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司警總局。
黑暗中的影子飛下,遁入走廊,行走步履緩慢,菸頭的火星不斷引起小聲報警。
書房裡,身影寬厚的中年人,迅速轉過身,有些激動,“張秘書,出去接他。”
那影子早已鬼魅般移到門口,長腿靠着門沿,笑得邪,沉如鷹。
江城禹盯着男人警察制服的肩章,頂級職銜了。
一如這江家系統,囊括澳門政局,他拍手掌,碎髮凌冷光,“恭喜江長官,赫赫江家,官威四海啊。”
“阿禹!”中年人僵住,厲重呵斥,又收斂神色,指了指裡面,“進來。”
“不好進吧。黑白兩道,你髒我,還是我髒你?”他笑歪頭。
“非得這麼說話?這是你對待父親的態度?!書香有禮世家,你爲何變成這樣?”江司庭眉深目重。
江城禹嬉笑不止,看着他,變成盯着他。
兩人的眼神交匯,最後變成江司庭垂下目光,“你十年不聯繫我了,可你終究是我兒子。”
江城禹失笑,“別叫得這麼親密,也別說得這麼生疏,我小弟不是經常往警局串門嗎?想你長官,老去看望你啊。”
江司庭氣怒中生,“你把澳門黑道攪弄得渾水不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敗盡江家門風,玩弄我警察總局好幾年,你現在越走越兇險,把司法當玩具,以爲可以在黑道稱帝嗎?”
“不勞你費心,混得還行。”
江司庭按住眉心,“你把自己弄得這麼髒,裹入泥潭,何必?……阿禹,你恨透我,恨透江家無事,你總要記得阿寒的志願!”
“江寒是江寒,他的志願或許還有幾分真。你們江家嗎?說到髒,我簡直比不上啊。”
他撣菸灰,笑得越濃,弓起了修長背脊,低頭吹煙時,兩鬢極短,泛出青頭冷光,旁邊的秘書看着,很陌生,這哪裡是小時候紈絝驕橫的三少爺。
“屁事少扯啊,大家都要睡覺,把江寒當年接受的任務,案宗,聯繫人,線人,在s市那一年的活動軌跡,全部給我資料。”
“你今天來,爲你哥?要這些幹什麼?”江司庭疑心重。
江城禹把煙碾碎在門框上,木頭燒焦的味道侵襲整個屋子。
一如六年前,他去遲的那晚,當時江寒死在別墅,他衝進去後看見滿屋血,槍擊慘重,大哥屍首獨遭焚燒,也是這種味道。
他當時看清楚了那剩下的一點面容,是江寒,所以六年,他深信江寒被殺身亡。
去年,他去專心復仇。
而今次一個密碼箱出現。
江城禹望着落地菸灰,散散笑,“放心,要這些東西只爲江寒,與你我的仇怨暫時無干。長官,別嚇破膽。”
“你要重查你哥的案子?”江司庭深擰眉,“可他已經死了。”
江城禹擡頭,若有所思,“可能荒誕的萬分之一,沒死呢。”
江司庭當下怔愣住,一把槍不知何時變出,抵在他腦門上,江城禹閒閒地舉起手臂,不耐煩,“給還是不給?”
“三少爺!”秘書大喊,“你無法無天,這裡是司警總局,你以爲殺了老爺你走得出去?弒父你做得出?”
江城禹咬住煙,輕拉細扯地笑,盯着槍膛口,“怎會,我玩玩。我要滅的……可是江家滿門。”
江司庭一震,目光變得頹然,凌冷,盯着這個唯一的親兒子。
離經叛道,少年出走,混入黑道,混出了頭,攪得天翻地覆,警察無從下手。
他有本事,天大本事。
江司庭閉了下眼,一手把槍按下去,“張秘書,去調阿寒那一年的資料。”
張秘書去了長官的內室一趟,很快調取,傳真打印,捧着出來。
江城禹一把奪過,不說一句,單手插袋就走。
“慢着。”江司庭喊住他,望着他長成精悍的背影,這個背影,有一雙無形的惡魔翅膀,已經形成,他會把江家毀掉。
“作爲條件,你那幫派半年內別給我惹事!”
