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足足說了兩刻多鐘。
尤其是對荀子“禮法並施”的主張大加贊同,認爲“禮法並施”能夠解決陳勝先前所說的,法理鑽研到極致很容易喪失人性的問題。
陳勝沒有插言,只是給他續上一盞茶湯安靜的聽他述說,心頭思忖着這個“禮法並施”,應該就是“法律與道德兩條腿走路”這個理念的源頭了吧?
待到韓非一氣呵成,口乾舌燥的端起茶盞牛飲之時,他纔開口道:“有幾個問題,我們一個個說!”
“首先是人皇氣的問題!”
“我的確從范增口中聽到過關於我身懷人皇氣的言論,但到底是與不是,我不知道,也無法確定!”
他如實的說道,畢竟他系統面板上清清楚楚寫着“氣運點”三個字兒,而非是“人皇氣”:“但我的確是沒有任何特異的感覺,也無法操控你們口中的人皇氣!”
“另外,如果人皇氣的特性,當真如你所說鬼神辟易、萬邪不侵,那麼此事便極有可能是假,是範公老眼昏花看叉噼了,至於外界的流言,定是太平道在暗地裡推波助瀾,欲推我漢廷上前給他們擋槍……”
韓非聽到他篤定的言語,詫異的忍不住打斷道:“何出此言?”
陳勝看了他一眼,無語了好一會兒,才悶聲悶氣的說:“因爲我被妖獸咬……不,準確的說,應該是被妖獸抓過。”
去歲初,他親自帶隊前往揚州壽春刺殺屈眀和趙高那次,的確被趙高座下的妖獸所傷,雖說傷得不嚴重,只有幾條淺淺的抓痕。
但如果人皇氣真如韓非所說的那樣極端排外又極其霸道的話,那頭妖獸莫說抓傷他,在對他揮爪的一瞬間,就應該被人皇氣活活碾死纔是!
可事實上,那天晚上卻是他被趙高和那頭妖獸聯手給追成了狗……
這明顯說不通!
韓非愣了愣,嘴角勐地往上一挑,差一點點就笑出聲來。
還好他曉得輕重,知曉他如果在這個時候笑出聲來,陳勝定然會惱羞成怒的拂袖而去!
他強忍着笑意,思索着追問道:“你被妖獸咬……不,我是說,你被妖獸抓傷之時,可曾稱王?”
“沒有,但被妖獸抓傷那次,時間乃是在範公言我有人皇氣之後,那玩意兒總不能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吧?”
陳勝解釋了一句,然後無語的看着韓非忍笑忍得嘴角和眼角瘋狂抖動的扭曲模樣,陰惻惻的說:“想笑就笑吧……”
韓非聽後卻努力將臉色一正,一本正經的答道:“我法家弟子門人,研法理、斷奇桉,什麼世面沒見過……嗯,一般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陳勝無聲的咂了咂嘴,心頭滴咕着:‘這廝眼都瞎了還這麼有眼力勁兒,看來想要坑他一次,不太容易啊……’
“人皇氣真僞一事,尚且存疑!”
韓非邊想邊說道:“說到底,你我皆不懂占卜望氣,就連我的夫子,對人皇氣的瞭解也僅僅只是來自於古籍中的隻言片語,再加上一定的推斷,做不得準!”
“此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還得你見到範公之後,親自向他求教,才能得定論。”
“不過依我想來,以範公冠絕當世的玄門造詣,此等大事,他絕不會走眼纔是!”
他相信陳勝不會以言語欺他,但此事的確疑點頗多。
比如陳勝養的那頭怪聲氣金凋。
半把年時間便從一頭尋常的傳訊勐禽,變身爲一頭相當於人族開脈武者的藏風境妖獸,且氣息還中正平和的如同聖人親手點化的護道靈獸一般,這絕不是尋常機緣所能造就的!
另外陳勝的武道修行也有大問題。
似他這般年紀的正經弱冠少年,即便家學淵源深厚,自記事起就開始打熬筋骨,且家中不吝惜銀錢買肉買藥進補,練到他現在這個年紀,也頂多就能修成個開脈頂峰,能修成氣海的都已是萬中無一的絕世武道之才!
可陳勝呢?
去歲七月晉後天,高興得越兩大境界搏殺一墨家修意慶賀!
而今他後天境大圓滿,距離先天也只剩下一步之遙,只怕殺先天如殺狗了吧?
