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自小便叮囑於我,無論遇到怎樣的事,都決不可落淚,因爲眼淚只會將自己的軟弱暴露在敵人的面前,可是……”秦婉喃喃低語,緩慢的掀起眼簾,觸上那雙冷峻卻充滿詫異的眼眸。
這是她三個日夜以來,說出的第一句話。
似乎連那護衛着她的武士也覺不可思議。
“可是……”秦婉的雙眸因爲泛着波光而變得模糊。
她忽然哽噎,接着說出後半句:“我真的好難受……”
那柔荑攥緊了男子的手臂 ,好似這樣才能遏止她心口的劇痛。
冷峻的武士將她的雙眸凝視了片刻,隨即垂下眼簾。
他看向被她攥住的手臂,繼而擡起另一隻手,緩移至柔荑的近前,似要將她的手移開,又似欲覆上她的手背。
最終,那隻手卻頓在了半空中。
秦婉再次聽到那個清冷到骨子裡的聲音:“既如此,落淚又何妨。”
說完,他再度與她目光相觸,看到一臉悲傷的她眸子裡的晶瑩又重了幾分。
她用哀怨的眼神凝視了他許久,忽然毫無徵兆的傾身,將前額抵在了他的肩頭,而後竟嚶嚶的哭了起來。
面對兇狠的敵人也不曾驚慌的男子,此時卻顯得有些無措。
那雙冷峻的眼眸低垂,凝視伏在她肩頭哭得縱情的女子,由着她將眼淚和鼻涕蹭上他的衣衫,潮溼的觸感一點點蔓延開來。
頓在半空中的手最終移至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肩頭,似安慰般輕拍了拍。
秦婉不知哭了多久,到後來已然用盡了氣力,才終於稍稍緩過神來。
此後,男子再未多言,待她簌然而落的淚漸止,轉爲小聲地啜泣,才起身而去。
他又去換了些潔淨的溪水遞至她的面前。
秦婉透過眼中朦朧的水汽,看向端在他手裡的溪水,頓了片刻後,終究還是接了過來。
她將那些水飲盡,而後低垂眼簾,對他微微頷首道:“謝謝。”
“不必。”他亦垂眸,冷肅的語調似乎緩和了些。
此人正如她所察覺到的那般沉默寡言,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坐了片刻,見她並無異樣,便又起身往山洞外去。
這名男子雖能輕而易舉地誅殺敵人,卻不像其他護衛那般舉止粗魯,反而顯得彬彬有禮,故此秦婉對他倒是消解了起初的懼怕,只是仍深陷在失去至親的痛苦中難以自拔。
她在山洞裡歇息了片刻,而後努力打起精神,站起身來朝外面行去。
山洞外,她看到那名男子正在溪邊擺弄着什麼。
因怕打擾到他,她提起裙襬放輕步子前行,卻還是被他察覺到。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過頭來,看到是她便頷首示意,而後轉回去繼續。
秦婉注意到他是在擺弄一些石塊,將它們堆成了好幾個小石堆。
做完這個以後,他又掬起旁邊的溪水,撒在這些石堆前,那動作竟像是在給誰敬酒。
秦婉終於禁不住好奇,行至他身後輕聲相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些石堆上,微微側過頭道:“我們曾約定,如果在執行任務時走散,則沿路留下暗號,其他的人會尋着暗號找來,若是過了一天一夜仍未能前來,則不必再等。”
秦婉恍然大悟,明白他爲什麼會在這片樹林裡候了一天一夜。
不難猜測,他話中提到的其他人應該是指那些護送她的其他武士,現在他們還沒有尋來,多半已經盡數殞命於那片峽谷之中。
連日來,她已見過太多的死亡,如今又有這些無辜之人受她牽累至此,她心中的哀傷與歉疚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她於是行至溪流邊,亦掬起一捧清水,以此代酒,聊表祭奠。
看到她這樣做,單膝跪在石堆前的男子默然等她雙掌合十,依次對每個石堆拜了三次後方纔執劍起身,對她道:“啓程吧。”
說完,他已轉身準備去牽馬,而秦婉卻忽然攥住他的袖管。
他詫然的側過頭,卻見她眼眶中有淚光在打轉,但仍堅持着說道:“請你一定要將我送到太子殿下那裡,我要找出那些兇手,一定要爲我爹,小環,還有那些無辜之人報仇。”
她說的無比絕然,字字都充滿決心。
冷峻的武士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因爲受到打擊而恍惚了多日的女子,竟突然說出這些話來。
片刻之後,他卻微微頷首,冷肅的聲音以篤定的語調道:“小人定當竭心盡力,將小姐安然無恙的送到京城。”
此後,男子將秦婉扶上馬,自己則牽馬前行。
樹林裡起初很安靜,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可是漸漸的,秦婉的心裡卻滋生了不安出來。
這平靜似乎有些不尋常,就像是潛藏着暴風雨的雲翳。
就連馬兒也似覺察到什麼,顯得焦躁不安,不願前行。
漸漸的,那異常之處更加清晰的顯現出來。
雖然看不見,可那些茂密的樹叢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發出粗重的喘息。
秦婉不安的看向那名男子,赫然發現他已周身瀰漫濃重的殺氣,手中的劍亦躁動的等待出鞘。
想到他們或許又遭遇刺客伏擊,她下意識的握緊了繮繩。
就在這時,接連數個黑影自樹叢之中撲了出來。
那匹馬即刻受驚,揚起前蹄發出劇烈的嘶鳴,將馬背上的秦婉甩了下來。
