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喜葬

某地的葬禮實在說不清是喪葬,還是喜葬。按理來說,喜不喜,喪不喪,只需一眼便能辨明。然而,世間之事不能一概而論,至於爲何喪喜難分,且看下文。

舉一例,樹老人年已八十八,正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使用至今的老式木牀躺着,一口氣連帶着濃痰梗在嗓子眼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本來如此袖珍小屋,擺上一張牀,一臺老式電視,一隻衣櫃,已是勉強,此時,加上老人的兒孫們更是擁擠。那個小燈泡,掛在蛇皮袋做的天花板上,努力的散發淡黃光芒,屋子裡是人影攢動,壓迫在木牀上。有資格待在最前的是老人的子輩,或坐或站,當下是個個面色凝重,而站在他們身後的是孫輩,時不時有人踮腳探頭,或者發出不合時宜的嗤笑。氣氛雖是沉重,倒也沒有哭哭啼啼之聲。

十年前,樹老人突生惡疾,兒孫們拖拖拉拉送至醫院,醫生一頓操作,便囑咐回家操辦後事吧。老人被歡歡喜喜送回老家,老大幫忙穿上早已備好的壽衣,苦等一夜,第二天於搖椅上醒來,身上還蓋上了毯子,忙至老人屋裡,不見人影,疑惑之間,忽聽屋外一聲長嘯,竟看見老人若無其事地趕鴨下架,大驚。本以爲是,迴光返照,然而,老人一如既往,該吃吃,該睡睡,兒孫們大失所望。人生七十古來稀,老人能活到耄耋之年實屬難得,兒孫卻覺人老極爲妖,妨子!五年前,老二橫死車輪之下,兩年前,老三也重病不起,從病倒到去世不過一月。臨了,老三把老人乾枯的手握得通紅,爹咋還在啊。如今,老人又一次臥牀不起,這一次是自己拒絕去醫院。碩果僅存的老大坐在牀邊,緊緊盯着老人微微起伏的胸膛,老人那堵塞住的喉嚨每鳴一聲,老大就禁不住深吸一口氣,好像那痰在他肺裡似的。

最終,樹老人沒能挺過這一夜。按族禮來說,出殯之前要停屍三天,好讓逝者的兒孫們有時間補充壽材,不過,樹老人的兒孫們明顯都高瞻遠矚,連紙馬紙屋都是需要擦擦灰的。老人去世的第二天清晨,遺體斂進棺材,頭南腳北存放在靈堂,由長孝子到祖墳前摔瓦罐爲號,向祖先們報信。然後,所有人都穿上孝衣,右臂綁着或黑色或白色的布條,孝子捧着老人的黑白遺像走在最前頭,再由按八字挑選出來的本家,一共八人,稱爲“八仙”,擡着棺材從家門口出發。出殯的路線,距離的長短,灑落紙錢的數量,以及花圈和紙屋焚燒的地點,都是有高價請來的道長事先算好的,不過今天這位腳踏耐克鞋的道長剛交代幾句就離開了,估計換道具去了。

送葬的隊伍除了孝子賢孫們,還有兩列的禮樂隊跟在後面,有的吹長號,有的敲鑼。有的舞哭喪棒,好不威武,不過,那些身上揹着大鼓的人肯定很累,每一下都鉚足了力氣。隊伍行上一段距離都要停一停,不是要歇息,而是要哭喪。哭喪的並不是老人的兒孫,而是由專職人員負責,一般是一個團隊,一女的拿話筒哭喪,其他人負責運送器材,音響什麼的。能幹這活的一定長着一副鐵嗓子,先不說一趟下來要哭喪幾次,單是那不間斷的哭聲,還夾雜着對逝者不捨的話,那哭爹喊孃的氣勢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只有在現場的人才能真切地明白那份震撼,比起那錢塘江潮聲有過之而無不及,好像死的是自己的親爹孃一般。估摸着,不知情者都得好好感動一番。

說回孝子賢孫們,哭喪的時候,他們就負責圍坐一圈,把花圈靠在小學的圍牆和拉伸門上。場合限制,沒人嬉笑,交頭接耳之間都是一些上酒桌前的預熱。捧着遺像的老大,也就這時能偷偷閒,把遺像正面向下擱在地上,鬆鬆肩,一邊揉着胸口,一邊對鄰近的媳婦咬耳朵道。

你說,老頭的房子時翻修還是賣了好?

死都死了,還修它幹嘛,難不成你還想待在那死人地?晦氣!再說,昨兒就有人來買地,乾脆之前賣了那人得了,省心。

也對,聽你的。今兒不知道怎麼地,胸口悶得慌。

食吃多了唄,還能是怎麼着。我說,待會兒回去得好好看看廚房醬醋鹽丟了沒,上回你那老三死的的時候,請的廚子就順走了他家一瓶醬油……

出殯大概是下午一點左右結束,老人的遺體被拉上靈車送往火葬場,等喪禮操辦哇再去領,其餘人跟着老大回到主家。主家喪宴的頭菜已經擺上了,一對夫妻廚子正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底下顛着鍋,炒得熱火朝天。老大擡出一張方桌和一個凳子,將孝衣脫下掛在椅背上,這就開始記收份子錢了,表情甚是豐富。老大媳婦則繫上圍裙,同隨行的其他婦女去給廚子打下手,一邊聊着八卦,一邊洗着菜,是不是有人笑得老枝亂顫。其他人各自按輩分落席,大人們抽着分發到每桌的香菸,有的剛掏出一根要抽,看見有人來發煙,又揣回兜裡,忙接了過來。小孩子們,有的站起身來搶着夾菜,有的蹲在地上玩螞蟻,有的在席間橫衝直撞,差點撞上端菜的人,鬧騰得很。

老大收完份子錢又細細清點一遍,才把錢和賬本放進懷裡,看見人堆裡煙霧繚繞,就犯了癮,把孝衣甩在桌上,搬過去和人們一起吞雲吐霧。老大媳婦洗着洗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放下菜葉子,手在黝黑的圍裙上擦了擦,轉身進了屋子。

老大,你咋了,醒醒!抽着煙的老大,突然一口氣沒上來,撲倒在地,臉上,手上霎時間就成了黑紫色的了。零零散散的人羣瞬間圍了上去,一個掐着老大的人中,兩個撩起老大的衣袖用力擼着手臂,還有一人按起來老大的太陽穴。老大就像浸入染缸的布料一樣,一會兒黑,一會兒紫,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老大媳婦罵罵咧咧的從屋裡出來,天殺的,還真拿了我家的醋。罵了一句,聽沒有人回嘴,卻見一羣人圍在一起,扒開人堆,卻看見自己老頭躺在地上,天殺的,叫救護車啊!衆人這時才反應過來,着急忙慌地打電話。可惜半路上老大就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老大媳婦趴在他身上,涕泗橫流,嚎啕大哭。這次應該是真哭了吧。

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九章 惡(一)第八章 賊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九章 惡(一)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七章 喜葬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八章 賊第七章 喜葬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九章 惡(一)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七章 喜葬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八章 賊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二章 意外之外(二)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八章 賊第八章 賊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七章 喜葬第二章 意外之外(二)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九章 惡(一)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七章 喜葬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十章 月是故鄉明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七章 喜葬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十章 月是故鄉明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九章 惡(一)第七章 喜葬第二章 意外之外(二)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十章 月是故鄉明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九章 惡(一)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十章 月是故鄉明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八章 賊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八章 賊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一章 意外之外(一)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六章 九年,久念第五章 山頂來的羊第二章 意外之外(二)第三章 思憶若殤(一)第四章 思憶若殤(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