這正經的弱冠少年郎,所能幹出來的人事兒?
若九州男兒都如他這般“正經”,十個犬戎、百越縫一塊兒,九州兒郎都能打得他們跪下高叫“大哥大嫂過年好”!
“你若是早些告知我此事,說不定我昨日就已從範公那裡問個清楚了!”
陳勝也認可韓非的說法,“荊州那邊,我阿爹他們已經琢磨出味兒來了,眼下我又得顧着稷下學宮這邊的百家爭鋒之事,若沒有緊急軍情,我可能就得等到下月他們召開例會之時,再過去詢問範公了!”
“左右真的假不了、假得真不了。”
韓非微微搖頭:“此事不必着急,回頭我試試派人去壓一壓百家之內流傳的謠言,但若此事流傳得真如夫子所說,我恐怕幫不上甚大忙!”
陳勝對此事的反應,令他對陳勝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
旁的野心勃勃之輩,就算是沒有任何特異之處,編都要編點奇人異事栽到自己腦袋上,好讓自己那顆腦袋看起來更大、更威風、更值錢一些。
而到了陳勝這裡,卻是本就極有可能是真的事,且不管自己人還是外邊的人都願意信這是真的事,他卻自己在自己身上挑出了一堆能證明這件事有可能是假的證據。
可要說陳勝真是畏懼周王朝,韓非決計是不信的!
當初陳勝麾下不過一郡之地、三五萬兵馬之時,他都不曾畏懼過周王朝。
而今他麾下九郡之地、三十多萬帶甲之士,文臣武將人才濟濟,他會畏懼周王朝?
該周王朝畏懼他纔是!
“壓不得。”
陳勝徐徐搖頭:“俗話說‘堵不如疏’,與其費勁心力的去壓下這個流言還極有可能適得其反,還不如順着這個流言,再編出十個八個一起流傳,流言多了,無論真假就都變成假的了!”
“比如什麼張平乃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張百忍之子轉世,降生之時天降祥瑞、地涌金蓮,仙鶴銜芝、靈猴獻桃,羣仙相賀。”
“比如什麼魏王姬烈足踏七星,乃上古大能轉世,降生之時原地走出九步,一手指天、一手指點,高喝‘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對了,還有還有,原兗州牧呂氏不韋公之子呂政,龍章鳳姿、鷹視狼顧,乃天生人主之象,且身具天子氣、受紫微帝星卷顧,前年曾於樑郡以西,引動豫州鼎千里相護,一擊將太平道兗州渠帥徐福打成了齏粉,哦對了,上代周天子周慎王,便是死於呂政引動豫州鼎那日,暗合新陳代謝、改朝換代的天地至理……你這樣看着我作甚?此乃有名有姓有時間有地點有左證之時,你要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啊!”
“算了,這活兒看似簡單,但實則技術含量極高,回頭我將這些內容寫下來交給陳風,讓他找你,你只管按照他說的辦就好了!”
韓非張了張嘴,卻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勝說得有錯嗎?
沒有!
就他和他法家的那些弟子門人,還真玩不轉這種技術活兒!
此時此刻,他只想學着陳勝的語氣,說一句:好傢伙!
他若不是親自坐在陳勝面前,打死他他都不信這些說得有鼻子有眼,聽起來比陳勝身懷人皇氣這事兒還要震撼、還要像真的流言,竟然會是陳勝隨口胡謅出來的謊言!
這簡直震撼他一整年!
“好了!”
陳勝無意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徑直進入下一個問題:“既然我身懷人皇氣這件事難辨真僞,那麼妖氣這件事就更好理解了!”
“如果我身懷人皇氣這件事是假的,那麼我當然無法震懾妖邪!”
“即便我身懷人皇氣這件事是真的,那也有實例可以證明我的人皇氣無法震懾妖邪,說到這兒,好像又引出三個問題,一、我有問題;二、我的人皇氣有問題;三、人皇氣可以震懾妖邪這個說法有問題!”
“但無論這件事是真是假,無論是誰的問題,都指向我震懾不了妖邪這個事實!”
“如果那日荀卿感應到的,是大毛它們身上的妖氣還好。”
“可若是荀卿感受到的,是其他妖邪的氣息……”
“這事兒問題就大了!”
陳勝的臉色驀地變得嚴肅:“此事不可掉以輕心,你當分派人手,徹查此事!絕不可讓我漢廷中樞之地,成爲妖邪的庇護所、藏污納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