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疫鬼

小道上,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正在快步朝着縣城的方向狂奔。

“……裴小子,不,裴兄弟……我走不動了。”

白賊七雙手叉腰,喘着粗氣,緩緩停了下來。看着走在前面兩步的裴楚,喊道,“這城內大火,你……你去作甚啊?”

“城內還有我諸多鄰里,他們雖不是我親人長輩,但我既陪同來此,自然要把人看顧好。”

裴楚聽到身後白賊七的喊話,腳步放緩,停了下來。

看着遠處縣城越來越明亮的火光,他臉上有些焦急,儘管此刻兩人離還有一段距離,可從城外看那火勢小不了,怕是燒了起碼有好幾條街了。

而且今天他在城內留心過周遭的建築,基本上都是木製的房屋爲主,街巷連綿,一旦燒起來火勢恐怕就難以遏制。

在城隍廟的那些鄉人鄰里都是老弱婦孺,這樣的情形下,他真擔心他們會出什麼事情。

裴楚又回頭看了一眼累得走不動的白賊七,急切道:“七哥,要不你先歇着,我先趕去城裡。”

“……呼……你……你小子,倒是和大蟲一個脾性,愛管那不相干的事。唉唉,也虧得你這等人,七哥才願意結交。”

白賊七連連喘着大氣,嘴巴卻不肯停,弓着身露出了疲憊的姿態,擺了擺手,“你……你先去吧,七哥在這裡歇會。”

“好,那我先走一步。”

裴楚點點頭,沒再猶豫,快步地離開了白賊七,朝着前方冒起火光的縣城小跑而去。

“嘻,七哥纔不跟着你,傻頭傻腦的。”

看着裴楚的身影消失,白賊七一下直起身,臉上裝出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遠遠看着火光沖天的縣城,白賊七又拍着手,笑嘻嘻地叫了起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縣城走水可是好多年不遇了,哎呀呀,那城裡的金行當鋪今夜是不是也燒了哩,還有哪些個店鋪買賣行,這會兒掌櫃夥計應該也哭喊着逃命,今夜七哥雖然吃了那水鬼一嚇,可合該發筆橫財慰藉慰藉……”

……

“城門還不開?”

裴楚一路狂奔到臨近浦水的西城城門,站在城牆下擡頭能看到城內紅彤彤的天空,耳畔隱約能夠聽到城內的呼喊聲,只是城門依舊緊閉,並沒有人打開。

裴楚左右看了一圈,城牆上負責把手城門的衙役和民壯不知去了哪裡,又轉了方向,快步跑到了之前出城的那一棵樹下,沿着樹幹上被人設計好的落腳點,快速爬上了城牆。

一上了城牆,裴楚就遠遠看到了城內有多處火光亮起,高呼和哭喊聲連成一片,街道上人影綽綽,顯得頗爲混亂。

“沒有人組織救火?”

裴楚心中大感疑惑,此刻的火勢似乎已然逐漸蔓延開,再不進救火恐怕後面火勢會越來越大,後果簡直不可預料。

顧不得多想,他從城牆上跳了下來,一路朝着西城的城隍廟位置飛奔而去。

那裡離他現在的位置比較近,鄉民又多數是老弱婦孺,他覺得應該先過去看看,至少將人撤退到安全的位置。

下了城牆,裴楚沿着之前走過的那條街道跑去,迎面而來撞上了一個光着腳赤着上身的男子,神色倉惶,看樣子像是從睡夢之中從家中逃出來一樣。

“跑什麼,救火啊!”

裴楚伸手招呼一聲,看看能不能讓人組織起來在城內救火,可那男子只是嘴裡呼喊着“快逃命啊”,腳步絲毫沒有半點停留,一溜煙就從他身邊衝了過去。

“這人怕死到了這個地步?”

裴楚回頭看了這赤着上身的男子一眼,心中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即便是失火了,只要人逃得出來,這時候也該趕緊組織起來儘可能救火,搶救財產纔是。

回頭又走了兩步,迎面又撞見了一個長得高大壯碩的身影,裝扮有些像個屠戶,腳步遲緩,正在朝他一步步逼近。

裴楚腳步猛然一頓,忽然明白了方纔那男子爲何奔逃,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男子整個肚子幾乎被逃開,腸子內臟之類的灑了一地,可對方渾若不覺,翻白的雙眼似乎正在盯着裴楚。

“這……”

