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臥榻之側

李斯剛剛退出郡守衙不久,就有謁者躬身入內:“啓稟大人,王家莊莊主王雄攜次子王擒,在外求見。”

垂首閱覽竹簡的陳勝微微一挑脣角,頭也不擡的輕聲道:“傳。”

“唯。”

謁者躬身告退。

不一會兒。

謁者便領着二人步入堂中,齊齊捏掌長揖到底:“荒郊庶民王雄,攜犬子王擒,拜見郡守大人!”

目光依然注視着手中竹簡的陳勝,聽到來人的稱呼,輕輕笑了笑。

他擡起頭,就見堂下一身着素色麻衣、體格魁梧健壯的鶴髮老者,與曾經打過多次交道的王擒立在堂下,長揖不起。

他和煦的笑道:“起來吧。”

“謝大人。”

二人直起腰身,那鶴髮老者低眉順眼的再度抱拳道:“大人入主郡衙多日,公務繁忙、夙興夜寐,庶民不敢前來打擾,萬請大人恕罪。”

陳勝臉上笑容不變,輕輕淡淡的說:“老大人何罪之有,餘乃晚輩,與擒兄平輩論交,未等及時登門拜訪老大人,是餘該向老大人賠罪纔是。”

堂下二人聞言,臉色微變。

王雄捏掌就要開口回話,就見王擒一步上前,長揖到底:“庶民往昔猖狂,僭越與大人稱兄道弟,庶民知罪,請大人責罰。”

“擒兄多慮了,交友貴在交心,若隨身份地位變遷而變遷,那你我成什麼人了?”

陳勝輕笑道,末了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問道:“對了擒兄,還不知賢父子今日到此,所爲何事?”

他的語氣,仍然很和氣。

但王擒卻聽出來了……他早就在等着自己父子二人前來!

看來,要想平了昨日之事,商量好的那點代價,怕是不夠了。

他微吸了一口氣,再次揖手,陳勝道:“稟大人,我家三房出了一人面獸心之徒,不知如何混入郡衙爲吏,昨日傍晚在南城門外打殺了流民七人,玷污了大人的官聲……”

“哦……”

陳勝拉長了音調,似是恍然大悟,而後笑道:“原來閒父子是爲了此事而來啊,害,你們要不提,我都快將此事給忘了!那狗東西殺了人,我也殺了他,那此事就應該算是結了,何須賢父子再奔波一趟。”

王擒:呵呵……了結?那我走?

他忽然記起初見此獠那日,這廝曾對自個兒說過一句“我就喜歡你們這股一本正經不要臉的勁兒”。

學得很快嘛,小老弟!

“萬萬不可!”

王擒義正言辭的反駁了陳勝的提議,大聲道:“大人乃一郡首尊、治民百萬,官聲牽涉政令通達、上行下效,何其重要?豈是那打着我王家莊的旗號在外胡作非爲、草菅人命的狗賊一條狗命所能了結?”

說着,他再度上前一步,高聲道:“大人,昨夜我父子二人驚聞此事,只覺辜負大人了對我王家之信任與倚重,愧疚難當、輾轉難眠,今日一早,便命人清點三房所有產業,摺合細糧千五百石,於此獻與大人,以求能平復一二大人所受不白之冤!”

落於他身後的王雄聽言,驀地睜大了渾濁的雙眼,滿臉不可思議的盯着王擒的背影,魁梧的身軀微微顫慄,一雙砂鍋大的拳頭捏得“鏗鏗”作響。

千五百石?

你怎麼不直接要了爲父的命啊!

昨日他們收到這個消息之時,的確是很是震驚。

但令更坐立不安的是,陳勝未向他王家莊發一人……

是的,一個人都沒派去他們王家莊。

再瞧瞧,陳勝是怎麼對付其他那些爲富不仁、草菅人命的世家大族的。

輕着放血抄家,破財免災!

重則滿門抄斬,數代家業一朝喪!

這次他王家的人,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打了他的臉。

還被他抓了個現行、立了個典型,鬧得滿城風雨,他卻連個斥責他王家幾句的人都沒派……

依陳勝的行事風格,要說他心頭沒憋着壞,誰信吶?