幸而那武士反應迅急,瞬間移至秦婉身側,適時攬住腰身將她接住。
總算是有驚無險,她纔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被他一把拉至身後。
秦婉定睛一看,才知方纔自樹叢中跳出來竟是幾匹兇惡的豺狼。
那些豺狼正呈包圍之勢向他們襲來,顯然已將他們當作獵物。
他們似乎也畏懼於男子身上強烈的殺氣,不敢輕舉妄動。
於是其中的兩匹狼轉而攻向馬匹,不過極短暫的時間邊將幾乎齊人高的馬放倒在地,咬斷了它的脖子。
秦婉別過頭去,不忍看那血腥的場景,另外的幾匹豺狼卻已向他們撲來。
擋在秦婉身前的男子拔出劍和豺狼纏鬥到一起,然而那些豺狼也是窮兇極惡,亦不像刺客敵人那般有招數可循。
男子歷經了一番惡戰,雖刺傷了幾匹狼,卻未能在短時間內將他們解決。
如此又過去不知多久,男子眼中透露出的殺氣已至沸反盈天的地步,而那些豺狼也似抵死相拚,變得更加兇猛。
汗水沿着他的髮絲滾落,浸透了身上的衣衫。
他在揮劍之際又以左手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趁那些豺狼不備之際偷襲,這次總算接連命中兩匹豺狼的要害。
同伴的死激起了剩下幾匹豺狼的怒意。
它們紛紛朝着男子撲去,企圖撕咬他的血肉。
好在男子武功不凡,又迅速的解決掉兩匹,只剩下最難對付的一匹頭狼和另外兩匹格外難纏的。
那兩匹狼一左一右的咬住男子的袖管,撕裂了他的衣衫。
秦婉禁不住驚呼,看着他驚險的躲開狼牙的襲擊,分別用劍和匕首將它們制住。
意想不到的是,一直潛伏在旁邊的頭狼竟在此時瞅準時機一舉撲去。
男子雖靈巧翻身,躲開意圖對他脖頸要害的襲擊,卻在這一瞬間被另一匹狼撞掉了匕首。
緊接着,其中的兩匹狼亮出獠牙,一齊向他撲去。
男子被巨大的衝力推倒在地,但及時用橫起長劍擋在了面前。
劍鋒嵌入了豺狼的獠牙,可它們卻像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一般死咬劍身與他對峙。
這時,秦婉驚見那匹頭狼竟如人般狡猾,趁着那兩匹狼將男子牽制住,欲再對他發起攻擊。
這一次的情勢來看,恐怕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幸運。
千鈞一髮之下,秦婉注意到方纔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而後什麼也不曾想便衝上前去。
她撿起匕首,朝着正撲向男子的頭狼刺去。
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這一下她刺得很深。
利刃嵌入了豺狼的背脊,甚至無法再抽出。
那批頭狼受了這一擊,嘶吼着轉而向秦婉襲去,卻在下一刻倒下。
與此同時,與另外兩匹狼纏鬥的男子也終於尋得時機將它們砍殺。
這一場惡戰着實不易,男子似乎已耗費了過多的體力,不得不用配劍支撐着身體。
秦婉後怕的喘息着,見他踉蹌了一下,便下意識的欲上前相扶,可一觸上他載滿殺氣的眼眸,又畏懼的頓住腳步。
而他則只是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瞬,繼而轉身往前行去。
兩人便這般保持着距離,一前一後的行了片刻。
待到情緒平復下來,秦婉踟躕着加緊了幾步,終至與他並肩的地方。
覺到她的靠近,男子略側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仍然泛紅的眼眸之中,殺戮之氣已褪去不少。
秦婉捏了捏他的衣角,而後取下身上一直披着的那件外衫,怯怯然道:“把這衣衫換了吧。”
男子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衫,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身上的那件衣衫不僅已被豺狼撕裂,且上面浸滿了血跡,雖說那些血乾涸後腥氣淡了些許,卻仍然引人注意,若是繼續穿着,就算不招來猛獸,恐怕也極易被那些追殺他們的刺客發覺。
他於是朝她頷首示意,而後自她手中接過衣衫。
秦婉忙低下頭回避,聽見身旁響起奚簌聲又漸止,才試探的擡眼去瞧。
那外衫較爲寬大,而他脫去了裡面的短打,所以在髮絲的掩映下,自衣襟間現出精實的胸襟和兩道清晰的鎖骨。
不慎瞧見這一幕的秦婉立刻慌亂的垂眸,努力假裝若無其事的轉爲看向前方,卻掩藏不住雙頰發燙的事實。
這時,她卻發現這片樹林以至盡頭,前方山下則是一座小城。
她於是找到化解尷尬的方法,停下腳步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男子亦駐足與她一同往山下望去。
他的目光深邃,似能看到更遠的地方,而後回答她道:“這裡是昭城,穿過這座城,還有半月的路程就可入京了。
凝視着他深沉的眼眸,秦婉卻覺得聽到了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的好消息,很快她就可以面見太子殿下,可以完成父親的囑託,可以見到姑姑,或許……還可以得到他們的幫助,爲父親報仇。