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卌七章

長寧聞言,也知這般已是今日最好的局面, 便也慢慢轉身, 拿着帕子試了試眼睛, 看着陸汝風和秦氏行了一個深禮,低聲道:“新婦給父親、母親告罪……”

說罷,又看向臉色鐵青的陸老夫人, 見她目光不善,便略微垂了頭, 行禮道:“六娘向老夫人告罪,還請老夫人諒解孫媳一時情急, 出口辯駁之錯。”

陸老夫人死死盯着長寧,原本以爲是個驕縱無知的小娘子,卻不想自己居然被她逼到這般境地, 簡直比她那個離家的夫君還讓人生氣!

長寧沒得到迴應,微微擡頭看了眼陸老夫人, 恰好迎上老夫人盯着她的目光, 長寧這次沒有閃避, 目光平靜的看向她, 半響後, 老夫人才不怎麼甘願的“嗯”了一聲,冷聲道:“今日便罷了!”

陸汝風見長寧竟然如此乖順認錯,心裡也鬆了一口氣,當下對這個兒媳更爲滿意,立刻示意下人重新鋪設, 開始拜茶。

待到將今日在場的幾人認了一遍,拜茶禮也就結束了。秦氏看了陸汝風一眼,心疼的拉着長寧的手,道:“六娘,按俗禮,現在你應與硯郎一起回你孃家拜門,但硯郎……唉,我剛剛與公爺商量了一下,你進門不足一日,硯郎便離家遠行,總是我們委屈了你,我與公爺也要向親家陪個不是,不若待到後日我與公爺同你一起回舒家,今日你便好好休息休息可好?”

長寧立刻應允:“一切聽母親安排,新婦能與翁姑一起回家,心中十分欣喜。”說着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來。

秦氏看的心疼,忍不住又是長吁短嘆一番。知她昨夜一夜無休,此時也無他事,秦氏便柔聲道:“今日事已畢,六娘昨日也是顛騰了一天,快些回去歇歇吧,我已交代廚房隨時備着夥,等歇起來了,想吃什麼儘管去說,莫要虧待了自個兒。”

從秦氏正堂回來,長寧看着眼前這座披紅掛綵,四處貼囍的院子,情緒低落起來,這裡以後將是她生活的地方,院裡服侍的丫鬟僕婦雖皆是她以前在舒家時的那些人,可卻依然覺得陌生。

喬娘子見長寧回來,連忙迎上來,正欲說話,卻見她眼神黯然,臉色憂鬱,忍不住一驚,連忙道:“可是府裡的人見郎君不在給了六娘子氣受?”

長寧聞言,扯了扯脣角,搖頭道:“乳孃擔心了,翁姑對我都很好,並不曾委屈了我。”說着嘆了口氣,掃視了一圈院子,喃喃道:“只是不知爲何,總會覺得……這裡並不是我家。”

喬娘子也隨之長嘆一聲,拍了拍長寧的手,笑道:“那是因爲初到這裡,等六娘子再住些時候就習慣了。”

長寧聞言微微一笑,卻莫名的覺得有幾分苦澀,不願讓自己再這般自怨自艾,轉頭對喬娘子道:“乳孃,你回趟舒家,告訴母親今日不必等我了,因爲三郎突然離家,翁姑與我後日回舒家拜門。還有就是請母親放心,我在此處一切都好。”

喬娘子先是一愣,隨後點頭應是。進了院中正堂,喬娘子才道:“六娘子,派去舒家的那廝兒已經回來了,六娘子可要見見?”

長寧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已經知曉三郎未歸緣由,想必祖父定也是昨夜入宮尚未歸家吧。”

“是,廝兒說老大人是昨夜被辰中被傳召入宮的,和郎君時辰相錯不遠。”喬娘子說完,又道:“剛纔有一個廝兒想要拜見六娘子,說是在郎君身邊貼身伺候的,我讓他在偏側等着……”

長寧一直黯然的眼睛猛地一亮,立刻道:“快叫進來。”

喬娘子連忙讓門口的小丫鬟去叫人,長寧整了下衣裙,端坐好,就見一個身量細高的年輕廝兒出現在門外,也不入內,立正之後,規規矩矩跪下磕頭道:“小的玉成給六娘子問安,祝六娘子大喜。”

長寧心中着急,見他拜完,連忙道:“進來說話吧……你沒跟着三郎麼?”