裴楚猛然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就後退了兩步。

沙沙——

腳步聲響起。

裴楚嚥了一口口水,跟着又注意到街道上,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了好幾個人,男女老少都有,腳步遲緩,似乎每個人都在直勾勾地望着他。

在遠處燒灼的明亮火光下,這些人歪頭斜腦、渾身血漬,青紫色的面孔沒有絲毫表情,站在那裡就顯得詭異異常。

吼——

距離裴楚不遠的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忽然張開了混雜着黑紫色血肉的嘴巴,發出一聲一聲彷彿野獸一般的咆哮,雙手張開,搖搖晃晃地朝着裴楚抓了過來。

裴楚汗毛倒豎,掉頭朝着身後的街道狂奔。

陡然間,眼前一個紅色的人影閃過,裴楚還沒來得及反應,砰地一聲,就被這個紅色的身影給撞翻在了地上。

“餓啊——”

緊接着耳邊就響起一個彷彿地獄餓鬼哭喊咆哮的聲音。

裴楚來不及多做反應,就看到將他撞翻的紅色人影已然爬了起來,動作靈活迅捷,不像之前見到的其他人。

“張婆婆?”裴楚失聲叫道。

在這一瞬間,他藉着火光看清楚了面前這個穿着一身怪異紅色長衣的人是誰,面容蒼老枯槁,詭異地扭曲着,正是他之前從觀前村攙扶了一路的張婆婆。

可那穿着紅衣的張婆婆似乎完全不認識裴楚,手腳並用,扭曲着身體,完全喪失神智,再次撲了過來。

裴楚來不及多想,原地一個翻滾,讓開了張婆婆的這一次撲擊,緊跟着身後一陣的腳步聲響起。

那些耷拉着腦袋,步履遲緩的楊浦縣民衆,已經跟着張開雙手,再次圍到了他身前。

其中領頭那個壯碩高大看着像是屠戶打扮的男子,更是雙臂大張,眼看就要將裴楚給一把抱住。

裴楚驚駭欲絕。

正在這時,砰地一聲悶響,那眼看要撲到裴楚的壯碩男子忽然倒飛了出去。

“裴兄弟,快走!”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裴楚耳邊響起。

裴楚飛快起身,幾步跟着衝出了那些包圍上來的人羣,再一回頭,就看到彭孔武手握一根手臂粗的大木棒,將後面撲來的張婆婆給打飛了出去。

跟着一條大木棒揮舞如風,又將一些圍上來的人羣給統統打倒,這才轉身趕上了裴楚。

“快,這邊!”

彭孔武幾步衝到了裴楚旁邊,引着他就朝一條街巷跑去。

在兩人身後,那些被彭孔武打翻的人羣再次站起身,一陣陣淒厲的慘叫和野獸般的嘶嚎不斷響起。

兩人這時候顧不得其他,只是一路狂奔。

一路繞開了好幾處混亂之所,直到進了某條還未被火燒到的僻靜小巷。彭孔武託着裴楚,兩人一齊翻進了一處大門緊閉的宅院,兩人才喘着粗氣停了下來。

外面火光滔天,伴隨着各種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裴楚心臟砰砰直跳,靠在院牆上,方纔的遭遇,有那麼一瞬讓他感覺彷彿像是前世看過的某類電影。長長吐了兩口氣,才轉頭看向旁邊的彭孔武,問道:

“彭都頭,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彭孔武右手握着粗大的木棍,額頭汗水涔涔,連連喘了兩口粗氣,才緩緩道:“我先你一步進城,本想組織軍巡鋪的人救火,可不等我走到軍巡鋪,城內人早亂了。然後……”

彭孔武頓了頓,臉色似乎變得無比陰沉,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楚,“然後就見到了你的那些鄉人不斷襲擊縣中居民。”

“爲什麼他們會這樣……”

裴楚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也不知。”

彭孔武搖搖頭,頓了頓,忽然又道:“我去年到郡中公幹,曾看過一份朝廷邸報,說北面州郡叛亂時,有妖人以邪法祭煉疫鬼,和現今情形頗爲類似。”

“疫鬼?”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北面州郡凍餓病死的災民何止萬幾,怨氣集聚不散,被妖人用邪法招魂祭煉成鬼物。這些鬼物可附身神思不屬血氣不旺的人身,進而成爲似人非人的疫鬼,擇人而噬。但凡被疫鬼撕咬後,疫氣傳播,常人轉眼就會淪爲毫無神智的行屍走肉。”

彭孔武看着裴楚,語氣低沉,“裴兄弟,你的那些鄉民怕是盡皆……”

“都成疫鬼了,人命便如此輕微麼?”裴楚一屁股坐倒在地,久久無法回神。

這世界是沒有什麼喪屍病毒,但卻存在更加恐怖的妖魔鬼物,邪術妖法。

“如果我今晚還在城隍廟的話,會不會也成爲疫鬼?”

