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千位舉人上案的事,本來會試早就結束了,現在卻等到這日纔開始,大批舉子議論紛紛,中了舉子更是欣喜滿面
孫寶雅在街道上茫然的走着,腿都是軟的。
他出身於士宦家庭,是地方望族出身,祖父作到知縣,父親也考取舉人。
年輕時曾經出遊,吸取了不少新的思想和政治觀點,由於才學兼優,因此鄉試之後,漸漸有了名聲,到了會試時,他積極和各省舉人聯繫,並且演講,交談。
漸漸的,他的身邊集起數百個舉子,核心有十六人,一時間風光無限,所以纔有千人上書言變法之事。
可是想不到朝廷一道旨意下來,自己功名盡被革去,而且上面還有“永不錄用”四字,這代表着,不但當不了官,而且以後任何一個有官方機構都不可能錄用他
當日興奮考慮變法的李雅、鄭濤怡、衛佩、楊亞、姜雨軒等等,見了他的面,就像見了鬼一樣,客氣點的還尷尬一笑,拱手爲禮,不客氣的只當沒有看見
事態炎涼,莫過於此啊
可是,自己又如何回去,向族裡家裡交代?
這時已經是初夏,在街道上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孫寶雅才發覺到了中午,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子,裡頭還有三張十銀圓的銀票,以及兩個銀圓
這點錢,在鄉下,可用上半年,但是在帝都,只怕住不了十天。
孫寶雅飢腸轆轆,隨便找了家麪店,就叫了一碗麪。
片刻之後,一個姑娘捧着一大碗雞蛋麪上來了,孫寶雅看去,只見她大概十六七歲,穿一件月白裙,漿洗得乾乾淨淨,面容還算清麗。
上了面,孫寶雅大口大口吃着,就聽見外面喊着:“賣報哦,賣報哦,今天會試貢士出來了哦!”
其實中國早就有報紙,這是邸報
它創辦於2000多年前的西漢初期。定期把皇帝的諭旨、詔書、臣僚奏議等官方文書以及宮廷大事等有關政治情報傳達下去,這就是《邸報》產生的背景。
最初是由朝廷內部傳抄,後遂張貼於宮門,公諸傳抄,故又稱“宮門抄”“轅門抄”,到了宋代,出現了專門抄錄邸報,並且印刷,以售賣的牟利商人。官員們爲求省事,都樂於花些錢去購買。
早在長治皇帝時期,普遍使用活鉛字印刷,出版和派送京報
但是真正的新聞報紙,還是這幾年新皇登基後纔出現的,倒也不是皇帝辦的,只是設了一個新聞局,專門管理報紙,由私下轉爲半官方背景
有了公開允許,這幾年,新聞報紙就蓬勃發展起來,一下子出現五份報紙相互競爭
孫寶雅聽了這話,心中絞痛,卻還是喊着:“來一張!”
“好,這位先生,二文錢一張哦!”賣報的人連忙上前,孫寶雅身上摸出二個銅板,丟了上去,拿出來細細看着,翻來翻去,就找到了。
報紙上刊登着這次上書的前後,並且包括了處置的意見,自己大名赫然就登陸在上。
看了,一片茫然,現在人人都知道,人人都避而遠之,以後怎麼辦呢?
吃完了面,收起了報紙,給了錢,他就目光有些呆滯的在街上踱着步,外表看來還從容,但是自己知道,已經失了方寸。
等幾點雨落下來,他纔回過神來,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陰了天,上面烏雲滾滾,天色黯淡,一片晦暗,街道上的人已經紛紛逃避。
他也連忙避到一處屋檐下,纔過去,就見得雨點落下來。
遠遠聽見店家吆呼:“雨下大了,快關窗戶,快快,別打溼了!”
孫寶雅無聲透了一口氣,屋檐下到底避不了大雨,風帶着雨吹到身上,一時間竟然打了顫慄,半片衣服都溼了
就在這時,對面突地“咦”的一聲:“孫公子,你何在這裡?”
轉眼一望,卻是一個青年,正撐着油傘,卻是以前認識的楊宏凌,這人不是舉人,卻也中了秀才,據說轉爲商途
對待上京的舉子很是熱情,請了幾次宴,也能說些文,對些詩,以前孫寶雅雖然表面客氣,實際上還是有些看不起,但是現在……
孫寶雅嚅動着嘴脣似乎想說着什麼,但是讀書人的自尊止住了他,只是心裡一片空白,帶上着一些尷尬。
楊宏凌卻上前,把油傘撐開,擋住風雨,表情有些黯然,喟然說着:“孫公子的事,我已經在報紙上看了……孫公子您的確有點錯,朝廷大事,本應該按照規矩來……其實僅僅是您自己上書,也沒有啥,怎麼能集千人上書呢?這是上奏皇上,還是逼迫皇上呢?再說,皇上才十七,正是年輕氣盛時……”
聽了這話,孫寶雅就如被針刺了一下,一個激靈,驚醒過來,心中似乎什麼都明白了,他渾身微微發着抖,對着雨出神,半刻,才說着:“的確如此,我是失了分寸了!”
