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很大,視角筆直,陸墨沉仔細晃了一圈。
雲卿不在座位,不在過道,不在總檯。
衛生間的標誌在過道的盡頭,從他的位置可以看到一點。
他淡眉凌目,很想轉身去找她。
奈何面前站着的人是華豐銀行的行長,盛世股票下跌的這一週,正與華豐銀行有進一步的借貸關係。
男人的神色,陰雲起來。
衛生間裡。
雲卿從格子間出來,走到洗手檯,這裡沒人,面對鏡子,她的柔眉淡眼都更寡了幾分。
用水撲了把臉,一股沁涼,狠狠蟄了蟄神經。
她看着鏡子裡強裝鏗鏘到幾乎不認識的自己,有些發呆。
深喘一口氣,脖頸的經脈細細起伏,她面無表情地盯着,彷彿下一秒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可她不能,心裡很不開心,也不能。
她擰乾手,眼神又銳利起來,正準備轉身。
忽然身後涌來陰暗力道,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她被卡住後脖子整個人撞向堅硬的洗手檯!
後面的人壓着她的脖子,一股痛的力道,飛速的將她壓了下去。
“啊!”雲卿低呼一聲,在頃刻間就知道是誰,雙手立馬死死的抓住洗手檯的邊沿。
邊沿是瓷磚,很鋒利,她也不放手,堅決不讓自己的頭被壓入滿水的洗手池裡。
她輕喘着噝噝冷笑起來,“你這樣做實在失策!衛生間距離餐廳不過十來米,陸墨沉就在外面,再不放手,我就叫了!”
千夜低呸了一聲,手上加力,冷妖着一張臉厲笑,“我讓你剛纔嘚瑟啊。手無縛雞之力的野雞!當着我的面親他,你宣誓什麼主權啊,你以爲你好聰明?裝的那麼落落大方,背地裡還不是在這裡揩眼淚?!最噁心你這種賣柔弱大方的婊/子!”
雲卿反手扣住她的手背,腿肚子又被她狠狠一踢。
她就是不倒,反而悠悠笑起來,“千戰士動怒至此,有失戰士水準啊。我不過裝一下柔弱大方,就逼得你直接來動手了,你覺得誰贏了?哦,你要是把我打了,我又贏了呢,我可是很會‘裝柔弱’的,你覺得墨沉他會怎麼想你?”
“賤人。”千夜眸光一凌,陰森地拽了一把雲卿的頭髮,卻不得不鬆開她。
因爲雲卿已經準備大叫了。
雲卿被甩退幾步。
她意識到自己很危險,衛生間裡現在沒人,這個變態真要打她,兩拳就能致命的事。
好漢不吃眼前虧。
她細喘着站直,忍着腹部的痛楚,面上淡淡沒有表現出任何。
她甚至是優雅的理了理頭髮,扭頭對這個面目陰冷的女人笑了笑。
還不了手,她就溜了。
起碼先溜到人多的地方去。
雲卿轉身,低跟鞋走得飛快,即便千夜想要拽住她,衛生間的大門是開放的。
她的身子已經出去了,站在了過道里。
過道人來人往,廚房就在後面,裡面人更多,雲卿微微舒了口氣。
她朝着自己的那一桌要走,手腕又被那神經質的女人卡住,千夜按着她的靜脈門!
雲卿很快感覺到一股麻木感,伴隨着痛,她冷着臉回頭,“你覺得我在這裡叫陸墨沉,一聲他能不能聽見?千小姐,你的腦子還是要配得上你一身的本事纔好看,你說是吧?”
“放心,對付你這種野雞綽綽有餘了。”千夜懶懶的吹了口風,一聲聲譏笑從胸口震出,“我真不明白你這種女人的低賤心裡,明明已經被背叛了,你嘴上死撐着得意什麼?你看到他帶我出來吃飯,你心裡都嫉妒死了,還那麼裝,你以爲你賢惠大方嗎?其實好可憐又好蠢。你連你男人在哪裡吃飯,和誰吃飯都不知道,還假惺惺的說在這裡巧遇,他根本就不想巧遇上你啊!”
