整潔的外套遞給他穿上,何奧拿起靠在一旁的柺杖,向着屋外走去。
此刻他們正在斯恩濟診所的裡屋。
在意識到何奧受傷比較嚴重之後,斯恩濟就把何奧帶到了這邊來。
“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走出裡屋之後,何奧擡頭看了一眼他。
“如你所說,”
斯恩濟看了一眼窗外,“親自去問問。”
“祝你好運。”
何奧看了一眼周圍,擡起柺杖行禮。
“老傢伙,”
斯恩濟則是注視着他,輕聲說道,“養好傷。”
“我儘量。”
何奧點點頭。
然後他走向一旁吃完了冰淇淋的嘉茜。
“爺爺,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嘉茜擡頭看着爺爺。
“我們先回家。”
何奧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好~!”
嘉茜興奮的點點頭,然後她擡頭看向斯恩濟,“叔叔再見!”
“嘉茜拜拜!”
斯恩濟也笑着和她作別。
他走到門口,目送着何奧和嘉茜走出了診所,進入了停在門外的越野車,最終消失在深沉的夜幕裡。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天空的明月。
然後又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環。
一行行文字被投影出來
克里斯托斯······諾蘭卡集團······礦工互助會······
這每一行文字,都是一個名字,人的名字,或者團體的名字。
這是他所收集的,自從‘K’出現以後,能夠被新聞捕捉到的,似乎正在改變這個世界的名字。
——
越野車駕駛在靜寂的街道上。
嘉茜坐在後排的座椅上,小腦袋靠在車窗邊緣,胸口微微起伏。
何奧收回後視鏡上的目光。
嘉茜睡着了。
小姑娘太累了,在等待何奧的過程中,她一直沒睡,昨晚上她也沒有睡好。
而她此刻所處的年齡段,正好是需要大量睡眠的時候。
車輛緩緩駛入平穩路段,何奧鬆開了方向盤,讓夏娃駕駛車輛,而他自己則打開了手環,看向手環中剛剛收到的文件。
這是一份夏娃整理的,進化之從總部核心主機數據中的關鍵資料。
這一份資料中的關鍵信息,要比從進化之從分部那裡獲得的信息要多得多了。
雖然似乎還是有一部分最隱秘的信息或者知識沒有記載在這些資料裡,但是剩下的信息也解開了何奧很多的疑惑。
首先,是有關夜鷹的記錄。
這些資料中,明確有提到,就是進化之從交給的夜鷹培養污染怪物的方法。
不過夜鷹並沒有按照他們所想象的那樣,去綁架殺人,而是就讓那些污染怪物一直餓着,然後不斷的進行分析研究。
所以進化之從不得不自己綁架一下快遞員和外賣員,做下一些失蹤案,然後嫁禍到夜鷹頭上。
進化之從的官方文件中並沒有詳細敘述這些事件的資料,但是夏娃找到了許多的存在員工電腦裡的關於綁架普通人,和陷害夜鷹的工作計劃文件。
不得不說,進化之從的流程化做的很好,綁架和陷害都是做了計劃書的,還需要得到上級審批。
通過這些計劃文件,夏娃還順藤摸瓜的找到了進化之從內部和污染清理司聯繫的人員。
夜鷹豢養污染怪物這件事情,就是這個人向污染清理司的總部舉報的。
但從其他文件來看,這個人在夜鷹死後,也已經‘意外死亡’了。
關於他如何和污染清理司聯繫,怎樣的‘意外死亡’,都沒有資料留下。
不過這些資料裡還記載了另外一件與夜鷹有關的信息。
