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等了整整一天。
等來的卻不是郡衙大索全城的大行動。
而是郡衙撤銷抓捕飼妖歹人的海捕文書,改口宣稱山精野怪入城傷人的消息。
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驚疑不定。
他一慣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旁人的。
但人生在世,做最壞的打算,往最好的方面去期盼,睜眼才能看到滿目陽光,而不是衆生皆苦。
是以陳勝至今都仍願意去相信,世間上好人比壞人多……
“興許郡衙這只是故佈疑陣,下套誘捕賊人呢?”
他這樣去想。
畢竟……那可是主政一方的郡衙啊!
怎麼會與這種拿同類飼養妖獸的狗雜種勾結呢?
都已經做到一郡之長的大人物,不至於壞到這個地步吧?
他努力的說服着自己,耐心等待,靜觀其變。
然而,他等來的,卻是大批裹着黃頭巾的賊道光明正大的入城,於四城之內召集民衆,宣揚他們的黃符能治百病、能除妖禍的消息。
這回……
陳勝就是再傻再天真,也明白郡衙定已與這夥賊道達成某種不可見人的PY交易。
人,竟真的能壞到這個地步!
你特麼可是一郡之長,幾百萬百姓的父母官啊!
明人不說暗話——草泥馬!
……
陳家開始閉門謝客。
每日裡,除了必要的食物採購之外,陳家幾乎無人進出。
留守陳家的叔伯大爺們,分成了三批,無縫銜接的駐紮於陳家之內,確保陳家無論何時,都有二十來號的男丁駐守。
連先前那些傷在那條魁梧壯漢手下的叔伯們,都吊着手臂、裹着草藥,出現在了陳家……
山雨欲來的壓抑氣息,盤旋在陳家大院的上空。
也瀰漫在每一個陳家人的心頭……
但至始至終,都無一人質疑過,陳勝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打一開始行商陳家就不該去招惹那羣亡命之徒!
真的沒有……
哪怕有一人來質疑陳勝呢?
他都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正是所有陳家人都這麼無條件的支持着他、信賴着他,哪怕是因爲他的決定,行商陳家才遇上這種家破人亡的危機,也無一人質疑他……
反倒令他開始反省,自己的某些舉措,是不是還不夠穩妥?
但他沒有解釋。
甚至都沒有告訴諸位叔伯,那夥賊道大概率不會在這個時間段來找他們報仇。
他只是沉默的、一如既往的,每日寅時起身,勤奮打熬武藝至日暮,並且在氣運點恢復滿值後,隨手將七殺劍由入門點到了“初學乍練”。
等到入夜之後,他則點起油燈,幹回他的本職工作:整合資源、策劃方案。
大至陳郡十二縣的整體佈局,小到吃食攤點的產品擴展,無所不囊、無所不精!
他終於決定認真一點,多花些心思,卷死那些敢跟他玩陰招的狗雜種!
……
五月十八,猛虎堂開始擴張,除原有的清潔費業務,猛虎堂開始大刀闊斧的進軍陳縣的短途運輸、裝車卸貨,以及大部分商鋪的原材料供應等等生意。
有清潔費這個基本盤散養的三百堂衆,猛虎堂幾乎是每進入一個行業,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吞併掉這個行業存在的大部分市場份額,並且將原本依靠這個行業謀生的下層老百姓,盡數收入麾下,成爲猛虎堂的外圍堂衆。
於此同時,猛虎堂內部的功勳機制、考覈標準、薪資待遇,也在陳勝的遙控下,飛速的完善、落實、下沉。
他剽竊了一手商君的徙木立信手法,在猛虎堂十六紅棍當中,挑選出兩個家境貧窮,上位慾望最強烈的紅棍,許以重任、予以重賞,給房給人給錢給權,直接將這二人立成猛虎堂的典型!
自那以後,猛虎堂中其餘人看這二人,眼珠子都是紅的!
