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來,不許進去,但我要進去,要快點……”她急促的不知在說什麼,即便走不動,也拖着身體往門裡面跑,跑到門口摔倒了,雲卿想跑過去,特兵把她攔住,“季小姐!裡面太危險!”
雲卿眼睜睜的看着白素然爬起來,身影消失在火光裡。
白素然一路跑向後院,地面上被殺掉的僱傭兵一片片,心跳劇烈令她幾乎窒息,堵到了嗓子眼,聽不到呼吸聲。
她跨過後院,是一塊很大的平地,後面是山,她茫然的看着四周,“宗林……不要打了。”
突然啪的一聲震響,從天空而來,白素然擡頭看到火光滿叢的山上,一棵樹壓彎了一下,緊接着空中一道弧線,砸過來一道什麼東西,震響地砸到地面,泥土的地面深深凹陷了一個洞!
吐血和喘息的聲音穿越重重槍聲。
那聲音太熟悉了,白素然的身軀一抖,奮力跑過去,“宗林!”
可是那距離,卻從未有過的漫長,明明不過一百米,但她跑得太慢了,太慢了。
蘭宗林的身軀辨認不出的完整,大約氣數已盡,季斯宸從樹上跳下來,雙目嗜血如魔,雙手舉起那把長長的匕首,在月光下,尖刃舔着血,鋥冷的倒影着那道孤獨清輝,季斯宸的笑聲震透整片山,“我讓你殺我老子!此仇不報,我今天自刎在這裡,受死吧!”
“不要!季斯宸,你不要殺他,季斯宸,季斯宸——!”白素然的吼聲震破了死寂的天空,她感覺渾身的肌肉都使不上力,怎麼怎麼也跑不到他身邊。
最終眼睜睜的,看着那把匕首唰的一下,閃刃無形,插進了蘭宗林的心臟,是心臟正中。
血光噴上了天,長長的一道,接連不斷。
“啊——!!”白素然尖叫,身體唰地倒在了地上。
世界那麼靜靜地無聲靜止,只有風吹動,樹葉發抖,火光呲呲,無知的燃燒着整片山。
只有那血水,安靜的涌流。
以及生命,無法挽留的消逝,滴答滴答,悲傷逆流成河。
“啊……”白素然雙手扣進泥土的深處,渾身感覺被撕裂了吧,看着他,在凹陷的地裡,他的身軀在痙攣,“宗林,宗林……”
她不知道眼角幡然掉落的是什麼,那麼冰涼,那麼滾燙,還很陌生。
蘭宗林教過她,說他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眼淚,因此二十幾年,她從沒哭過。
其實他這麼教她的時候,他的眼光是悲傷的,他曾說,逼得自己的女人連眼淚都不能掉,這個男人也很失敗。
當時她不懂,可是現在她懂了,終於懂了,懂得他的悲傷,憂鬱,不忍,誰再給她一點時間?
“然然……”蘭宗林擡起頭,看見了她,笑了笑,朝她動了動手指,“過來吧。”
白素然淚慟不止,朝他爬,一寸一寸,他也在爬,但他真的動不了了。
只有三米的距離,季斯宸血紅着眼睛抽出匕首,退身到一邊,渾身如狂獸。
當她終於爬到他身邊,他身體裡的血液也差不多流完,生命消逝的速度很快,他曾經刀槍不入在黑暗險境中穿梭二十多年,像不死之身,可他此刻,虛弱的樣子白素然只在二十五年前的最初,見過。
她撐着地面,俯身望他,安靜而恨,淚珠掉在他的臉上,暈開了血滴,她有條有理地抹去那些血,要將他本來的面目看清楚,“宗林,你痛嗎?”
“怎麼會。”他捂着心口貫穿的切面,留住最後一絲血,留住與她敘話的時間,“我們把最痛的都經歷了,這是小事。”
“你又何必。”她垂眸,盯着他的臉,記得起他很年輕時當兵的清秀模樣,他年輕時真像一道陽光,“你又何必呢!”