在夜鷹失蹤的那一個月裡,是進化之從首先通過對污染的敏銳感知找到了夜鷹的蹤跡,並先於污染清理司對夜鷹發起了攻擊。
雖然當時事件的所有核心資料似乎也都被‘銷燬’了,但是何奧還是通過夏娃,找到了一些有關這些行動的側面信息。
比如當時行動人員的資料,在進化之從內部論壇的留言記錄等等。
這些信息中,有一小部分泄露了當時行動參與人員去圍剿夜鷹的‘地點’。
然後何奧通過這些殘缺的信息,大概拼湊出了夜鷹曾經出現過的五個地點。
隨即他讓夏娃把五個地點呈現在了地圖上。
這五個地點遍佈聖喬恩市的四個城區,彼此之間相距都很遠,也無法連接成某種線條。
何奧注視着這些地點周圍高聳的建築,若有所思。
之後他關閉了地圖,繼續看向後面的資料。
進化之從最後一件和夜鷹相關的事情就是,他們懷疑夜鷹的屍體藏在城市的下水道系統裡,畢竟那裡最隱蔽,所以他們一直在派人在裡面尋找,但是暫時還沒有找到。
而除了與夜鷹有關的信息以外,這些資料中,還有另外一份非常關鍵的文件。
污染怪物的融合豢養方法。
這個方法只到了C級,並沒有突破C級極限,但是也基本上勾勒出污染怪物的融合方式。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畫’。
那些何奧在進化之從總部和分部都見過的,名爲‘傾聽者’的畫師留下的畫作。
這些畫作被進化之從的人分爲三個等級。
最低等的就是何奧在進化之從分部,那個慈善基金會一樓走廊裡看到的掛在牆上的掛畫。
那些掛畫可以讓一般的污染怪物安靜下來,同時可以篩選出‘適合’融合污染怪物的人。
能被那些畫吸引的人,都有能融合污染怪物的潛質,所以也被進化之從用來篩選‘新人’。
所以何奧才能在進化之從分部的一樓看到那些掛畫。
而中等的畫,則是用於融合污染怪物的主要方式。
這種畫已經不能被普通人和低級的超凡者直接注視,C級以下的超凡者在不經過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注視這種程度的畫,會直接影響他們的精神,導致他們異變成污染怪物,或者靈魂被直接撕碎。
同時它們可以吸引幾乎所有污染怪物的目光,讓這些怪物安靜下來。
而要融合污染怪物的人,則要使用某種特殊的儀式,配合這種畫來融合。
儀式的內容很簡單,用人類的鮮血在地面上繪畫出一個圓形圖案,然後再在這個圓裡繪畫一個細長的月牙圖案。
月牙的凹面朝向畫作所在的方向,污染怪物和要和污染怪物融合的人,一個放在月牙的下角,一個站在月牙的上角。
一切準備好之後,控制污染怪物和人同時看向前方的畫作。
被畫作影響的兩個生命就會走向一起,在月牙的中心融合。
這種融合的過程肉身並不痛苦,但是精神會有劇烈的撕裂和瘋狂感,沒撐過去的人,就會失去理智,徹底變成怪物。
撐過去了,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人形和維持基本的理智,但是充滿了對人類血肉和靈魂的渴望和飢餓。
這種飢餓感不會因爲進食而被填滿,他們只會隨着進食變多而越來越飢餓。
如果承受不了這種飢餓,也會徹底變成怪物。
不過這種中等級的畫作,只能主導C級以下的超凡者和普通人與怪物的融合。
到了C級以後,就需要最高等級的畫作了。
但這個所謂的‘最高等級’,其實也只能融合C級極限以下的污染怪物。
而突破C級極限的方式,這個文件裡沒有說。
看起來,這個文件就是給毒蠍幫老大這種‘外圍C級’的資料。
畢竟毒蠍幫老大就是走到C級極限,就不能往下走了。
而裁影人是突破了C級極限的。