也是自那之後,猛虎堂每每有任務下發,猛虎堂上至坐鎮一市一坊的香主,下至跑腿的草鞋,無不是搶破了頭的往前衝……
而猛虎堂下發的任務中,與陳縣內各大小官吏拉近關係的比重,就至少佔據了三分之一。
比如一個無頭無腦的幫人打井任務,扒到根兒上就會發現,這戶人家其實是某個衙門小吏父母家。
再比如一個看似倒貼錢的捧場任務,扒到根兒上就會發現,捧場的那家商鋪送其實是某個衙門小吏丈人家開的。
而這些信息的來源,一部分來自於行商陳家,另一部分則來自於猛虎堂自身的情報收集能力……
多管齊下。
不但盤活了猛虎堂原本的三百堂衆,還令猛虎堂的規模開始呈幾何時的膨脹!
更關鍵的是,這種膨脹,旁人能夠看到的,只有猛虎堂直屬堂衆的數量變化……而這種增長,恰恰是陳勝規劃中,影響力最小的一部分!
真正能夠操盤陳縣,乃至於整個陳郡的那部分,在沒發動之前,旁人是看不見的!
就拿一個很小的行業——柴火行業,來做例子。
一羣無錢無地,只能依靠打柴爲生的打柴人,自然是沒有抗拒猛虎堂進入柴火行業的底氣和實力的。
而以猛虎堂的規模,進入這個行業之後,幾天之內就整合了這個行業的上下游資源。
自此,買柴人更容易買到柴火,而且買到柴火後還有人體貼的直接送進柴房,而不再需要碰運氣等待打柴人挑着柴火叫賣。
而打柴人,也不用再擔心自己辛苦一天砍回城的柴火賣不出去,亦或者被人壓價賤賣,每日得的銀錢比往日還多了一些。
而猛虎堂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派出一兩個人統籌,就能賺取整個陳縣的柴火差價,自然也是美滋滋!
看起來,這是不是三贏的局面?
小了!
格局小了!
事實上,自打猛虎堂整合完柴火行業之後,無論是買柴人,還是賣柴人,其實都已經成爲猛虎堂這顆大樹的根鬚上的一條小觸鬚。
只要猛虎堂願意,隨時可以令某一片的住戶一根柴火都買不到,直接令其斷炊!
只要猛虎堂願意,隨時可以令任何一個打柴人辛辛苦苦砍回城的柴火,一根都賣不出去!
當他們的利益和猛虎堂的利益一致的時候,自然是猛虎堂要他們去做點,他們就得去做點什麼!
畢竟維護猛虎堂的利益,就等於是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當猛虎堂的攤子鋪開之後,圍繞在每一個陳縣人身上的,往往並不止一根利益線。
你是打柴人,依靠打柴爲生?
那你穿不穿衣裳?
生病看不看大夫?
好吧!
你不要臉,可以赤膊!
你身體好,可以不生病!
那你娶不娶婆姨?
你婆姨穿不穿衣裳?
你婆姨生病看不看大夫?
那你生不生小崽子?
生崽子要不要穩婆?
小崽子穿不穿衣裳?
小崽子生病看不看大夫?
小崽子還想不想娶婆姨?
你要是外人,我們猛虎堂保證你做什麼,都寸步難行!
但你要是我們猛虎堂的自家人,那麼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大周,那些直接關乎民生的行業,要麼是官營,要麼時刻有公人盯着。
比如糧米,鹽鐵……
這無可厚非。
畢竟人不吃飯,就會死。
不吃鹽,就無力。
沒有鐵,就造不了反。
但陳勝想要教教他們,什麼叫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
什麼叫小卒子用得好,照樣可以將軍!
什麼叫反壟斷法的必要性!
當然,他更想爭一口氣!
你們機關算盡,又是黃符、又是妖獸、又是PY交易……
不就是想走百姓路線嗎?
老子連鍋都給你們端了!
你們走錘子!
……
在猛虎堂無聲無息開始擴張的同一時間。
九位在外做暗樁的陳家叔伯,先後趕回陳縣。
每一位,都在與陳勝一對一的詳聊之後,第二日便帶着陳勝爲他們量身定做的規劃方案,與陳丘爲他們挑選出來的得力人手,出了陳縣。
他們的目的地,是陳郡治下的另外九縣:陽夏、柘縣、苦縣、新陽、汝陰、寢縣、新蔡、平輿、上蔡、項縣。
陳郡十二縣,除去陳縣這個陳郡治所、趙四所在的固陵,以及項家所在的項縣之外,另外的九縣,都在陳勝此次的開拓規劃當中!