她嘶吼了出來,瞳孔滲血,悲傷一寸一寸將她吞噬,無聲地跌到他的胸口,淚涌不止。
“然然……聽我說。”他的聲音已經逐漸發不出來,面孔慢慢變青,“把藥吃了,她給你了嗎?我最不想說的,已經對她說了,看樣子她像年輕的你,心地應該善良。我沒殺掉她是悔,如今卻不悔,我這半生,唯一有怕,怕自己死了,再不能保你周全,因此想過要同生同死,免你遭盡折磨,臨到時,卻總是辦不到……想擁有的私心,和想你繼續活着的私心,權衡良久,後者居上。”
“因此即便……我找來找去找不到可以託付之人,讓我去拜託季雲庭,我也可以辦到,我怕你孤獨。”
“別說了……你別說了……”
“那就不說了,你知我也累了,復仇是一種終結,日夜不能寐的痛苦折磨終將結束,靈魂走失在那個黑洞裡,也會歸位,魂魄才能真正安息,別人不懂,你會懂。”
她淚流成河,吞盡撕裂的聲音點頭,她都懂,燒傷整整在泰國一年,那是怎樣的煉獄她懂。
如果他能放下,自不必等到今日,不是他不放仇恨,是仇恨不放。
“也不想死,意識到你比仇恨更重要時,已晚,我也改變不了初衷。唯有憾事一件,將你丟在這孤獨的世上,也許我當初該教會你多交際,變得開朗,日後漫長年月,你不會彷徨……但是然然,讓你走上僱傭兵的路,是你唯一可以活得更久的路,那時的我們太弱小,把你藏起來圈養,纔是最大的禍端,最容易失去你的途徑。我沒辦法,保住了你的純真保不住你的命,保住你的命就不能讓你擁有善良純真,訓戒你,冷漠你,懲罰你,有對有錯,你怨我狠,我恨你不交付全部信任……聚少離多,是我最懊悔之處。”
“我不怨你……”她靜靜搖頭,“我只是心裡有一個洞,就不確定,我感激你教會我生存之道,宗林。我知道冷漠之下,是什麼。”
“是我愛你……”他咳出一口血,漫過了耳廓,呼吸漸無,很悲傷,將她的臉捧下來,那隻斬殺無數人命的手,此刻顫顫巍巍捧住她,四目相抵,他憐惜不止的吻着,喘息着字不成句,“如果還可以,還想去一次貝加爾湖,那是我向你求婚成功的地方,那天你卻不高興,因爲結婚也是我的命令,那首歌你沒讓我唱完,然然……”
“在你的懷裡,在我的眼裡,那裡春風沉醉,那裡綠草如茵……月光把愛戀,灑滿了湖面……多少年以後,往事隨雲走,變幻的腳步,讓我們難牽手,這一生一世,這時間太少……”
“嗚嗚……”誰的哭泣,灑滿了胸膛?他擦着她的淚,擦不到自己的。
這一生一世,這時間太少
不夠證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多想某一天,你忽然出現
你清澈又神秘,在貝加爾湖畔
“宗林,我知道了……那時我不懂,我只是不懂……你的深情,宗林……”
他在最後一刻,仍然惦記着時間,仍是去奪她手裡那顆藥,想用吻將她的嘴脣打開。
她哭着,嘶嚎着,突然不肯,將手中的藥猛地摔出去,“我不吃,你先把我丟棄,蘭宗林,我恨你!”
蘭宗林黯然一嘆,扭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夠到,漸漸地閉上眼睛把藥塞到她痛哭不止的嘴裡,“老大不小了,別再任性,然然啊,”
再也吐不出氣息的喉嚨,逐漸闔上的眼皮。
“宗林?”白素然嘗着那顆藥的苦澀,趴在他胸口撕扯,痛裂,“我愛你呢,你聽見了嗎?這麼多年我怎會不愛你,全部依託都是你啊,你可曾明白?睜開眼睛再讓我說一遍,再聽一次可好?你一定會歡喜的,宗林,宗林,宗林……啊……宗林……我不要你去,我不知一個人該如何在這世上存活,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雲卿默然地站在黑影下,那漫天火光的山林背景下面,她看到哭的像個孩子的媽媽,她捶打着已經是一具屍體的男人,歇斯底里,哭聲震野,痛聲綿長無休止。
她便知道,媽***心是屬於誰的了。
那年貝加爾湖畔,他其實策劃了很久,可她只顧着對他權利的反叛和對他命令的扛扼。
其實這些年對他不夠冷不夠熱,皆是因爲此。
那天是春,就像歌詞裡唱的那樣,春風沉醉的夜晚,貝加爾湖很漂亮。
他們執行任務後換掉衣服,他特地給她穿上了裙子,拿了一把吉他,生了火,湖水在黑暗中波光粼粼,清澈見底,遠處黛山如雪,他唱了一首歌,目光鮮少能露出那樣的溫柔,衝她笑時,她未領情。
後來摟着她跳舞,下跪求婚,她皆是被動,只是那場求婚最終被追殺過來敵人破壞。
他抱着她一躍,跳入貝加爾湖深處,艱險卻遊刃有餘的逃生,在水中,他吻了她。
那是將她大火燒傷救活投入僱傭兵訓練後的第六年,他才碰她。
宗林,如若我早些懂你,那六年都不會浪費,這二十年也會更美滿,是不是?
此生得你所愛,不是不幸福,是太幸福,可是,懂得太晚。
我的愛,在我的懷裡。你的愛,在你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