雲卿的視線,總算在門口的位置找到了陸墨沉。
挺拔卓立的男人站在那裡,側臉冷峻,他被幾個老總圍住,在說話。
他的目光深邃,幾度後顧,終於看到了她,他緊皺着眉間,不知道那情緒是要傳達什麼。
那一刻,雲卿的心,其實是涼涼的。
被千夜的話砸涼了。
她知道,她萬不該信,可剛纔她去送熱飲,她是感覺到了,陸墨沉不希望她走過去,好像擔心她會當場發火。
他也的確不想在這裡巧遇自己,他有被捉/奸的感覺吧?
心裡一點點的壓下來,雲卿也知道,她心裡怎麼想都可以,可面對千夜,雲卿很有面對小三的經驗。
從前顧湛宇那裡大小賤人無數,她也不是白過來的!
無論小三說什麼,即便就算是對的,她秉承一條,一棍子打死就是了,氣勢上絕對不能給對方囂張的機會。
她面上足夠冷靜,歪着頭徐徐笑了,“我是野雞那你是誰什麼?連野雞都稱不上的烏鴉?專門給人帶來厄運的存在嗎?你對他而言,就是一段黑暗可恥的過去,而我會陪同着他的未來,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上,所以我覺得和你撕的必要都不屑,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高/潮什麼,還一個勁兒的"zi wei"的越來越厲害呢。”
千夜的臉很不好看,拇指加力,“時隔六年,嘴這麼賤了啊。”
“因材施教啊。”雲卿立刻感覺到一股刺痛,越發悠揚了聲音,“說白了,他只是和你出來吃頓飯而已啊,你在心裡就等於了上了牀嗎滋滋炫耀?那千小姐可能還有一種病症,過度幻想性自/慰?呵呵。”
千夜的臉色,陰沉極了。
她沒有想到這張嘴巴,比想象的還要厲害,她的高傲都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六年前明明什麼都不是的白癡!
六年前她就像只老鼠,面對她千夜懼怕至極,她隨便的招數都能玩弄她。
六年後,她居然學會了從容,慵懶,聰慧。
千夜狠狠眯起眸尾,她要激怒這個白癡,不是反被她激怒!
這麼想着,眸光銳變,她很快調整了心理,幽冷地笑起來,“抓到我和他一塊吃飯,你能耍大方是吧?那我探探你的底限,我看你能強裝大方賢惠到什麼時候啊,比如,其實昨晚他都和我在一起呢,你不知道吧?他是不是連你的電話都沒接啊,還說送什麼湯,他連你去他公司都阻止了吧?你得意啊!”
雲卿的瞳眸最深處,被刺了一下。
昨晚她打了一通電話發了一條短信,均是石沉大海般,沒有他的回覆。
本來理解他,她也覺得沒什麼,但是千夜這麼諷刺出來,雲卿到底心裡深處紮了一下。
她的手在腿邊,也悄悄攥緊了。
可她臉上還是和鋼筋鐵骨一樣,沒有任何波動表現出來,她還是眯起眼睛從容的冷笑,“我早就說過,從你嘴裡出來的一個字符,我都不會信!如果他昨晚和你有點什麼,那千小姐今天不應該是這種怨婦的嘴臉啊。千小姐別用對付小女孩的智商來對付我,男女之事,我是這方面的醫生,有什麼曖昧因子,我還察覺不到,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真夠能死撐的。”千夜舔着上顎,蔑笑,“你也就能強忍着不哭而已。其實心裡如刀割了吧!不論你怎麼死撐,改變不了他幾天沒和你聯繫卻和我在一起的事實!你還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吧?”