所以進化之從其實是有突破C級極限的方法的。
而何奧大概也能猜到這個方法的核心是什麼。
藏在裁影人辦公室天花板內的那個充滿扭曲線條的畫作。
以那幅畫表現出來的污染程度,恐怕已經超過了進化之從所劃定的‘最高等級’,屬於進化之從隱藏的秘密了。
所以纔會藏在天花板內。
整個進化之從存在的核心,就是與污染怪物融合的方法,而這種融合方法的核心,就是那些由‘傾聽者’所繪畫的詭異畫作。
他們直接用這些畫代替了儀式中與高位存在的聯繫過程,使得他們可以在沒有任何信仰的情況下,直接借用某種高位存在的力量幫助他們融合。
當然,如果那位高位存在還具有意識的話,這種‘偷力量’的方法,很容易招來高位存在的懲罰。
而進化之從幹了這麼多年,還依舊好好地。
這意味着那位高位存在,或許是無法發出懲罰了。
這些畫作大概率與蜿蜒之丘有關,而何奧‘進入’蜿蜒之丘之後,沒有感覺到任何‘活’的意識。
戰神哪怕死了那麼多年,都還有殘存的意志隨時準備着從死亡中歸來。
上個副本那個思維深海中浮現的陰影也似乎死了很多年了,但是依舊有能力佈置復活的手段。
而蜿蜒之丘裡幾乎什麼都沒剩。
並且最後將何奧彈出的那個場景中,他依稀看到了紫色的鮮血,和閃爍的雷霆。
那似乎是某一場古老戰鬥留存下來的‘殘響’。
何奧並沒有看清楚雷霆的模樣,他只是聽到了震耳欲聾的雷聲,但那些雷霆的力量,依稀讓他感覺有些熟悉。
他收回心神,繼續翻閱着剩下的資料。
很快,他找到了這些畫作的‘來源’。
隱麪人,進化之從真正的首領,一手建立了進化之從的人。
所有的這些‘畫作’,包括與污染怪物融合的方法,都是隱麪人拿出來的。
他花了十幾年的功夫,一手締造了這個橫跨十幾個城市的龐大組織。
並且何奧還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
凡是有污染清理司的地方,就一定有進化之從,當然,那個城市也必然存在着污染怪物。
在進化之從的文件資料裡,也記載了一些關於污染清理司的‘隱秘’。
比如污染清理司所販賣的,用來掩蓋污染氣息的‘掩息噴霧’,實際上是污染怪物血肉的濃縮精華調配一些藥材製成的。
其核心生效方法也不是幫助使用者‘掩藏氣息’,而是讓污染怪物以爲噴了噴霧的人是‘同類’,所以不發起攻擊。
但是這對於既有污染怪物的‘嗅覺’,又有理智的進化之從來說,毫無作用,這種‘掩蓋’無法欺騙他們。
所以他們可以清晰的找出藏在人羣中的,曾經沾染過污染氣息,但是使用過掩息噴霧的西托兒子和兒媳。
而除了這些信息以外,這些資料中還記載了進化之從各個分部的具體位置和人員數據,以及歷年來所犯下的案件。
何奧擡起頭去,看向天空盡頭泛起的微光。
周圍的街道呈現出了他熟悉的樣子,此刻他們已經回到了西北城。
這裡的屬於凱杰特集團的工廠高樓相比較於聖喬恩市其他地區要少很多。
因爲這裡存在着大量的小型糧業公司和普通工廠。
雖然他們已經被凱杰特集團擠到了角落裡,但是因爲曾經斯納瓦市政府的小型企業扶持政策的遺留,他們仍舊還艱難的活着。
而在斯納瓦上臺之前,在凱杰特集團還沒有完全控制聖喬恩市的時候。
這裡也是反抗凱杰特集團的重要據點之一。
當初西託選擇在這裡定居,就是因爲他不喜歡凱杰特集團。
——
清晨的點點微光灑在混亂的街道上。
一些衣着還稍微整潔一點的流浪者們開始整理衣服,並從口袋裡摸出皺巴巴的現金,去附近的便利店購買食物。
帶着眼鏡的中年男人走到街道上,他四下掃視了一圈,走到一個正在啃着冷麪包和冷水的中年流浪者身邊。
“老兄,你們起這麼早?”