可是事已至此,就悔之也不及,才怔着,就聽見楊宏凌說着:“事已至此,不知孫公子有何打算?”
稍怔了一下,他就誠懇的說着:“孫公子大才,我們都是知道的,若沒有這事,一個進士及第肯定有的,晚生不才,有二個兒子,正是啓蒙時,孫公子一時沒有去處,不如就來我家,我讓兒子拜師敬酒,等些時候再作打算?”
一般啓蒙老師,其實不算真正的老師,是僱傭着教書的,算是家庭教師,但是拜師敬酒,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是真正當成老師,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和主家是平起平坐,不算有辱斯文。
這個時候,還有人照顧,孫寶雅心中一熱,勉強笑的說着:“想不到這時候還有楊兄……那就恭謹不如從命了。”
“既然如此,孫先生,請一起進吧!”說着,他指了指一處馬車。
雨濛濛中,兩人上了馬車,轉眼消失在街道中。
帝都一場雨一下,似乎本來初夏的熱氣都消了,只是帶來了涼爽
大範首相,就是一品
大範的工作時間,是七點上班,中午朝廷有一餐,至於內閣,是有專門的廚房伺候,到了下午時分,秦浩中就不必呆在內閣。
秦浩中回到府中,門前甲兵行禮,門房上,正巧有個張管事在,見大轎落下,忙過來替秦浩中掀開轎簾,扶着秦浩中出轎。
秦浩中隨口問着:“今天有誰來過嗎?”
“沒什麼重要人,只是上午時分,許書語許小伯爺來過!”張管事伺候着說着:“他沒說什麼事,我們自然也不敢多問。”
說話之間,就到了二門,張管事的父親,管家老張迎接出來,這是從小和秦浩中一起長大的府里老人,雖然份屬家僕,到底情分不一樣,他對他笑的說着:“你也是七十歲的人了,不必如此,以後你可以多把工作交給你兒子!”
“是!這是老爺的恩典!”管家老張鞠躬說着:“老爺,許小伯爺爲你六十六歲壽,送來一份禮,您應該看了看。”
秦浩中一怔,他當相爺,既不算是至清,水至清無漁,也不算是貪婪,貪婪容易出事,再說,他的地位和力量,也不必靠“收禮”來發家
一般禮品都是由管家老張來處理,要他來看,就是禮重了,要他決定回不回。
到了書房,這管家就取出禮單來,就這一看,秦浩中就略皺眉
白狐皮、白貂皮、紫貂皮、如意、宣紙、玉帶、蘇綢、東珠、鹿茸、人蔘,還有着完整的一大套金銀器皿酒具,以及賀金
秦浩中見了這單子,突地靈光一閃,陷入了沉吟。
管家有些奇怪,這單子雖然大了些,但是也不至於讓相爺如此凝重呀!
許久,秦浩中才驚醒過來,問着:“這單子總有多少錢?”
“回老爺的話,大概是十萬銀圓。”
“十萬銀圓!”秦浩中心中一動,一下子明亮起來,隨口問着:“那這許家有多少錢?”
這問的就荒唐失禮了,管家怔了一下說着:“老奴不知,不過許家位居伯爵,立爵已有一百年,開有多家生意,總有上千萬銀圓罷!”
秦浩中聽了,把單子一放,說着:“你給我把那本皇上賜的論語拿來。”
“是,老爺!”
等那本薄薄的論語拿來,秦浩中一拿過,就找到了一頁,讀着:“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心中頓時完完全全明白了。
這裡“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並不是什麼憂愁社會貧富差距,而是朝廷和貴族之間的實力分佈越來越不平衡
區區一個許家,不過是位居伯爵,傳家也只有一百年,一出手就是十萬銀圓,家財至少有着上千萬銀圓,何況其它貴族世家呢?
要知道,朝廷雖然收入九千五百萬銀圓,那是必須養兵,養官,養士
真正皇帝自己每年支配的,也只有一百萬銀圓左右,其它都有定數了
這種差距,難怪皇帝心中憂慮,這和土地兼併,又有什麼區別呢?
想到這裡,秦浩中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臉色凝重,在書房上度步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