玉成只覺得說話之人聲音輕柔,還帶着幾分焦急,也不敢擡頭,垂首道:“三郎君不放心六娘子一人在家,命小的留下聽從六娘子吩咐。”

聽得那句不放心,長寧一怔,覺得喉頭有些微酸,半響後才輕聲問:“他如何交代你的?”

“三郎君說六娘子初到國公府,百事不熟,他放心不下,故此留下的小的聽憑六娘子吩咐。”玉成說完,微微擡了眼睛,只覺得眼前之人光亮四射,慌忙將頭垂的更低,沉聲道:“小的自幼便被買進了國公府,跟在三郎君身邊,三郎君在意重視的人,便是小的拼命要護着的人,今後六娘子所命,小的在所不辭。”

長寧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從晨起得知陸硯不辭而別之後,心中一直都是憤怒的,尤其是拜茶時被陸老夫人爲難,更是怨他讓自己受這些委屈。可此時看着眼前的玉成,聽着他嘴裡陸硯離京時的交待,那些怨氣好像散去了一些,畢竟……他總算是還記得自己這個娘子的!

緩緩吐出一口氣,長寧看向玉成問道:“我知曉三郎前去邊關,你可知邊關形勢如何?”

玉成愣了下,抿了抿脣道:“三郎君未說,小的現在就去打聽。”說罷轉身就要出去。

“等等……”長寧立刻喚住他,默了默道:“不必了,我曉得你了,你且先退下,若有事我再找你。”

看着玉成離開,長寧靠在椅子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地下,腦中卻回想着那幾句陸硯離京前交代的話,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他送自己入新房時的攙扶和安撫,不由輕輕嘆了聲,微微嘟起了小臉。

正愣神時,銀巧從門外進來,輕聲道:“六娘子,夫人身邊的巧玉姐過來了。”

長寧慢慢轉頭看向門外,硬是扯出一抹微笑,道:“讓進來吧。”

巧玉今晨就被長寧的美驚到了,此時見她端坐堂首,更覺明豔不可逼視,慌忙垂了眼,行禮道:“夫人準備着人去舒相家報訊,讓婢子來問問六娘子可有別的安排。”

長寧聞言微微一愣,隨後笑開:“替我多謝母親考慮周全,我這邊原是讓乳孃回去說一聲呢,既如此……乳孃便隨夫人安排的人一起去吧。”

喬娘子立刻應下,和巧玉一起告退。見喬娘子離開,長寧又在椅上坐了少會兒,讓阿珍去告誡院中隨嫁來的丫鬟僕婦這段時間不許隨意出院子走動,更不可生事。

聽着阿珍在院外的訓誡,引蘭給長寧端了一杯茶,小聲道:“六娘子若是困了,便去歇歇吧。”

長寧雖覺頭腦昏沉,卻仍覺得心中有什麼放心不下,可思來想去也找不到根由,只能點點頭,被引蘭扶進臥室,卸掉釵環,剛躺到牀上,即刻便熟睡了過去。

****

陸老夫人回到自己院中,便恨恨的摔了一個茶碗,隨老夫人一道回來的滕氏,嚇得一縮脖子避到一旁不敢言語。

何娘子有心上前勸解,卻又不知從何勸起,便也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陸老夫人將屋內的東西摔打了一通。

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過後,陸老夫人才覺得心中的氣出了大半,坐在榻上狠狠道:“那母子倒是迎了一個好娘子!”

何娘子見老夫人摔累了,使人將屋內收拾一番,才端了杯茶過去勸道:“那都是老夫人的福氣庇佑。”

陸老夫人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冷哼道:“若真如此,我倒願意硯郎娶個沒什麼權勢的小娘子!”說着臉上便帶上一層憂色,將何娘子手中茶碗推開,看了眼坐在一旁悶頭不吭的滕氏,心中多了一絲厭煩,可畢竟是自己的侄孫女,只能忍着氣道:“你今日見着舒六娘,覺得如何?”

滕氏擡頭看了眼陸老夫人,想到那張國色天香的面容,再想到鋪滿了一院子的紅妝,又想到拜茶時世子眼都不眨的盯着看的樣子,只覺心中一陣醋意滔天,便沒帶幾分好氣道:“是個極美的小娘子!”

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但努力忍住,繼續問:“還有呢?”