於是乎,他們爺倆連夜派人進城打探消息,連夜商議對策。

在得知陳勝因賑濟流民之事,一夜之間連罷帶砍的處理了郡衙十七個官吏。

爺倆兒最終決定大出血,以細糧七百石,換取陳勝揭過此事、放過他王家莊。

七百石糧食,也就是四萬兩千斤!

縱是對於王家莊這樣的大族而言,這也已經不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的小數字。

王雄在家裡是把一口老牙咬了又咬,把兩條老腳跺了又跺,好不容易纔把心一橫、把眼一閉,應下了這個數字。

這時節。

地主家兒也沒有餘糧啊!

誰知臨了臨了,王擒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輕輕巧巧的就將七百石翻成了一千五百石。

這如何能不將王雄氣得險些動手手,當堂上演父慈子孝大戲?

……

王擒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拳頭捏響聲,頓時也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再往前挪動了兩步、

心頭叫苦連天:您當我願意把自家糧食拿出來這麼霍霍啊?那是您不瞭解這狼崽子啊!你不主動把他給餵飽了,等他張口來撕咬,那可就不是出點血就能擺平的了,那得丟半條命!

“擒兄能有此念,餘心甚慰,不過糧食就不必了吧?傳出去,人還道我昨日烹了那狗東西,乃是爲了訛你王家莊的糧食。”

陳勝微微皺着眉頭,似是有些不喜他們此舉的模樣。

但王擒見狀,心下卻是一鬆,賠着笑道:“大人哪裡話,這是我家三房爲彌補那狗東西所犯大罪的一點點補償,大人愛民如子,取這些糧食也是爲了郡中萬千流民計嘛,再說,此事您不說,我們不說,誰會知道呢?”

陳勝的眉頭皺着更緊了,沉聲道:“擒兄,真要如此?”

王擒再拜:“請大人勿要推辭!”

他的話音剛落。

就聽到前一秒還面沉似水的陳勝忽然輕笑道:“好吧,既然你們這般堅持,我也只好應下了……”

王擒心下一跳,偷偷擡眼往上方看去,就見陳勝挑着脣角、眯着雙眼,活像一隻偷到了母雞的小狐狸。

但從他眯成了一條縫的眼眸之中透出的絲絲冷光,卻令他的笑容毫無喜感。

甚至令他人心頭都有些發寒!

“不過,你自己也說了,我乃一郡首尊、治民百萬,官聲影響政令通達、上行下效,想必你很明白其中利害。”

“你既明白其中利害,何以還會拿這麼點的微不足道的糧食來敷衍我,你們真當我是……”

陳勝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他猛地直起上身,一把抓起矮几上成捆的竹簡重重的砸向堂下王擒,放聲厲喝道:“跪着要飯的嗎?”

仿若虎嘯般的厲喝聲。

在空曠的大堂之中反反覆覆的迴盪。

堂下父子二人,只覺得自己被千夫所指!

話音剛落。

兩隊甲士按劍衝入大堂之中,將父子二人團團圍住。

只等陳勝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拔劍一擁而上,將父子二人砍成肉泥!

就在王雄、王擒臉色大變,心頭齊呼“我命休矣”之時。

忽然又聽到上方的陳勝輕笑道:“你們這是作甚?快快出去,莫要驚嚇了我的貴客!”

“唯!”

衆甲士轉身面向陳勝抱拳拱手、齊聲應喏,而後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出大堂。

彷彿是去鬼門關前兜了一圈的父子二人,再戰戰兢兢的擡起頭來看向堂上的陳勝時,心頭對他的難纏程度,均有了一個更加深刻的認識。

最後還是王擒頂着一個大包,硬着頭皮作揖道:“敢問大人,要如何才能滿意?只要我王家有的,絕無不應!”

陳勝在矮几上支起一隻手托起下巴,另一隻手輕輕敲擊矮几,輕笑道:“擒兄所言可當真?”

王擒:“怎敢欺騙大人!”

陳勝放下手,正色道:“那好,我要你……”

王擒聽言,括約肌一緊。

“和你王家莊所有村勇,入我麾下!”

他敲擊着矮几桌面,一句一頓的說道。

王家莊乃陳郡第一武家,莊中村勇過千,且大都是常年舞槍弄棒的精悍青壯,有點屯田兵那意思,戰鬥力不弱。

當初陳勝調集紅衣軍入城攻打郡衙之時,之所以沒有一鼓作氣直接殺進郡衙,而是先攻打南大營搶兵甲。

防的,就是王家莊偷襲!