他跟着流浪者一起坐在地上,遞上去一根菸,有些疑惑的問道。
“找到個活,”
流浪者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接過了煙揣進口袋裡,繼續說道,“有個廠子缺力工,幹三天,一天二十聯邦幣,做這種活,早上必須得吃飯,不吃飯中午餓的沒力氣。”
“這麼低?”
中年男人一愣,“聖喬恩市最低時薪不是七聯邦幣嗎?”
“七聯邦幣?”
流浪者看了他一眼,“兄弟,你多久沒幹活了,那都是至少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自來水工廠的水都循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那個法案早就被廢除了,現在沒有最低工資,即使有也沒用,”
流浪者看了一眼周圍路邊行駛的車輛,“我們要的錢要是不比機器更低,誰願意用我們呢?”
中年男人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他點燃了一支菸,送到嘴邊,又緩緩拿開,“最近麪包價格好像又漲了。”
“漲了五十分,聽說是合成麪粉漲價了,”
流浪者咬了一口麪包,“如果是以前,我肯定狠狠罵死這幫混蛋,從糧業財團到便利店老闆,但是我老婆沒了以後,我脾氣就好很多了。”
“你妻子是······”
中年男人疑惑的看向她。
“舊病復發,我們沒錢醫,死了。”
流浪者喝了一口水,他注視着手裡的麪包,“人總是要死的嘛,就像人總是要活着。”
中年男人把煙送到嘴邊,又緩緩拿開,他想要說什麼,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謝謝你了。”
但在他開口之前,流浪者突然對他輕聲說道。
“嗯?”
中年男人疑惑的擡起頭來。
“我認得你,”
流浪者咬了一口麪包,“你以前是衛生部長是吧,修小醫院那個,我老婆的病就是在你修的小醫院發現的,最開始也是在你那裡治的,如果不是你,她早就死了,謝謝你了。”
中年男人的手劇烈顫抖着,夾在指尖的香菸不斷的散落着菸灰,他舉起顫抖的手,把菸頭送到嘴邊。
他張開嘴,卻彷彿有一隻手死死的壓住了他的胸腔,最終,他只在嘴脣的縫隙裡,緩緩擠出來一句,
“抱歉。”
“你救了她,該道謝的是我,”
流浪者把手中的麪包全部塞進嘴裡,“你已經做了你所有能做的,我們都知道,你們已經到極限了。”
在短暫的沉靜之後,中年男人將手中的菸頭送到了嘴邊,緩緩的吸了一口。
最終,他似乎做出了重大的決定,緩聲說道,“我準備競選市長。”
“水泥廠A組的!”
也正在這時,一個大漢走過了街道,大聲吼道。
“這這這!”
一羣流浪者立刻舉手站了起來。
“這裡!”
而中年男人身旁的流浪者也舉手站了起來。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流浪者背影,沒有打斷他的工作,而是緩緩站起來。
就在這時,前方的流浪者轉過頭來,看向中年男人,比了個大拇指,“老兄,我會把票投給你的。”
中年男人的目光呆滯了一下,淡淡的煙氣拂過的他的面容,他輕輕點頭,笑道,“好。”
流浪者也點點頭,轉身跑向了那個叫名字的大漢。
中年男人擡起手,拂了一下耳垂,接通了耳朵裡的藍牙耳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斯恩濟?你發那個郵件是真的?你真的準備······”
電話剛接通,還未等男人說話,那邊就立刻連珠炮一般的問道。
“嗯,我準備好了。”
斯恩濟緩聲道。
“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四十五歲了。”
電話那邊突然說道。
“嗯,我知道,斯納瓦自殺那年,也四十五歲,我們會走完他沒有走完的道路,”
斯恩濟緩緩回過頭去,看向天際的陽光,看向踩在陽光下道路的人們,那一個個名字似乎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至少,我們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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