雲卿面無表情,心裡微微一冽。
餘光裡,她看到陸墨沉頻頻朝她這邊看,目光逡黑而緊迫,注意着這邊的動靜,意思是讓她趕緊回到自己座位去。
他身邊圍着的老總,越來越多,他脫不開身。
她有種破罐子破摔的衝動,除非他親自來解圍,否則她不想這樣狼狽的離開千夜。
她一直在爲他辯護,強撐,硬撐,他也要知道一下她的委屈的。
耳邊,千夜已經湊過來,呵着氣帶着笑,“我現在可是盛世集團的新股東,首任女股東,他特別開的先例呢。其實你有什麼勝算啊雲卿?你有能力站在他公司股東的高度嗎?你能爲他的公司分憂嗎?你和他就不在一個世界,你強撐個什麼勁兒?而他的什麼事,我都知道,他好像也不介意被我知道,就連你和他那晚在他的辦公室親熱,我也知道,如果他反對我盯梢,他早就來殲滅我了。我和他之間放肆的愛,你永遠不會懂,早在六年前,他玩弄你時,他就放任我在一邊看,所以現在也是這個習慣,哈哈。而我不介意,我和他之間是大愛,不拘小節!就像雞蛋羹,他以前很喜歡,可我猜他現在碰都不會碰,那是我們的禁忌,被他埋葬了。我說了你無非就是像我,才被他看中,你還不信。那你等着看,我現在和他同進同出朝夕日暮,前女友這種危險的東西,你猜他多久會回到我身邊?”
雲卿的耳膜,嗡嗡的有股震破感,強壓而來。
心口也像是被硬卡片,一下一下颳得,疼了,冰水澆注。
千夜這麼一長段壓箱底的打擊,不得不說,目的達到了一半,洪水壓垮般,壓到了雲卿。
她想不通,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和她親暱,他怎麼能讓千夜這種變態盯梢而不阻止?
他爲什麼讓千夜成了新股東?
還有雞蛋羹,該死的雞蛋羹……
雲卿極淡幽冷的目光,朝他看過去。
陸墨沉對銀行長說了一句話,感應到了,立刻看過來。
他的目光深沉裡明顯透着緊張,緊盯着她,時刻注意着她這邊。
他是在擔心她嗎?擔心她被千夜欺負?
雲卿此刻,只能這麼想,就當是一萬個安慰自己,心底纔有了一絲反戰的底氣。
她挺直了脖子,面對千夜越來越慵冷的像是勝利了的笑,雲卿出聲很低,嗓音厲冷帶着笑又夾着冰,“我猜他永遠不會回到你身邊,無論你使用多少陰謀詭計,千小姐,你還是不明白,那我給你看看。”
雲卿一把拽着千夜的衣袖,讓她轉身半側,“你看清楚,那個男人的目光一直在誰身上?從剛纔到現在,他一共看了我十次,他緊張的目光就已經讓我贏了,因爲他怕我被你欺負啊,所以他時刻注意着我,誰在他心上,還要言明嗎?所以你說的再天花亂墜,我也不信,我只信這道目光。夠了吧?”
千夜順着看過去,陸墨沉的目光,沒有一寸放在她身上。
這一點,和雲卿的笑靨,讓千夜心頭猶如尖針刺過,那挫敗的感覺令她不爽至極。
夠了嗎?
不夠!
說了這麼多,這個女人就是油鹽不進,心術一點都不歪,好像一道牆鑿也鑿不開。
無非就是仗着陸墨沉的寵愛囂張的自信!
我讓你自信啊。
對千夜來說,只需要雕蟲小技,就能讓她吃虧不能言,前面根本不用費那麼多話!
正巧那邊一個服務員端着滾燙的濃湯過來了,千夜幽笑着鬆開了雲卿那隻手腕,因爲先前的力道,雲卿會慣性後退,她的後面就是捲起的地毯,千夜一眼就看到了,看着雲卿的高跟踩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毯。
千夜緩緩地從袖子裡亮出一根針,只要刺到服務員的手臂上,服務員會手痛發抖,那盤子上的滾燙湯水會豁然朝前潑出去。
而云卿倒下的瞬間,臉就朝着那個盤子。
只要兩秒不到,那張狐媚子臉就會被燙的毀容。
千夜冽笑陰冷,朝雲卿道,“上次我受傷讓你撿了便宜,這次我也讓你撿個大便宜!”