冷兵器作戰,有甲與無甲,乃是天壤之別!

可即便是在陳家拿下了陳郡之後。

他仍忌憚王家莊。

這些時日裡,他將包括李氏在內的郡中諸世家大族拿捏在手裡,像搓湯圓一樣,要他們圓就圓、要他們方就方。

獨獨沒去碰過王家莊。

一是因爲時機不到。

二是因爲力量不夠。

直到昨日,王家莊自己把理由送到他手上。

直到今日,李氏把自己擋到了陳家的面前。

陳勝終於覺得,是時候掂量掂量王家莊了……

不擺平王家莊。

他這個陳郡郡守做着,總感覺如鯁在喉,走到哪兒都必須帶上幾百甲士隨行護身。

堂下王雄、王擒都被陳勝的話語給驚住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陳勝的胃口竟然這麼大!

連熊氏都從未想過吞併他王家莊。

他陳家才上臺多久?

就敢動這般念想?

可現在再去思考他憑什麼敢,已經爲時晚矣了!

陳勝都已經說出來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他們該如何挺過眼下這個節骨眼。

父子二人低着頭,面色難看的面面相覷。

好一會兒,王雄才上前一步,畢恭畢敬的揖手道:“稟大人,茲事體大,可否容老夫回莊,與莊中族老商議兩日,再作答覆?”

對於陳勝會不會放他父子二人離去,他心頭根本就不抱有任何希望。

這不過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伎倆罷了。

卻不想,陳勝竟極其爽快的一口應下:“可以,賢父子想走儘管走,我陳勝雖然不算豪傑之輩,但也還沒下作到靠綁肉票謀生。”

堂下父子聽言,眸中剛剛亮起不敢置信的喜色,就又聽到堂上的陳勝說道:“不過,賢父子既不肯給我答案,那麼,只要出了我郡衙的大門,我就視作賢父子拒絕我示好的提議了,屆時,我就得開始追究貴族縱容族人草菅人命之罪!”

說完,他竟還笑了笑,玩味兒的說道:“早就聽聞貴族乃我陳郡第一武家,我一直都不大服氣,如今正好碰一碰,看看是你王家莊的村勇更勇,還是我陳家的紅衣軍更猛……門在那邊,請自便!”

王雄:……

王擒:……

狼崽子你連郡兵的皮都不扯了,直接就動你陳家的紅衣軍了嗎?

你到底是有多想幹我們王家莊啊?

堂下的父子二人再次面面相覷。

這一次。

他們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絲絲的汗跡。

他們都聽得出來,陳勝這是在放狠話。

他們也都傾向於陳勝大概率不會如此不智。

可他們不敢賭……

因爲前一個賭輸的熊氏。

今日父子都已經團聚了。

他們王家莊再勢大。

總不能比熊氏還難纏?

王雄與王擒越想心頭越驚悸,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場蓄謀已久、針對他王家莊的陰謀!

可陳勝越是處心積慮的打他們王家莊那些村勇的主意。

那些村勇就越是不能給他!

沉默了許久之後,王擒滿頭大汗的揖手問道:“啓稟大人,我家中村勇都乃血脈族親,實難割捨,祈求大人,賜下折中之法。”

一旁的王雄聽言,也連忙揖手哀聲道:“祈求大人,賜下折中之法。”

陳勝面無表情的凝視着父子二人,一手輕輕敲擊矮几桌面。

沉吟許久,才忽然輕嘆了一聲,徐徐開口道:“賢父子或許是多慮了,你我兩家,以往只有些許齟齬,我斷不至於爲了那點齟齬圖謀你王家莊什麼。”

“我欲收編你王家莊的村勇,原因有二。”

“其一、青州黃巾逆賊壓境,我急需擴充手中可戰之兵以策萬全,眼下陳郡之內,還能找到比你王家莊那一千村勇更好的兵源嗎?”

“其二,易地而處,若是你們處在我眼下的位置,你們肯不肯放一支隨時就可以攻入郡衙的人馬處在你們的臥榻邊緣?”

“話,我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

“人,你們若肯交,我以我陳家百年行商的名聲,保證你們王家莊絕無任何身家性命之禍!”