滕氏有些茫然的看了眼老夫人,想了想道:“貌似不是什麼軟和脾氣……”話還沒說完,腳下就被砸過來一個茶碗,嚇得她差點從椅上摔下去,連忙驚恐的看向老夫人,就看到陸老夫人一臉怒意的等着她,恨聲道:“你個蠢貨!”

滕氏大驚,不曉得自己哪裡說錯了,怔怔然的站在原地看着老夫人。

何娘子也被陸老夫人突然發難嚇了一跳,她是自幼便跟着老夫人的,老夫人年輕時雖也並不算好性子的人,但也不會如現今這般暴躁易怒。何娘子看着陸老夫人因爲發怒有些扭曲的臉龐,忍不住覺得心中一抖,膽戰心驚的遞上帕子,便退到一邊。

陸老夫人接過帕子試了試手,將帕子丟到一邊道:“你眼裡就只能看到這些麼?她今日將我弄得如此狼狽,在你看來就僅僅只是樣貌好和性情差麼?”

滕氏被她訊的喏喏不敢應聲,只能縮着肩膀立在一旁聽訓。

陸老夫人見狀,再想到長寧的樣貌氣度,心中原本對滕氏的那一點親情就全變成了厭惡。扭過臉不想再看她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侄兒、侄媳如何教養女兒的,竟將人教養的這般愚蠢畏縮,當初看着還算聽話柔順,嫁給砥兒之後,作爲世子夫人主持中饋比秦氏那個繼婦要名正言順多了,可誰知這個滕氏竟然是個一點事都拿不起的,到最後中饋還被秦氏牢牢把持着,連帶自己也要看秦氏的臉色!

陸老夫人越想越氣,沉聲道:“砥兒前些日子給我說了,想要尋個家世不錯的庶女做二房,原本我覺得無甚必要,可今日看來,這件事還得抓緊時間辦纔好。”

滕氏一驚,呆呆的看着陸老夫人,結結巴巴道:“祖母,這……這……孫媳到如今尚未有子嗣,若是二房進門……”她不敢說下去,光是想一想那樣的後果就覺得全身發冷,只能哀求的看着陸老夫人,哭道:“姑姥,您可要心疼心疼侄孫女呀……”

陸老夫人皺眉看了眼哭的嗚嗚咽咽的滕氏,有些心煩的將她推開,哼道:“我還不夠心疼你麼?你進門快五年,都未曾誕下一兒半女,別的人家早就叫兒郎納妾了,可是砥兒如今除了三個沒有名分的侍婢,可還有他人?”

滕氏怔怔的看着陸老夫人,半響後才急忙道:“孫媳明日就尋媒婆子給世子尋身家清白的小戶女子爲妾,可家世好的二房萬萬不可呀!”

“到了現在你還這般糊塗,這國公府的嫡子可不止砥兒一個!那硯郎名份上雖說是繼室嫡出,可也是嫡子。原本以爲當年宮中形勢兇險,那七歲小兒定會遭人算計,可誰知……如今倒是撿了大便宜,成了聖上身邊的得意人,便是連砥兒這個嫡親的表哥都比不過他在聖上心中的位置!”陸老夫人見她哭的可憐,忍不住嘆了聲:“砥兒如今才只是七品的武職,可是那硯郎已經是從六品的天子近臣,更別說此次居然文兼武職前往邊關……我們定國公府世代承武,若是硯郎真的從邊關平安歸來,加上舒六孃的孃家,你覺得砥兒的世子之位還能安穩?”

滕氏只默默的流淚,呆呆的看着老夫人,臉上一片木色。陸老夫人沉聲道:“你孃家比不過舒家,今日看來就連頭腦也不及人家半分,我砥兒若不在尋個家世好一些的姻親,難不成真看着定國公世子之位易主嗎?不過那硯郎此去倒是也算一樁好事,最起碼他離家這段時日,舒六娘必是不能生育的,砥兒若能儘快迎二房進門,抓時間生出長子,籌碼也算多了一個……”

滕氏靜靜的聽着陸老夫人說着陸砥迎二房的好處,手掌慢慢握拳,長長的指甲戳進掌心,刺痛讓她眼睛慢慢發紅,彷彿在朦朧中看到了那個身着紅色衣裙,嫋嫋婷婷前來的身影,心中嫉恨像是野火般蔓延再也無法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