江城禹舔脣笑,“懂,在江長官票選的敏感期,能不能坐穩澳門龍頭,就看來年嘛。”
冷嘲熱諷,江司庭當聽不見,老謀深算地眼底掠過一道光,晦澀喊道,“阿禹。正邪不兩立,你現在混無下場的,回頭是岸,迴歸江家,爹地還認你,將來澳門,也是你的。否則你以後,只有橫死街頭,屍首無人收。”
江城禹望着門外,是一條長廊,憋仄幽暗好似通往地獄。
他回頭望,回頭更血淋淋。
他笑,笑得真冷到眼底,一字一句,“我不要澳門,我與江老生你志願不同。所謂正邪,誰正誰邪?我在泥潭裡這些年,活的真正好,今後橫死街頭,那也有母親在天堂等。不過母親,一定不會等你這頭畜生。”
江司庭整個人後退兩步,手指發抖但卻講不出話來。
“逆子!我與何家水火不容,你偏與何家聯姻,幫襯着來打擊江家,你機關算盡了!我告訴你,何老頭又是善茬?你惹上他,將來能脫手?我只可惜阿寒已死……他終歸也是因你而死,多年前我派他去臥底,想把你從黑道撈出來,你都差點把他拐進去……”
“他是條聽話的狗。我是條不聽話的狗嘛,壞狗瘋起來,一定是要咬死人才會罷休。好好等着,你們腐敗奢華,縱橫澳門政局的所謂江家。”
他仰天靜笑,人已消失在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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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你先坐下來……”張秘書攙扶。
江司庭怔忪氣喘,狠道,“他勢力獨大,我現在就已經對付不了,這小子,內心最純真。是我當年做錯……”
“長官,你聽岔沒?三少爺說大少爺,興許沒死?”
江司庭眯眼,“不太可能。靜觀其變吧,借他的力去查,還能保持聯繫,在我選票期間他安靜點就好,反骨仔!”
……
蘇家玉在牀上躺了兩天,並沒有發燒,是內火攻心,加上身體有大小挫傷。
她又被禁止行走三天,下不得樓。
好在她知悉小桃子的情況,小傢伙一直在醫院裡呆着。
第五天,她狀態恢復得差不多,才央求馬姐同意,去醫院看女兒。
小傢伙的氧氣管還時不時打着,經過這次綁架,狀態和剛來澳門時,肯定不一樣了。
病怏了許多。
瑪麗醫院的醫生給她的藥裡,加大了劑量。
只是這一點點變動,都讓蘇家玉膽戰心驚,慢性血液病,最怕穩不住。
她去的時候在病房門口,站住了半天,呼吸都微微擺停。
三個馬仔奇怪的看着她。
蘇家玉幾度張口,問不出來,小臉漠白。
總算是裡面小桃子先知,早已探出小腦袋,恨鐵不成鋼地小聲嘟囔,“蘇家玉,你到底進不進來看你女兒?渣爹他不在!”
蘇家玉摸着門,眼睫頓住,長如羽翼般煽動。
她拉門進去,換上一副輕鬆笑臉,“胡說什麼呢,不要起來,小淘氣,氧氣罩要掉了。”
“我還胡說啊?那要是渣爹在,你進來不?”
她頓時不語,臉都微微白上一層,放下保溫桶,拎着小傢伙的帽子,“都出汗了怎麼不給護士阿姨說呢?媽咪說了多少次,這麼悶着一點也不好。”
“我看你一點也不好。”小傢伙嗷嗷擡頭,觀察她。
“你瘦了啊?”
蘇家玉搖頭,裝傻,“又胡說八道。”
“那馬奶奶說你生病啊,五天都不能來看我。”
“這不是來了嗎?媽咪給你做粥粥吃,有肉的。”
小傢伙開心了一點,又轉着黑露露的眼睛說,“昨天晚上渣爹來,也給我帶了肉肉,他說是私人大廚做的,逼着我吃光。”
蘇家玉的手指放下來,不搭話。
扭頭,擰了細眉卻去問護士,“你好,我女兒病着,不能吃太多,昨晚她吃了很多嗎?”
“沒啦!我嫌棄不如你的手藝好,還給渣爹,把他氣出臉青,罵我一聲就走掉了。”小傢伙主動回答。
蘇家玉闔動脣,拿椅子坐下來,打開保溫杯,拿毛巾擦乾淨水霧,又清理好幾遍小碗筷,倒了粥,一勺一勺喂女兒。
空氣安靜,她不太想說話,手機嘀嘀響。
她低頭看,又是卿卿發來的郵件,問她究竟在哪裡?帶着孩子安不安全?說她懷孕高危被禁止行動,往她的舊卡里打了些錢,如果能看到,記得去取。
蘇家玉的眼眶薄紅,想起前幾天晚上那一遭,心沉氣喘。
她也懷念在s市的生活,蘇桃不出事之前,她也能窮快活,想着攢點錢給孩子讀書便是。
卿卿這傻子,她現在暫時不缺錢,電話號碼都換了,還給她發郵件……
“媽咪,媽咪我跟你說話呢……”小桃子可悶壞了,每次要說話,就被媽咪一勺子粥就塞過來,走神走那麼遠。
“嗯?你要說什麼?”
小傢伙有點小心翼翼地觀察她,“就是問你嘛,你是不是和渣爹又吵架了?”
蘇家玉一僵,擡頭微微一笑,不想多說,“哪裡有,再說我和他什麼時候吵過架。”
孩子面前,她總息事寧人,因爲小傢伙是個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