“若是你們不肯交,那也不是不行,你們回去之後就麻利兒的收拾細軟,明日一早,我派兵護送你王家莊所有人離開陳郡,只要你們不在我的牀邊插旗,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

“二選一!”

“要有那第三條路,那就是我們兩家兒開戰了,打到陳郡之內要麼就只剩我陳家,要麼就只剩你們王家,大家就都利索了!”

他的語氣。

很是輕柔,一點兒也不兇狠、一點兒也不暴戾。

但堂下二人卻聽得冷汗直冒,擦都擦不幹。

你是都掰扯清楚了。

可怎麼我們聽來聽去,你說的每一句都好像是在重複一個意思:要麼交人,要麼去死。

你是這個意思吧?

也正是因爲他二人都聽明白了。

所以他二人都十分清楚,這件事的確沒有任何緩和、迂迴的餘地。

即使他父子二人今日不來。

陳勝遲早也找到王家莊去。

這回,連素有急智的王擒也不敢再亂開口了,徑直將目光望向王雄:爹,您自個兒拿主意!

鬚髮雪白的王雄,頂着上下兩人的目光,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若不是知道沒用,他這會兒真想裝暈!

堂上的陳勝,悠然的拿起竹簡繼續瀏覽。

他不着急。

堂下這二人,會答應的。

擺平了王家。

他就當真將陳郡攥在掌心裡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張良第三十七章 七殺劍第三十九章 八面漢劍第381章 庶民第455章 一雪前恥第五百零一章 倒春寒(除夕快樂)第二百六十三章 匹夫一怒第499章 我思故我在第一百零六章 奔赴固陵(感謝法總監、大帥帥兩位老朋友的盟主打賞)第三百五十章 大梁定第一百四十七章 盤炕第二百七十六章 降服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衣無縫第一百八十七章 狂熱第一百八十八章 祭天第一百九十二道 天罰(求訂閱、求票票)第一百四十五章 戰前會議第二十四章 物證與動機(求票票)第五百五十一章 談判第一百九十七章 毫無意義第一百四十三章 帷幕大開第413章 半日閒第五百零一章 倒春寒(除夕快樂)第407章 九州同胞第472章 函谷關破第二百六十六章 自負枷鎖(白銀盟加更8/20)第二百九十五章 三權分立第八章 謀劃與佈局第四百二十七章 釜底抽薪第五百六十五章 終了第四百四十七章 宿命對決第五百六十章 過剛易折第五百八十七章 蒼老第二百五十一章 鉅鹿之戰落幕第八十八章 無解陽謀第372章 馭虎第133章 籌糧第一百八十章 魏王第一百八十八章 祭天第60章 血色交響第九十章 做個人第四百三十八章 忠烈祠第二百零九章 飛鳥(求月票)第四十九章 不分彼此(老爺們新年快樂)第五百三十三章 當先第二百一十三章 脣亡齒寒第三百五十六章 鳳鳴洛邑第五百六十四章 和平演變請假條。第十一章 吳石頭第十三章 吃麪第一百八十六章 戰術第二百二十九章 鉅鹿之圍第470章 討活路第二百零九章 飛鳥(求月票)第五百八十二章 十年第八十二章 少當家第五百七十九章 三界第二百二十五章 急了(求訂閱、求月票)第379章 白帝子(大章求月票)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辱臣死第一百八十八章 祭天第396章 點到爲止第五百零一章 倒春寒(除夕快樂)第131章 分果果第二百六十五章 道家修士第一百六十八章 決戰(中)第65章 飯桶流第476章 新的起點第五百四十二章 直面崑崙第三十一章 蒸蒸日上第二百一十三章 脣亡齒寒第495章 啞彈第九十八章 他誹謗我第490章 暗流涌動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來之筆第五百四十一章 北疆大定第五百七十一章 向死而生第130章 父母官第二百一十三章 脣亡齒寒第一百六十四章 敵我第二百零七章 倒懸第一百二十七章 父母官第十五章 盤賬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道氣運第五百四十三章 忐忑第五百七十三章 對衝第64章 陽光雨露第一百六十五章 銜尾追殺第373章 小母雞第三百五十三章 渾水摸魚(二)第二百八十三章 日新月異第二百五十二章 收服李信第五百二十八章 羽之神勇第391章 好算計第五百四十四章 自信第一百五十章 玄門散人第493章 四方來賀第五百三十一章 道行第五百一十章 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