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激靈,略顯茫然的徐長樂微微低頭,快速掃視一眼那張供狀。
承認玄武大臺之上有意謀害錢如命。
承認比試時用了陰謀詭計,不守儒家君子準則。
承認當日在霧林被屠夫夫婦二人綁架時,殺人縱火,隱瞞實情。
什麼鬼....徐長樂不由自主的皺眉,有些不解。
這完全便是認罪書,甚至跟實情不符,對自己是百害而無一利。
有些東西,哪怕雙方心知肚明,但只要不說出來便是默契。
而一旦寫出來,白紙黑字,則不是那麼容易糊弄。
倘若自己真簽字畫押,那麼一旦這張供狀未來被翻了出來,自己最少也是個欺君之罪,流放抄家最輕。
好事人不信任自己?
還是要制衡自己,一輩子爲其做事?
徐長樂後背冒出冷汗,下意識準備說些什麼,突然愣住,隨即微微低頭,不再說話。
“你沒有考慮時間,三息之內,答應還是拒絕。”
老人絲毫不給徐長樂思考時間,淡淡道:“三.....”
話音剛剛響起,徐長樂彎腰,拿起一旁蘸墨毛筆,毫不猶豫簽在宣紙之上籤下自己的姓名。
見狀,老者頗有些訝異。
“既然已答應加入好事人,那麼便沒有退路。”徐長樂放下毛筆,極爲坦然。
“誰突然給你的自信?”老者好奇。
“我的事情你們早已經調查清楚,若是日後真的要對付我,有無數種方法,用這張廢紙恰恰最爲麻煩。”徐長樂沉默片刻,流露出一絲自嘲笑容道:
“若是連這種事情都想不清楚,那就很蠢,或許以後你們還真會用這張紙來嚇唬我。”
“聰明,且不是自作聰明....”老者看着這一幕,嘴角微翹,臉上的冷意消逝,用一種頗爲感慨的語氣道:
“果然頭兒的眼光沒有錯過.....”
說話間,他將長桌上的供狀拿起,在徐長樂眼前撕成碎屑,像是撕掉一張毫無用處廢紙。
“你說的很對,好事人掌控大魏近乎一切的真相,要對付誰,何須什麼供狀。”
“自作聰明者,蠢上加蠢,好事人從不收此類人,哪怕收了,也只能端茶遞水,無堪大用。”
他微笑着看向徐長樂,眼神柔和了不少,說道:“介紹一下,本官吳海平,前不久晉升地級,受五品官員俸祿待遇。”
大魏朝堂,四品以下官位陳雜繁瑣,官位與俸祿並不徹底掛鉤,用俸祿介紹官職,則表明對對方的認可和親近。
徐長樂彎腰作揖:“見過吳大人。”
吳海平隨意擺了擺手,開始介紹:
“好事人之中等級制度極爲簡單,引自易經之中:天地玄黃四級,除了並無編制的探子外,好事人府內黃級最低,天級最高。”
“達到地級之上的好事人,擁有自主權,可以用府內資源培養心腹探子,有成之後分配到大魏各郡各縣,代替自己蒐集所需情報。”
“算上整個好事人組織,地級之上的好事人不超過二十餘人,天級保密。”
“最重要的一點,你要切記,無論到達何等級別,好事人不掌刑法,我們有查案之責,卻無判案之權,絕不可逾越過界!”
搬磚前夕動員大會....徐長樂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說太多對如今的你也太過於遙遠,本官不知你能在好事人中待多久。又能做到何等地步,但希望你能記住,不論如何,好事人創建至今的本職和初衷只有一個,也就是好事人三字真義。”
吳海平本就枯槁的臉上越加嚴肅,一字一句,認真道:
“破解冤案,還天下太平。”
......
大宅堂內後院,議事房,門外有一座石獅鎮守。
無數案牘和文件密密麻麻的堆疊在桌上,吳海平將徐長樂的資料整理成案牘,丟了一份過去,說道:“這便是好事人整理的關於你的信息,你自己看看可有無差錯,”
徐長樂看了一眼,頗爲毛骨悚然。
出生之時,到現在,大大小小的事情匯聚成線,一一排列而出。
最近時日的霧林綁架案,破孫家孫民貴被殺案,以及洪武大臺斬殺錢如命案,果不其然記錄的詳詳細細,最後對徐長樂做出大致總結。
“心思縝密,極能隱忍,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心狠手辣,喪心病狂。”
過分了...當着我的面竟然用喪心病狂這種描述詞彙....徐長樂保持沉默,無法吐槽。
吳海平頭也不擡,問道:“有何意見?”
“有!”
徐長樂指着興趣那一欄的標註,異常嚴肅:“徐長樂樂趣無聊而粗俗,最喜歡在吉祥街裴氏之攤前吃豆腐,心懷不軌。”
他義正言辭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能侮辱我的德行,雖然不知誰惡意侮辱我,但我那叫吃早餐,不叫吃豆腐,更沒有心懷不軌。”
吳海平愣了愣,點頭道:“可改。”
好事人規矩簡單。
進好事人前,非大事,一切皆可改。
入好事人後,事無鉅細,皆不可改。
死了,這簿子就是他的墓誌銘。
有功,這簿子就是記功簿。
有過,這簿子就是認罪書。
“既然如此,我會叫人帶你去拿黃字令牌,順便交接下手續,好好幹。”吳海平伸手,將桌子左側的鈴鐺輕輕搖了搖,響起一陣鈴聲。
等待時刻,吳海平似乎很忙,又拿起一本密信看了起來。
徐長樂百般無聊,自來熟端起桌上一杯涼茶輕抿一口,好奇道:
“吳大人,我接下來有任務麼?”
吳海平沉默片刻,突然又擡起頭來,流露出一個讓徐長樂都自覺詭異滲人的笑容:
“暫時沒任務,不過好事人中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每旬都會在議事堂內頒發出一個謎題,讓衆人開闊思維,今日剛好讓你先聽聽。”
徐長樂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將腦袋靠近,洗耳恭聽。
......
“吳大人。”
一位年輕人聽見鈴聲而來,站在議事堂外的石獅旁,正是先前不修邊幅滿頭亂髮的年輕人。
吱呀....門被打開,一臉沉默的徐長樂緩緩走了出來,腳步沉重。
“原來你就是今日要來的徐長樂....”
不修邊幅的年輕人眉毛一挑,笑呵呵攀住徐長樂肩膀:“怪不得能立馬解開那個謎底,果然有點東西,嘿嘿,我叫王幹。”
徐長樂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那個....吳大人平常都喜歡出些冷笑話麼....”
冷笑話?
頭髮雜亂的年輕人微愣。
“就是那種即使在大夏天都能讓人感覺如墜冰窖的謎底,跟笑話一樣...”徐長樂捂住胸口,想起先前吳海平解開謎底,還是有些受傷。
聞言,王幹頓時臉色一變,帶着絲憐憫看向徐長樂:“自從三年前葉大人將這個權利交給老吳後,每次的謎底就越來越令人難以接受了。”
他低着頭,好奇道:“吳大人這次又說了啥?”
徐長樂擡頭看向天空,喃喃道:“一位三品武夫在山巔一拳轟碎半座千丈山峰,山腳下的村民聽見消息後說了一句話,請問說的什麼。”
王幹眨了眨眼睛,滿臉茫然道:“這麼點信息怎麼推?說啥了?”
“他說...”
徐長樂臉色微白,正欲開口,就只聽見宅子不遠處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嘈雜聲。
緊接着一道低聲私語響起。
“西子湖出事,有位女子剛剛在其中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