一次性便將攤子撲得這麼大,短時間內,包括陳縣猛虎堂本部,人手都會捉襟見肘。
但只要扛過這段最爲艱難的時期之後,行商陳家就會迎來一個飛躍式的突飛猛進。
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以幫派這種領先於當前民間組織架構的組織形式,以及陳勝親手設計的擴張步驟和手法。
他自己估計,快則一月、慢則兩月,他就能初步完成陳郡清一色!
到時候,無論陳郡郡衙與這夥賊道達成了什麼PY交易,都休想再撼動行商陳家半分!
甚至,惹急了他,就連陳郡郡守的位置,都能換個人去坐!
是的,陳勝已經設想過這件事,得出的結論……還真他娘不難!
從表面上看,要換個人去做陳郡郡守,就必須得擁有能夠插手大周朝廷選官決議的力量。
但陳勝細扒了大周的選管制之後,才發現……只是更換一個陳郡郡守而已,哪用得着插手大周朝廷的選官決議?
大周的選官制,乃是以世官制爲主、察舉製爲輔。
世官制,就是官位世襲。
察舉制就是官宦世家相互舉薦族中子弟出仕。
無論用哪一種,都是在地方的官宦世家之中選出。
比如陳郡的郡守、郡尉之位,數百年來便一直都只在那幾個世家貴族之內流傳。
具體操作手法,就是郡守的兒子依然是郡守,郡尉的兒子依然是郡尉,郡守的兒子要不合適做郡守,就讓郡尉的兒子來做一任,等郡尉的兒子快掛了,再將郡守的位子還給前一任郡守的孫子,把自己的兒子推出來做郡尉、
父傳子、子傳孫,子子孫孫,永遠是人上人!
這種選官制,看似來水潑不進。
不是那幾家之人,壓根就沒有出任陳郡郡守的資格。
但在陳勝的眼裡,卻是破綻百出!
我是操縱不了朝廷的選官決議,但只要朝廷無論選誰都是我的人,那和直接操縱朝廷選官,有什麼區別?
我是不是那幾家之人,但那幾家在陳郡繁衍了幾百年,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內部當真還是鐵板一塊?
小門小戶分家,尚且還有兄弟鬩牆之憂。
更何況這種事關一郡郡守之位的繼承問題?
總不能一大家子幾百、幾千號人,人人都心甘情願的看着別人上位吧?
隨便製造點意外,將那些不肯合作的順位繼承人全部整死,再挑幾個肯合作的傀儡推上去給遠在幾千裡之外的朝廷滾滾諸公扔骰子玩兒……這很難嗎?
現在或許很難。
但等到陳勝將整個陳郡都打成猛虎堂清一色之後,就不難了。
所以,這件事的難度,並不在操作。
而在於,陳勝願不願意去做、敢不敢去做!
原本,他只想做條黏在鍋上鹹魚。
但凡郡守是個人,他的日子過得去,他都懶得去動這個腦子。
畢竟這種事,只要開了頭,就不好收場了。
只可惜,現在這個郡守,不太像個人。
而他心頭那點對官方力量的敬畏和尊重,業已在郡衙和那夥賊道PY交易中,煙消雲散了。
……
陳勝卯足了勁兒和這夥賊道搶時間。
他先完成陳郡清一色,反手就可以收拾掉這羣不知打哪來的賊道。
反之,若是這夥賊道先在陳縣內扎穩根基,肯定也會像拍蚊子一樣隨手一巴掌拍死行商陳家!
他們現在不動陳家,只不過是時機還沒到而已!
畢竟陳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
在這樣壓抑的氛圍當中,一晃就到了五月底。
各個縣城的分舵還未打開局面。
陳縣本部又因爲給各縣分舵輸血,力量不強反弱的尷尬期。
而陳勝根據各方面彙總的情報來看,那夥賊道已然在陳縣內扎穩根基。
據陳丘送來的消息,如今那賊首所過之處,無數病苦百姓匍匐於路旁叩頭思過,祈求符水,場面堪比四市喧鬧之景。
就在陳勝思忖着,是不是令陳丘出面去與這夥賊道碰一碰,用一部分陳縣猛虎堂本部的力量給陳家換取一些時間之時。
北上的陳守,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