不料,雲卿並不慌忙,她防患千夜防患到所有神經都警醒着。
她已經看到了那根細針,特工的手段無非也是細針暗器之類的。
在千夜還沒甩出去那根針時,雲卿唰地一下就主動栽倒在地,嘴裡發出劇烈的痛叫,“啊!好痛……我的腿……服務小哥,快點放下盤子救救我,陸墨、陸墨沉……”
那邊陸墨沉已經聽到,猛地回頭,迅速闖開圍着的幾個老總。
身後的服務員也嚇得一愣,趕緊放下了手裡的盤子。
只有千夜,臉繃得鐵冷,低頭盯着倒地大喊的女人,她的感覺,是不可置信,她透冷着臉,臉也快成了豬肝色,可已經聽到男人跑過來的腳步聲,只得忍氣吞聲,把袖子裡的針藏起來。
雲卿頭髮擋着的臉稍微擡了一下,她很無所謂啊,眯起眼睛聲音極低,“暗算這麼高端的,碰上了演技派也不好說呢。千小姐,不是你能力不夠,你久居國外,可能要惡補一下國內的腦殘劇,這種橋段演爛了,可是男人通常還是會上當。我也記仇,洗手間裡面的仇算是報了?”
說完,雲卿就歪頭在地上不動。
陸墨沉旋起一股風跑過來,冰冷的眸子剜過千夜,劈手甩開她!
千夜被他的力度,牽制着生生後退了兩步,臉孔陰戾。
他自顧俯身,趕緊按住雲卿蜷縮的腿,“怎麼了?嗯?”
“摔了一跤。”雲卿皺眉,聲音平靜。
“起得來嗎?”
“我試試。”她抓着他強硬的胳膊,起身的動作很慢。
那邊李醫生和小助理聽到動靜,也過來了。
雲卿放開陸墨沉,神色淡淡的,讓小助理‘扶’着自己,陸墨沉俯身,摸她的腿,能摸到的,沒什麼事。
他鬆了口氣,站起身,視線複雜的看着她,那邊華豐銀行的行長等了等,喊他一聲陸總,“您剛纔說的過橋款還籤不籤,陸總,我兩點半有個會議。”
幾個老總都在等他。
陸墨沉按了按眉心,修長的腿動了一步,朝她靠近,低聲說話,“你去我的車裡,是卡宴,司機在,讓他載你先去醫院看看,我先處理這邊——”
“好。”雲卿沒等他說完,就轉過了身,和小助理幾個回到了座位。
樑先生夫婦已經走了,李醫生去結賬,雲卿在門口等着。
餘光看到千夜和那幾個老總在說話,他也走了過去,嚴峻的在談着什麼事。
雲卿慢慢的落下目光,平靜無波,李醫生把賬單劃了,他們三個起身,走出了餐廳。
她知道背脊上有道視線,但她沒有回頭。
……
陸墨沉和銀行行長談完事,那幾個老總都散了後,將近三點,他擡手擰了擰太陽穴,身高腿長的快步步出餐廳。
甩下千夜在後面一大截。
餐廳外面,午後的陽光正烈,金色光芒籠罩着男人寒冽的身影。
他的目光更寒,因爲他看到卡宴在原停車位,沒有動過。
陸墨沉薄脣緊抿,大步走過去,長臂豁的一下打開駕駛座車門。
司機坐在裡面,開着空調午睡,一聽見動靜猛地打醒,看到陸總那張刀削冷厲的臉,更是嚇了一驚,“陸、陸總……對不起,我剛纔有點累。”
“雲小姐沒來找你嗎!”陸墨沉低冷的問。
“啊,雲小姐……沒有啊,陸總,沒有人敲過車窗。”司機立刻下車,筆直站好。
面對矮了一個頭的司機,陸墨沉沉沉而站,感覺一股涼意和慌亂穿雜過砰砰有力的胸腔。
她沒聽他的話,怕是真的生氣了。
他眼神一斂,沉壓,奪過司機手裡的車鑰匙,飛快的上車,長指握緊方向盤就發動了出去。
千夜身挑高長,站在餐廳的門口,冰冷地眯眸盯着,那輛卡宴駛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