他本以爲這個世界雖然存在妖魔鬼物,但人道昌盛,有王朝統御,還有道法和鎮守天下的什麼禁妖司,即便偶爾有妖邪作祟,但不過是邊邊角角。

可現在卻悚然驚覺,這個世界的悽慘殘酷,遠超他的想象。

有法術,有妖鬼,一旦普通人遭遇到了,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不論是觀前村或者其他村中的鄉民,他熟悉或者不熟悉,但都算是見過,是活生生的人,僅僅只是轉眼之間就全部淪爲了鬼物,這讓裴楚憤懣痛苦,難以宣泄。

彭孔武神情凝重到了極點,幾乎是咬着牙在低聲自語:

“縣中有朝廷龍虎氣鎮壓,按說不可能有妖邪鬼物能夠作亂,除非……縣衙已破!只是那些鄉民爲何會變成疫鬼?”

疫鬼是妖邪,一縣之中有朝廷龍虎氣在,根本不可能亂起,以往即便有疫鬼爲禍,那也是人跡罕至的鄉野,或者是城破之後的廢墟白地。

現在城內出現這樣的情況,最大的可能就是縣衙出了變故,龍虎氣溢散,無法鎮壓妖邪。

忽然宅院內一聲響動,彭孔武驀然一驚,舉着手中的大木棒,喝道:“什麼人?”

“彭都頭?!”

庭院內的一處角門裡,一個神情慌張的男子拿着一把菜刀,護着一個婦人和兩個小兒走了出來。

“是孫掌櫃。”

彭孔武定定地看了那神色慌張的男子一眼,神色稍緩,他認得對方,縣中的一家布行的掌櫃,他和裴楚闖入的是這家人的宅院。

“紅衣,是那些紅衣。”

這時,裴楚猛然回過神,叫了起來。

他想起之前城隍廟內,欒秀才和那兩個隨從帶來的衣物和饅頭,給鄉人禦寒果腹,當時他並未多想,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現在想來那些衣物似乎都是紅色的。

“欒秀才!”

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名字。

這時候他們都想到了,遭遇水鬼前跟蹤欒秀才三人,對方卻驟然在街巷上消失不見的事情。

隱約之中裴楚感覺很多看似蹊蹺的事情都變得清晰起來。

最初是有人在浦水之中埋下獨眼石人,被充作河工的鄉民挖出,縣中因石人涉及謀反將這些鄉人拘押。之後又讓諸如白賊七這樣的街面潑皮放風,引得那些被拘押的鄉人家眷惶惶不可終日,膽戰心驚之下,被疫鬼附身。

雖然其中還有一些不甚清晰的地方,但整件事情的脈絡大抵便是如此。

“我這便去找那欒秀才。”

彭孔武目疵欲裂,又看了看裴楚,“裴兄弟,你先躲在此處等我。”

楊浦縣這場大亂,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他身位一縣都頭,自有護佑一方平安的責任。此刻不知縣衙是否尚在,能做的職司就是緝拿盜寇,抓到幕後真兇。

“不。”

裴楚聽到彭孔武讓他躲在這裡,卻從地上重新站了起來,指了指躲在遠處的一家人,眼裡似映襯着外間的火光,“縣中雖亂,但肯定還有許多人並未受到傷害,現在城中大火,疫鬼襲擊,我去組織人先離開縣城。”

那些疫鬼雖然看似恐怖,但裴楚聽完彭孔武的介紹,已然大概知道疫鬼或那些感染了疫病的普通人,與他熟知的影視作品裡的喪屍相差彷彿。

如果疫氣只是撕咬抓傷這種傳播方式,疫鬼並非沒法對抗,至少有組織的話,也能夠讓更多的人逃出去。

“好。”

彭孔武認真地看了裴楚一眼,重重點頭,也不問裴楚如何去做,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裴兄弟,彭某能和你相識一場,也不枉了,多加小心!”

說完,一個縱躍攀上宅院的圍牆,翻身跳了出去。

裴楚看着彭孔武的身影消失,定定站了一會,深吸了兩口氣,轉頭看向躲在角落處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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